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寒冷总会令人回忆起温暖的往事,由此而期望将寒意驱赶,时间如洪流冲淡了一切。谁愿意在寒冷无助的时刻再去回忆那些难堪的岁月呢?
庄子凡忙于学业,不想这样倒成了他的一种寄托。昨日之事与他远离,许多牢牢锁住的记忆被时间偷走,统统被带入大海。
因为还没有供暖,所以墙壁一脚的暖气片倒像一块冰正把屋子里的热气凝结,让它成了一个类似冰窖的地方,很是阴冷。放在窗台的那盆花的花苞因为这寒冷也萎缩在一层包裹里面,只有顶部一点淡粉露出来。它的叶子虽还是绿色,整片却不再挺拔,耷拉下叶尖。
庄子凡买了一个小型号的取暖器,并把它放在床边,这样不仅可以照顾到自己也会照顾到那盆花。他迫不及待的给它通上电,马上在它的上面便会有层热浪向上沸腾。靠墙的那组暖气片也不再那么冷冰冰,他躺在床边,尽情享受着。蓝色的烟雾一团团向上升起,他吐了一个烟圈,然后那团雾就被包在里面。他忽然间想起最近都没有那个女子的消息,还有便利店的女老板的丈夫是否回来了没有,他见到女儿该是怎样的情景,那个偷东西的贼抓到了没有?
冷的空气不仅侵入庄子凡的小院和屋内,也同样侵入着四周的邻居,以及这条街、这个城市。
当时钟的短针指向四点半,天边就仅剩一点黄昏的余光。就在今早,便利店的女老板刚打开店门不久就听见外面一阵吵嚷,一辆警车停在街巷里面,一户经常不在家的住户丢了许多物品。
这件事不免引起大家的恐慌,一些店铺都会缩短营业时间。便利店的女老板也一样,况且男人没在家。
她按下遥控器的按钮,等待着卷帘缓缓放下,小姑娘在她身边也跟着看组后的光被遮挡,她还将电灯打开。卷帘下降到一半的时候忽然就不再动弹,并且发出‘呜’的一声,女老板小蓉松开手,然后用手拍着卷帘,这时卷帘和地面只有不到一米的距离,上不去也下不来。
“妈妈,怎么啦?”小姑娘问她。
“没事”,她想走到外面去看看,又怕万一它关上就剩孩子自己,她有些担心,现在又太晚,修理工早就下班了,只能等到明早再说。
“偏偏在这个时候——”她自言自语,小姑娘疑惑的看着她。
她不敢再轻举妄动,于是她将里面的那扇玻璃门关好,并且找来一条链锁将它锁住。她在柜台后面铺好被子,幸而还有热毯,不算很冷。小姑娘第一次睡在这里,又好奇又兴奋,小蓉只好给她讲了好几个故事,她这才猫在怀里睡着了。
她也是第一次知道偶尔夜行人的灯光会将从门缝照进屋里,她甚至还会清楚的听到行人的说话的声音,以及醉汉的呓语,她也头一次注意门前的路灯会在午夜后熄灭。她开始有些担心,这里招了贼,卷帘又坏了,如果男人在家就好了。
如此思潮澎湃,整夜未能入眠。
她离开家乡来到这座城市,也许和最初的庄子凡一样,不明白为何在这个地方就下了车。她也只是背着行李,跟着人群慌乱的来到街边,她当时除了一种不屈和与生俱来的美貌,剩下的就是迷茫。眼前的一切脱离她之前的想象,真实的出现,一时间她眼花缭乱、兴奋却要迷惘,她甚至不知自己应该要先迈哪条腿。脚下的路平坦干净,比起家乡的土路是那么不同,但它却不会像土路那样的让自己熟悉。
她只好跟着人群上了公交,心里默数着站点,她打定主意经过第七个站的时候她就下车,一旦这个想法在脑海萌生,她倒是感觉一切问题就迎刃而解了。既然自己没有明确的目标,就胡乱给自己定一个吧,也许这样你就发觉任何事都没那么困难。
