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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天，于华像往常一样做饭，打扫卫生，常磊一早吃了饭就出门了，他总有朋友总有事情总是在家之外有丰富的生活要过，所以他注意不到于华的变化，苍白、消瘦、发烧，甚至经久不停的咳嗽，更不用说她晚归时红肿的眼泡!因为他回家的时候于华已经几乎都是上床睡着的了，他在外边非常忙碌，他没有时间顾及躺在他身边的女人，这个女人非常安静，连他们的夫妻生活也是安静的，更多的时候是他借了她的身体在自误自乐，她曾经反抗过，反抗也是无声的反抗，但最终还是随了他的意，是啊，那一纸结婚证就是他的通行证，也是她的投降书，她没有理由拒绝他，时间长了也就成了习惯，像吃饭睡觉一样的日子的有效组成部分，不正常经久便成了再正常不过的正常。无限的不交叉时间和有限的交流组成的生活交集，被无视冲淡后，就剩下了一点沉淀的习惯残余，吃了再平常不过的于华做的早饭以后出门的常磊实在想不到这一个星期天的早晨是他们生活的一个历史性的转折。
星期天没有前一天的天气好，太阳被挡在了薄薄的雾气之后，房间里便始终没有明亮起来，于华打扫完了房间，有点累，缩在沙发里，厚的毛绒坐垫还没有换，有暖融融的感觉弥漫开来，她让自己的头靠在沙发靠背上，尽量让自己舒服一点，却不经意的一阵呛咳袭来，她剧烈的咳起来，眼泪被咳了出来，那是撕心裂肺的咳，那一刻她觉得人一不小心被窒息了会是很正常的。剧烈的咳嗽终于停下来，是一种被抽空了一样的疲惫。用抽纸擦干净嘴角，撇一眼稀薄痰液中那一缕两缕的红色，她漠然地扔掉，再拿一张慢慢地轻轻地擦干净脸上的泪水。
于华收拾了几件换洗的衣服，给常磊打了个电话，说自己要出去几天，常磊甚至都没有问为什么出去，出去干什么，听上去他那边很嘈杂，他似乎正在跟人争论什么，所以他就说知道了，然后就挂断了电话！电话挂断的一刹那，于华听到了心的某条血管被掐断了一样的咔嗒一声，接着是一阵尖锐的抽痛，前胸后背疼的她弯下腰，好久才直起来。
于华打车到了医院，自己办理了住院手续，这是一个两人间的病房，一位70多岁的老太太已经在靠门口的病床上住了一阵了，于华是靠窗的床位，老人是一位慈眉善目的乐观的老太太，于华一住进来，她就成了老人絮絮叨叨的听众，她不顾陪着她的老伴的三番几次的制止，查了于华的个人信息，就开始讲自己和病房里的故事，顺便告诉于华说这个床的病人是昨天才走的，老人没有说走是走去了哪里，是继续走进了暖融融的人间还是去了无挂念的天堂，老太太只是给于华说“走了”，只在这个问题上简洁明了，不肯纠缠走了的去向！她的老伴，一位穿着干净利索，头发花白却一丝不乱，稍显严肃的老人，在看到于华礼貌听着老太太的演讲，脸上却显出掩不住的疲惫的时候，他挑起老寿星一样的长寿眉，强行拖着喋喋不休的老伴去病房外面遛弯了。安静下来的病房却让于华感到空虚，被遮挡了半天的阳光不知什么时候挣脱了束缚，这会儿透过窗户斜斜地照在床上，于华将床铺好，躺下来，她觉得好累，什么也不想，在温暖的阳光里，呼吸着干净的消毒水味道，她安静的睡着了！
是和同学一块回家，在一个山很多的地方，天快黑了，却找不到回家的路，几个人意见也不一致，一会儿就走散了，剩了于华一个人，从一个路口穿过去，就迷了路，怎么也找不到回家的路，好像每次都是在这儿迷路，要哭出来了，却知道不能哭，哭也没用，再往前走，是高高低低的山和蜿蜒的断断续续的路，走了几步，发现湍急的浑浊的洪水淹没了路，怎么往前走？不往前走？却已经没有了退路，洪水向自己扑过来，她被水卷进了漩涡，她挣扎着，想喊却喊不出声，被浪头打下去又被推上来，她勉强挣开眼，她看到了林玉瑞，林玉瑞站在一块突出的地方，洪水就从他的脚下倾泻而下，他被泛着浑浊的泡沫的洪水包围着，他看到了水中的于华，喊着什么，却听不到，于华只是绝望地看他一眼，就被洪水又打了下去，于华奋力的拍着水，想挣扎出来，她要哭出来要喊出来，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突然她被水冲到了一个悬崖边，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一下子被水冲了下去，她被水裹挟着摔下去，是失重一样的心脏的难受，疼痛一下子让她醒了过来，说是醒了过来，其实是完全的迷茫，恐怖的洪水没有了，她也没感觉到身体的疼痛，好像没有受伤，但这是在哪儿，完全没有方向，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昏暗中，她分辨不出周围的情况。