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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峰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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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4/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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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地平线》连载

第二十七章 许是苍天悯下尘 铅云终作泪飞频

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里常一然送走了于华。

窗外风雨交加,雷声隆隆,偶尔穿透窗帘的闪电,划开黑沉的夜色,外面的电闪雷鸣更衬托出病房里的安静。

于华一整天都在昏睡,这几日她清醒的时候已经很少,吗啡的作用很显然已经越来越弱,清醒时,也会疼的一头汗水。

清醒时常一然曾问她想吃点什么,于华只是勉强笑笑,摇摇头。常一然突然发现,他对妈妈几乎一无所知:妈妈喜欢什么?喜欢吃什么?平常爱好什么?妈妈的喜怒哀乐,他都一无所知。是不曾留意,还是根本没有?多少年来,他都是在接收来自妈妈的输出,而自己似乎什么都没有给病床上这个被生活榨干了所有的瘦弱、苍白的人。仔细想来,不仅仅是他,所有他能接触到的人,似乎都是在接收这个女人的付出,没有什么人主动地给予过她什么,她自己也似乎无欲无求,她就那么平淡地生活在惯性的轨道上,不喜不怒,无怨无忧,他常一然的印象中妈妈的存在就像阳光空气一样是他生活中再自然不过的,妈妈是早晨餐桌上热气腾腾的粥、饼、小菜、煎蛋、米饭和蒸包,即使是面条,也要有丰富的配菜,没有特殊的日子,他二十几年的生命中,似乎妈妈就不曾有过特殊缺席的早晨;中午、晚上的饭也是变着多种的花样,他也曾经像其他小孩子一样闹脾气,要去吃外面买的零食、外卖和学校里的食堂,妈妈放他去尝试,结果他没过两天就逃回了家里;陪着他去辅导班,不管怎样的天气,多么热多么冷,风霜雪雨,他们从不缺席,妈妈说,遵守规则遵守承诺是做人基本的道理!他的脑海里没有妈妈长病、妈妈不舒服、妈妈因为自己的原因而出现的犹豫和退缩的情景,她的妈妈在他成长的时空中在应该在所有时间空间里,她在他的成长中无所不能。

可,就是这样无所不能的妈妈说倒下就倒下了,没有任何过渡,曾经紧紧护佑他的妈妈说放手就放手,放手的还这样彻底,彻底的让他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没有任何的挽留的机会。泪水再一次地顺着他的面颊流下来,轻轻地抽噎着。

不知道是风雨声还是静寂中突兀的抽泣声惊醒了于华。于华艰难地睁开眼,看到泪流满面的儿子,她的泪也从眼角落下来。

艰难地从被单下伸出手,摸索着覆上常一然的手,轻轻握着。常一然从茫然中醒过来,看到妈妈的目光,眼泪流的更凶了,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一然……别难过……我有你……这一辈子……很知足!你是……多么珍贵的……孩子……就是我们的缘分……太短了……不能陪你……更长时间……多么希望……看到……你娶妻生子!却看不到了……”

“妈……”常一然撕心裂肺地叫一声,在这个风雨肆虐的夜晚,他无所顾忌地嚎啕大哭,一段时间以来的压抑,这一刻全部流泄出来。

“一然……好好过……要快乐……要阳光……要明媚地活着”于华喘息一会儿,她想抬起手,替儿子抹一下横流的泪水,但是她的手已经无力抬起来,她只用手轻轻握一下儿子的手,继续说:“一辈子会遇到很多事……不过……都没什么大不了的……快乐地……好好享受……别沉湎……难过的……难过一下……尽快逼自己走出来……也别沉湎……什么时候都别放弃……自己!除了……自己……没有谁……能打垮你……只有自己……放弃……非要躺平摆烂……世界才有机会……给你……污浊秽暗……你阳光温暖……就会让……周围的人……温暖!”常一然能感觉到妈妈的手想使劲握一握他的手,但是,很显然,他感觉到的是妈妈的手软绵绵地,一点儿力气都没有。

“妈……”常一然的脸伏在妈妈的手里,呜呜地哭着,肆无忌惮地哭着,任由泪水打湿了那只苍白无力的,曾经牵着他走过二十多年珍贵岁月的手。

风雨在窗外呼啸,雷电在夜空肆虐,悲凉地哭声在空寂地病房内回荡。

不知过了多久,常一然觉得妈妈本来就无力的手一下子松弛下来,他抬起头,再次看向于华,于华的眼睛微闭着,很安详地样子,常一然看向妈妈,双手抱住她的头,嘶哑的哭喊声长长地响起,这一夜,他永远地失去了他的母亲。

十几天来,常一然看到了妈妈痛苦的煎熬,尽管于华极力克制着因疼痛而发出的呻吟,大夫也想尽办法给她镇痛,但是很显然药物医疗手段都已经压不住疾病的摧残,于华再也无力抵住疼痛的折磨,她不时轻轻地呻吟着。

照护的这段日子,常一然突然理解了妈妈选择独自离世的用心,最初的震惊被时间被他所看见的妈妈的痛苦一点点中和,为妈妈办理医院里烦琐的事项也稀释了一些他的痛苦。妈妈这是用自己的最后时间给他最后的教义——生命本来的样子,生死最自然的更替,病痛最原始的面貌,父母子女轮回的养育。

妈妈给了他作为人子应尽义务的机会,虽然遗憾,虽然悲凉,虽然残酷,唯独不会让他留下愧悔——他的母亲让他报答了养育之恩,他的母亲给了他照顾她的机会!在生命的轮回道上他与于华圆满的闭合了养育与赡养的轨道。

在芸芸众生的空间里纷繁着太多太多的生命,这些生命多数都是平行的、遥远的,没有相遇或互相碰撞的机会,来了或去,都是不可知不可觉的空无。只有那么幸运的几个可能会在特殊的时间特殊的地点中相遇相交相互陪伴相互擦肩而过。妹妹、丈夫、朋友于于华来说是交叉过的,交叉并行的时间或长或短,但也终究是生命里的过客,缘分到了,彼此相识相知相互靠近相互陪伴相互温暖;缘分尽了则越走越远,直到被时间空间稀释冲散到不见,总不过是彼此近了再远!除却父母儿子,没有谁是谁不得已的挂牵,父母的挂牵已经在给他们送终的时候了结了,唯有儿子还是生命中蓬勃蓊郁继续在人世间的生长点,是她的还未了的牵挂。曾经她以为她放不下,他离不了,但是最终她还是要放下,不想放下也是必须要放下的了,经过最后日子的相处,她用残酷的方式让他彻底长成了可以独自闯荡风雨的男子汉,她的儿子已经长成独立的大树,她用她最后的生命给他上了最后一节面对死亡的课,相信她的儿子会学会面对这人世间最残酷的时刻。儿子自己还要在人生的时间链上运行,她不能让一然遗恨,她给了儿子了却挂牵的机会,也还了自己放下挂牵的心愿。

常一然按照于华的要求做了遗体捐赠,但是他留下了于华的一缕灰白发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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