车门关上了,马达轰鸣了两声,车子抖动了一下,这时候她才恍惚觉得自己真正就要开始在这里停留了,刚才在车站的犹豫也瞬间就没有了。车外的人和车子目不暇接的向前或向后,广播里传来报站的声音,她没听清楚。车里总是太吵,大家好像都在打电话:“我到了,在——”、“你到——去接我”、“我要去——”。她顾不得去辨别他们说的地方,她只要记得车门开关几次就行。当她数到第六次车门关闭的时候,她的瘦弱的身体已经硬挤到门前,只等门一开,她就要为生计开始想办法了。
车子停了,门开了,她仿佛等待这一刻已经很久。就在门开的一瞬间,她阔步的迈下车,双脚结结实实的站在了地面上。未来已值得期许,她在车上早就计划好了:先找个地方住下,然后就是要找工作养活自己,至于其它的,只能等以后了慢慢再做打算。她的外表的美丽并没有因此使她头脑简单,恰恰她做事很有计划。
她背着行李穿过大街,经过那些门面装饰的富丽堂皇的宾馆,走过天桥,她看见一条小巷。走进那条小巷,这里没有摩天大厦,只有那些高楼背后的老式的居民楼。这条巷子和刚才进来时的那些大厦形成了对比,清净,满是烟火气。小蓉看见一座很老的三层小楼的一角分明写着‘公寓’两个字,虽然不大,却很醒目,她便向着那个方向走去。
她走到楼下的时候发现这里下面一层尽是商铺,便利店、菜店、粮油店,甚至还有服装店和小饭馆,它们的门面装饰的普通又亲切。小蓉来到最边上的一间屋子,它旁边就是楼梯,通向上面两层。那两个醒目的字就张贴在它的墙上。
她推门进去,一位三十多岁,保养的又和她差不多的精致年轻,身材又偏胖的女人抬头看了她一眼。她耳朵上的金坠子一晃一晃的闪着光,当时她正揩拭着手指上的戒指。
“还有房间么?”
小蓉将背包放在地上,先擦了额头的汗珠,又捏捏左肩膀。她的头发因为被汗水沾湿而贴在脸上,还有她的脸上湿润的潮红,都让人感觉到她天然的美丽。
这一幕也让公寓老板娘很吃惊,她不免露出羡慕的神情。她回答:
“房间还有。你是一个人住?”
“对,就我自己。”
“你刚刚从乡下来?”
小蓉点点头。也许是因为都是女人,所以公寓老板娘产生了同情,她站起身给小蓉倒了一杯水,
“坐那儿说,先喝口水。”
她把水递给小蓉,小蓉连忙道谢。
“租金是怎么收的?”
“你要住多久,时间如果久就按年或季度算,短的就按月份吧。”
她的精明的头脑此刻才用上。
“现在也不好说,不过我预付一个季度的吧。你看怎么样?”小蓉也算计着。
“按季度收你一千五,不过如果你中途退租,就要按每月七百算起。我也是要做生意,大家都这样的。”
小蓉迟疑了一下,她估摸着自己在这三个月里怎么也会找到工作并且安定。于是她说了一声“行吧”。
“三楼有一间屋子,很干净,光线也很好,不至于太吵。”公寓老板娘说完就喊了一声:“小艺”。
小蓉猜想这名字真是秀气,这时一个胖姑娘从后面走过来,看着公寓老板娘:
“什么事?”
“带这位姐姐到三楼那个房间去。”
“三楼?”胖姑娘又提醒了一遍。
“对”,公寓老板娘不耐烦的回答。
小蓉跟着胖姑娘来到三楼,她们俩人抬着背包一前一后地上了楼梯,楼梯很窄,走廊也很窄。那是一间靠中间的屋子,窗户正对着半个大树,中午的阳光被大树遮挡,屋里很是凉快。
几年以后,小蓉也会时常想起那间屋子以及当时地情景,那是她在这城市留下的最开始的记忆,那里曾有过胆怯、紧张、喜悦和痛苦,以至于后来的故事都和它牵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