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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峰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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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5/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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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地平线》连载

第二十九章 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常一然的话深深刺激到了常磊。

于华的离世也深深震惊到了常磊。

常一然悲痛难以自抑,不再理常磊,去了自己的卧室。常磊看着空荡荡的家,常一然的话似乎还回响到耳边,他还没有找到悲伤的味道,他只是觉得身边很空,第一次被“家”刺痛了,他第一次想深刻体味浪荡在外的无忧无虑之外的一种感情,属于这个空间里的应该存在的感情,他却找不到,他觉得这个空间是那么陌生,似乎从来没有在他的心里发酵过,这是一个从时间上来看或者从空间上来看都是空荡荡的空间。

每个地方都应该有于华的影子,每个地方却又找不到于华的影子,他知道她曾经存在于这个空间里的每一个角落,但是他对于她存在过的情景没有任何清晰的印象,那么他在于华来说是什么呢?她二十多年来几乎没有什么不满,至少她没有直接的向他表达过;没有什么抱怨,至少在他近期还算清晰的记忆区间里没有记录过;似乎也没有什么明显的喜怒哀乐,至少他没有什么深刻的印象。也许他回到这个空间里的多数时候都不怎么清醒,也不怎么留意过吧!常磊突然意识到:于她来说也许他和屋子里的任何一样物品一样,都仅仅是“家”的一份组成元素,是一样无生命无感情无热度的物品吧!因为只有面对物品,才无悲无喜无怨无怒!

一个对自己没有要求的女人!常磊无端的非常怨怒,第一次认真地思考于华。

他回顾他们二十多年的日子,却发现确实没有多少深刻的记忆,他们的七千多个相处的日子,在自己近五十年的岁月中似乎是河川的一段缓流,于成婚的年龄自然地进入婚姻,没有波谲云诡的来处,没有波澜壮阔过程,完全是“潮平两岸阔”的静谧安适,在某一个拐弯处自自然然地汇到了一块,又平平稳稳地走过婚姻,谁知道这平阔的前面却是一个突然的断崖,一下子跌下了万丈深渊,猝然间断裂成了不可挽回的结局!这个决绝地离开是对自己的惩罚——让自己和她都跌成粉身碎骨!

这个女人,已经多久了,在他没有生理要求时于他几乎是隐形样的,现在仔细回忆,他确实已经很久都没有意识到她曾经要求过什么了。她于他来说就像每天呼吸的空气每天喝的水,是必须的却又是透明的无形的,他可以是无休止地获得而不必什么付出!他的家里这个女人是应该的要素,她是他的保洁工,她是他的厨娘,她是他的服务无极限的保姆,也是他的生理宣泄器,而他于她是什么呢?他从来没想过,当然他的意识中他不需要想这样的问题,这也根本不是什么问题,生活当然就是这样的,日子也应该就是这样过的,并且一直也没有什么问题,都相安无事,岁月也一直静好!

