相比卓研,欣桐在家的日子更加显得郁闷与无聊。
自从与秦平错失之后,来相亲的人似乎也少了起来,就算偶尔来一、两个,都比不上先前的那些,自然也没心情接待。
有那么一回,来了一个媒婆,找到方青衣。虽然两人说话的声音都细而又细,但欣桐还是听到了媒婆的话。
媒婆说,我倒有个好人选,人挺不错的,家里环境也不错。就是以前结过一次婚,有个六、七岁的女儿。
听到这里,方青衣就打断了,连连摆手,说,劳您费心,这事儿就当没提过,行吧。
王媒婆不死心,又说,人是真好,你考虑考虑。
方青衣转身往后走,说,你要再罗嗦就显得没意思了。我的猪正饿得哼哼叫呢,你先忙。
王媒婆对着方青衣背影喊,那男人姓谢,也是白果镇的人,你先合计合计,什么时候都可以找我。
方青衣显得很恼怒,没有理她。
王媒婆叹一口气,绕着欣桐又看了一圈,摇摇头道,唉。可惜了好姑娘,啥都好,就是年纪大了点。
欣桐正在摆弄的扑克牌散了一地。
柳天利时不时还找欣桐要钱赌牌。柳天利有一只脚不太方便,小时候得的小儿麻痹,命硬,但总是留了点痕迹。年轻时为家里也算操劳辛苦过,自从奶奶过世,却迷上了玩牌。欣桐想他活一日也就一日光景,因而尽其所有,都给他。可是没在厂里做工,钱毕竟是没那么羸余的,柳天利还颇有怨言,认为欣桐是听了母亲的话语,对自己没有过去看重了。
柳吉祥又是一个一根肠子通屁眼的人,有话还憋不住,看到欣桐坐在家里无所事事,就要叹气,就要念叼。他翻起自己的衣袖,露出一片被抠烂的皮肤,上面鲜红的夹杂着欲脱未脱的皮屑,让人不忍目睹。
欣桐吓了一跳,爸,你这去医院检查一下才行,别弄得感染了。
柳吉祥把声音放低了道,只说去检查,去检查,不要钱的啊?我看这些药吃完之后,怕是连药都买不起来了。
欣桐这才明白了父亲的用意,不由噤了声。
方青衣忙说,吉祥,你生病我同情你。你要是哼哼唧唧的,我可就烦。
柳吉祥不敢跟老婆抢白,只能絮絮叨叨的,虽然听不清他讲什么,却将欣桐的心割成了零零碎碎的一小堆。
方青衣强装的欢颜逃不过欣桐的眼睛,明明已经没有好男孩了,再也不会有了,但母亲还要成天在外面跑,累得腰酸背痛的,也没有什么消息。
母亲偶尔会跟自己说,以前跟自己相亲的某个男孩昨天结婚了,新娘比不上自己。或者说,好男人多得狠,你就放一万个心,妈正在挑,眼都挑花了。
欣桐并不点破,她没有权利做那么残忍的事情,有希望总是好的,即使那个希望千疮百孔。
每当这个时候欣桐就更加想李才良,人事部当年的那个小年轻,现在已经成家立业了。李才良比欣桐大六岁。他追求过欣桐,厂里都公认他们是美好的一对。
从十六岁到二十岁,欣桐都在期待着李才良的婚纱。直到自己真正二十岁的那年,欣桐突然发现自己还没有做好嫁给他的准备。因为她从来没告诉家里有这样一个男人,而家里当时经济拮据,根本不可能将唯一一个经济来源泼出门去。
她以各种借口支吾推拖,但李才良已经等不起了。
欣桐二十二岁的时候,李才良被父母催促着回了趟老家。第二年,李才良就接过来一个女人,附带一个粉嘟嘟的男孩。也就是那一年,欣桐回过一次家。欣桐知道自己爱着李才良,这一辈子只爱过他一个人,爱得那么深、那么浓,那么隐忍。
就连李才良,也不知道她内心曾经多么狂热的想要他的身体,想要将自己与他完全融化在一起,重新锻烧,重新打造。但是,一切都不会再有了。
后来有一次欣桐去散步,碰到了李才良。李才良悠悠的说,欣桐,你是我这辈子唯一心动过的女孩。
欣桐问,那她呢?