闭上眼睛，她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咽喉部一阵刺痒，剧烈的咳嗽让她浑浊的大脑逐渐清晰起来，她一边咳一边坐起来，想起来了，她是在医院里！刚才做了一个梦，那是一个被重复了很多次，场景基本相同，内容有点区别的梦，她不明白为什么会多次梦到那个地方，那是她小时候经常走的一段路，路比较偏僻，是有很多恐怖传说的，很多人，尤其是妇女和孩子不到万不得已都不愿意从那儿走，但是那是一条近路，于华小时候胆子大，也不信邪，所以需要从那条路走的时候，她从不绕路，而是就近从那条路上穿过去，会节省很多时间，不过500多米的路两侧或悬崖或深沟，崎岖蜿蜒，空寂幽深，草木繁郁，不管是晴天亦或是阴雨天，深入到那一段路上，都确实给人阴寒的感觉。当时没怎么害怕，长大了后却时时会梦到那段路，尽管里面的人事会变化，路的大致情形却都是一样的，梦到它的时候都是她紧张恐惧不如意的时候！
同病房的老太太和老伴推门进来了，老太太还在嘟囔：“我不想吃西红柿炒鸡蛋，你就不能要别的！”
“这个有营养，是最佳搭配！还好消化！”
“啪”一下灯亮了，“姑娘！你吃饭了吗？”一看到坐在床上的于华，稍微愣了一下，也忘了对老伴和西红柿炒鸡蛋的控诉，却是和蔼地问于华。
一下子亮起来的灯光晃的于华睁不开眼，她用手下意识的挡着灯光。听到老人的问话，知道已经是晚饭时间了。
“还没有，我刚才睡着了。”
“那快去吃饭吧，晚了就不一定有了！”老人家担心的说。大爷扶她坐在床沿上，弯下腰帮她脱鞋子，老太太却是转过身来继续和于华说话。
“饭虽然不好吃，可总比没东西吃强吧！这个医院的饭不好吃！”
“哪儿不好吃了，净挑毛病，外面的饭不能和家里的比，人家已经很用心了，不错了！”给她脱了鞋子，直起腰来的老大爷不紧不慢的说，“赶紧躺下，太累了，一会儿又咳的喘不上气来就麻烦了！”
老太太嘴里还是嘟囔着什么，人却是乖乖躺了下去，老大爷给她弄好枕头，盖上被子。
于华看着她们，心里涌上一股暖流，恶梦堵塞的心脏里血液开始流动起来。安顿好了老伴的老大爷这会儿坐在床边的凳子上，向于华看过来，看不出他脸上的表情，这是一位不拘言笑的老人，但是他的有点花白的长长的眉毛，柔和了他偏于硬朗的脸，“去吃点饭，要不半夜会饿的，人饿了会难受！夜会很长的，尤其是在医院里！”，语气也是平淡的，不紧不慢，像落尽了树叶的深秋里偶尔的艳阳天，清冷里的温暖。
冲着老大爷笑一笑，于华开始下床准备去吃饭，尽管没有胃口，但是大爷说的对，不能在漫长的夜里挨饿！
因为时间比较晚了，晚饭已经是尾声，吃饭的人不多，各个窗口中都只剩下了残羹剩饭，本来就没有什么胃口，也不想在这儿多耽搁，就要了一份小米稀饭，淡淡的米香，软糯温厚的流过咽喉，是于华喜欢的味道和口感！想起老大爷的话：“还不错！”于华自己对自己笑了一下！
吃过晚饭，于华没有急着回病房，她穿过连廊来到医院的小花园里，花园里有稀疏的路灯，也有安装在草地上的射灯，也许是怕过亮的灯光影响病人休息，所以花园里灯光不少，但都不是很亮，是比较温和的感觉。花草树木都还没有繁茂起来，但是空气里却已经有了蓬勃的生命散发出来的清新的气息，那是一种生命从罅隙里挣脱出来的干净清冽的气息，角落里的一株梨花开了吧，空气里有柳叶的苦和梨花的清淡的香混和的味道，于华深吸一口气，这时候她觉得自己很贪婪，这清新的气息是多么的奢侈！
医院、疾病于自己以为的年轻，于自信的健康的自己来说，曾经是多么遥远，但是现在，一个不注意，就是那么一抬手，那个习惯放在那儿一直没问题的杯子倒了，满满一杯的刚倒进去的热水一下子洒了，伸手去扶，却被滚烫的热水伤到了手，还没明白过来，脚下一滑，一个趔趄，头就磕在了桌角上。人就是这样的，恍然间，应该的不应该的，可能的不可能的，偶然的必然的，会在一瞬间出现！
天空里找不到星星，因为地上太多的灯光，因为空气里太多的尘埃！于华靠在花园紫藤架下的柱子上，闭上眼，只让鼻子贪婪地呼吸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