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列车在一个小镇只做两分钟的停留,只有不到十个人下了车。除了吴少远其他都是只路过这里的人。这绿皮列车虽然老旧,但她却穿越将近两千公里。一路上经过的大小车站有二三十个,将这千里之外的人们往返于两地。默默无闻,利民惠民。
吴少远背着大帆布包走了近一小时的土路,里面是他给母亲买的衣服和吃的。他踏着渐渐西沉的光线,终于看见了村口的那棵大槐树。此刻它是这般亲切,仿佛它才是远方游历的归子。它的身上有一道很大的伤疤,听老人讲那是多少年前它代替那些罪恶之人而承受的天谴,被雷电撕下一大块树皮。当时它还没有这么高大,谁料到,经此劫难,它非但没死,竟一直生长到现在。
这树一直就在他的脑海里存在,伴随着他儿时的记忆,所以他相信人心要向善。
将要到家的时候,他放慢了脚步。他想从远一点的地方看看自己从小长大的家。
那是一间几近歪扭的石头房子,墙面上的水泥刻画的几何图案是当时流行的房屋样式,也代表着它曾经的气派。木窗框的漆已经整块的剥落,像是哪个丑姑娘的脸上的斑迹;两扇窗户之间有一道能伸进拳头的裂痕,它就像裂开的嘴。它们组合在一起,非常显眼,还是这样的嘲笑他。他记得上学时候他每次回家,总要站在大门口久久地望着这件房子,它令他感到无比亲切的同时也会感到厌恶。
直到后来他离开家乡,他有时便不自觉地想起这所房子。这是他生长的地方,屋子里堆满了他离开前所有的关于自己的记忆。那里也有父母,那曾是他的一切。只是后来他长大了,他的自尊让他嫌弃它,他对未来许多的憧憬总会因它而瓦解。他唯一保持自尊的方式就是从不会刻意的再去观察它。
母亲见他回来格外的高兴,人也精神了很多。只是她的脸很苍白,她在极力的忍着不去咳嗽。‘她似乎老了许多’,这让吴少远心如刀绞。
那晚他陪着父亲喝了一些酒,他躺在自己的床上睡得很踏实。
第二天他就带着母亲来到县城检查了身体,情况并不是想象中的糟糕。不过母亲需要静养。在权衡了一番之后他决定帮着父亲将秋收的庄稼收回家然后再走。这让他的父母很高兴,也是在那时,他忽然发现父亲的脊背已经有些弯曲。
吴少远走了以后,庄子凡就经常去他住的地方。他将外面的那堆泥土都运到了屋子里,有时他会在那间耳房里呆上一会儿。他似乎可以确定那早就干硬的泥的某一处是画稿中哪部分。
因此庄子凡总是往来自己和吴少远的家之间,这样也会经常经过那间便利店。
女老板的丈夫可能又出差了。因为已经很多天没见他出现在柜台里。女老板和从前一样穿着精致的服装,画着淡妆,唯有她粉红的嘴唇始终会让路人更加流连忘返。
除此没有活计做的时候,庄子凡就在这座城市的各个角落里转悠,有时他也会再去山顶。现在他已经摸清有一趟客车正好经过那里,而且很便宜,也就不用再像上次一样的那般辛苦。
在吴少远走后的半月、一月之后,便利店的女老板叫住正经过的庄子凡。
“我想请你帮个忙。你有时间么?”她斜着眼睛等着回答。
“什么事?”
“帮我把这个挂到墙上。”她拿出几张带着框的海报。
“行,告诉我要挂在哪?”
她用手指对着墙的一角比划了一下,“就上面就行,你的先钉钉子。”
庄子凡让她找来锤子以及尺子。虽然他一直认为自己的数理很差劲,但这次他很认真。
庄子凡站在梯子上测量着,然后定点,下钉子。他认为能帮到忙很荣幸。
“要不是你,我真不知道怎么办了?我们那位又出差了。”她埋怨着。
“我记得不是说过要辞职,然后帮你?”
“是这么说,但是手里的工作始终没能找人对接。如果不将这单做完,前期的付出就会白费了。”
庄子凡点点头,将钉子钉到墙上。
“你的朋友还没回来?”
“是啊,也一直没来个消息。”
她们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她向他讲了很多关于她生活中的事,直到庄子凡将海报全都挂在了墙上。
庄子凡将梯子之类的放好,便要离开。对于今天的经历他已经很是意外了,从来他也只是和女老板隔着柜台接触,但今天不一样。他在接过她递到手里的东西时,心跳的厉害。他甚至能闻到她身体的气味。更巧的是,这时他的电话收到一条信息。
他总是会在便利店收到那女子的讯息。
他与女老板匆匆的告别,他看见那个记忆犹新的号码,然后他迅速的翻看。她已经到了西北,她说那里有些地方至今还保留着早期的房屋及传统,很美。她准备多呆一段时间再继续走。
庄子凡猜想她也一定是个有故事的人,也想找个人倾诉吧。
路旁的小树已经开始落叶,并不是都枯黄的,也还有一些仍带着浅绿但不堪风霜而选择落下,等待明年的时机而重生。
庄子凡顺着路走着,偶尔会有树叶被自己踩在脚下。他会心想这样是否算是践踏了它的生命?因为当他抬起脚离开,他能感觉它就在身后盘旋。空气渐渐凉了很多,似乎空气中有数条叫‘深秋’的动物的尾巴从他身边飞快的跑过。它所到之处便都呈现出一派萧瑟、干燥、寒凉的波动。
庄子凡紧紧领口,凉的空气从衣服各个开口向里钻。他只好将两只手臂交叉在胸前加快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