李才良说,她只是责任。这些都是实话,欣桐是李才良的初恋,如果不出意外,或者说只要欣桐一点头,他们就会永远幸福美满的生活在一起。与那个女人结婚只是因为她给他生了一个孩子,他们有义务为孩子建立一个相对美满的生活环境。本来欣桐也可以拥有他的孩子的,是欣桐自己放弃了这一切,所以欣桐说,那就担起你的责任吧。
离年关越来越近。一位三十出头的教师出现在欣桐眼前。这个男人受过高等教育,虽然长相并不出众,但举手投足间还是让人感觉十分舒服。
他开门见山的跟欣桐说自己姓黄,在镇小学当老师。因为考大学考了三届,都没念到理想的大学。后来毕业分配到镇小学,条件也不是很好,所以,就一直打着单身。
这些话说得极为诚恳,让欣桐对他有了好感,欣桐说,都是时运的问题,等有一天运气来了,一切就都好了。
黄老师点头,说,你说的话真暖心。
欣桐也说,我也二十八了。
黄老师说,我知道,白果镇还有谁不知道柳欣桐啊。
欣桐不由讪笑。
黄老师又说,我前次听人说起你回家相亲的事,就一直犹豫着要不要过来试试,我就想,这得是多少人相中了的姑娘啊,就我这条件,还是算了吧。后来又想,婚姻不是靠缘份么,说不定我们就有缘呢,所以就跟你妈毛遂自荐,跑过来了。
欣桐笑。
黄老师说,你是我见过最好的一位姑娘。这句话似曾相识,有那么一刻,欣桐仿似见着了李才良的脸。
欣桐低下头来,问,你见过很多位姑娘么?
黄老师说,倒也见过几位,那时候我母亲卧病在床,我那点工资也全都花在母亲身上,她们多半是瞅上一眼就走了。
欣桐“哦”了一声,眼睛里有几分赞许。
柳吉祥对这门亲事不太赞同,他脸色非常难看,跟方青衣发着火,你之前就应该跟我商量一下。
方青衣委屈道,那我见他也是一表人才,又有门正当职业,我哪里晓得他家的情况呢?
柳吉祥说,他可是白果镇出了名的穷光蛋,跟了他,欣桐这一辈子也别想再翻身。
方青衣有些懊恼,说,怎么就这么倒霉。
柳吉祥说,趁早我去把他叫出来,免得节外生枝。
方青衣点点头,对走过去的柳吉祥说,那你注意方法。柳吉祥应了。
柳吉祥走进屋里,黄老师毕恭毕敬的站起来,从兜里掏出一包烟来,抽一支敬给柳吉祥,喊,伯父,抽烟。
柳吉祥用手挡了,道,我不抽烟。
黄老师讪笑着收回烟,坐下来。
柳吉祥找个借口将欣桐叫了出去,看着黄老师说,你好,我听说过你。
黄老师意识到事情有变,没有说话。
柳吉祥从口袋里掏出烟与火机,点了,吸了一口。
黄老师面色变得苍白。他下意识的摸了摸口袋里的烟。
柳吉祥说,你什么都好,就是太穷了。
黄老师点点头,说,我跟欣桐讲了。
柳吉祥点点头,说,她觉得人好就行了,以后日子会越过越好的。
黄老师面色缓和了些,忙不迭点头。
柳吉祥说,我也不是打击你。你今年三十二岁,什么都没存下,为了给你母亲治病你至今背着三万来块钱的债务,我想问问你,你接下来的日子是如何打算的?如果欣桐嫁给你,她多久能过上好日子?这席话在情在理,黄老师欲言又止。柳吉祥接着说,还钱,砌房子,还要生儿育女。这么重的担子,我们家欣桐担当不起。
黄老师站起来,向柳吉祥做了一揖,说,好鼓不用重捶,我就先行告辞了。
柳吉祥让黄老师坐下,又说,俗话说,宁拆一座庙,不拆一桩婚。不要说伯父这人势利,不讲道理。我也是为了欣桐的幸福,她人还太年轻,料不到世事的艰难,但是为人父母,都唯愿儿女过得好。明明晓得是送她去吃苦的事情,都是舍不得的。我希望你能谅解。
黄老师点点头,说,我知道。
柳吉祥点点头,那伯父对不起你了,你有什么事情就怪伯父头上,都与欣桐无关,你还是去跟欣桐说句再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