岁月一直静好吗?是的,一直是静好的呀!于华是没有要求的,也是不制造问题的,她就像林间幽谷中静静开的兰草,不搅扰周围,也不受外界搅扰,该开花的时候开花该结子的时候结子,让自己隐在草丛里平静成无声无息。单位里,她一直是好好工作的,从来没有她找工作的麻烦或者工作找她麻烦;家里,也没有什么矛盾,她平静地打理着家务,照顾着孩子,老人们也没有什么不满意,他常磊意识中他的家庭一直是安宁的,所以她不也应该是安宁的?更何况他也没有难为过她,当然他基本不在家,想难为似乎也没什么时间没什么机会,他认为他给她的夫妻生活也应该是质量高的,他有这个自信,那么她于华还有什么怨恨呢?再往前推想,在很早很早以前,是的,像他给常一然说的那样,应该是在很早很早以前,好像他们刚结婚时是应该有一点不合谐的,最初她应该要求过什么,也抱怨过他下班不回家,抱怨过他喝酒,她也曾经想要他的陪伴和呵护,但是他没有给她,也给不了她,他的性格里没有将一个女人放在生活主要位置的基因,可那是什么时候?很久以前了,那么点事,就她的性格应该不会在乎到现在吧?她是聪明的,应该没经过几次较量,她就看透了他的本质,那是一个不可能安分在家的屋檐下的灵魂,争斗的结果只能是让自己伤痕累累,然后便是妥协,便是放弃挣扎,甚至于她就是那么象征性地挣扎了一下吧,然后就放弃了,因为常磊连这个也没有什么太深刻的印象。二十多年里,这个女人没有什么情绪剧烈起伏的时候,没有悲伤到撕心裂肺的时候,也没有失控到歇斯底里的情况,似乎也没有尽情笑的样子,仔细想来,在自己面前好像没怎么笑过,她笑的样子他一点印象都没有。于华在他的头脑里是清冷的,是淡漠的,是虚化的,她于他是模糊的,才这么几天,他觉得她已经虚无的近乎消失了。似乎有一次印象深刻的,那是常一然很小的时候,一天突然生病了,他却喝的大醉,她找不到他,只好一个人送孩子去医院,那时打车不方便,她用自行车驮着孩子,走了二十多里路,跟头骨碌地赶到医院,差点耽误了孩子的病,那次她既要顾孩子还要去应付医院里的手续,既焦虑又害怕。而他因为喝酒没有接她的电话,还喝的酩酊大醉,直到第二天他醒了酒,发现她和孩子都不在家,慌忙找到医院,才发现惹了大麻烦。那次于华流着眼泪看着他的目光确实挺吓人的,那锥心刺骨的目光似乎要划开他的皮肉,所以他印象深刻,好歹孩子通过医生的抢救,度过了难关。记得后续于华并没有冲他发脾气,反倒自此就进入了彻底的平静。这是一个从来不给他找麻烦的女人,也是生活很单调的一个女人。除了上班,她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在家里的,她将这个一百多平方的屋子收拾地井井有条,她将屋子里的一大一小两个男人照顾地全面周到。

常一然的质问让他意识到,这个女人也应该是有感情的,应该是也有需求的,但是,她都没有“求”,而是隐忍了所有,不知道她将自己放在了怎样的位置,才能在只有输出而几乎没有感情输入的情况下保持了二十多年的生命力?难道正是没有输入的长期营养缺乏才过早的耗尽了她的生命?而这是常磊无法理解的!常磊从前从来不会去思考这个问题,现在他就是思考也无法理解,他只是奇怪,这个柔弱到无声无息的女人,在自己生命的最后,用这种决绝到惊天动地的方式想告诉他什么——如果她想的话!她用这种方式告诉他她不需要他,她们共同生活了二十几年,他应该是她最近的人,却不是最亲的人,甚至都不是亲近的人,他们被冷漠的浓雾隔成了近在咫尺却又互相看不见的天涯,她是不想看见,他是看不见,尤其是她想离开他,她不需要他,她不想见他,甚至是恨他?

曾经他在外面喝多少酒,逗留多长时间,她都不过问,很多他的哥们每每喝到兴头上接到老婆的电话,都会揶揄自己的不自由,并且非常羡慕他,觉得他活得自在而又省心,家里的嫂子从来没有打搅过他们的娱乐,更从来不会折腾过他的快活,他活得实在潇洒,是人人称羡的自由人、幸福人!那种时候他心里是有小小的确幸的。反正她不要求,他也不需要自找麻烦。不受任何家庭、感情捆绑的他,一直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幸运的人,其实早就活成了孤家寡人,她早就离他而去了,她的灵魂早就离开了他,只留给他一个空空的躯壳,她用这个躯壳支撑着这个家。

她为什么没有早离开?她为什么要忍耐?想来依她的性格,是曾经顾忌过多,才被太多的东西羁绊在了这个让她绝望的、冰冷的房屋里。在生命的最后,在生命的终点这个女人才不再顾忌什么,在不知道生命的终点时她没有从容的活成自己,她因为忌惮生活中种种关系的缠绕,所以只是简单了草的活着,她也许是嫌麻烦,选择了本能地回避麻烦,本能地回避着她触动敏感的关系可能会带来的回弹与震动,所以她迁就着所有的社会关系,迁就着所有的人,尤其是他,他是她扯不断的无可奈何。但是当她知道了自己生命的终点就在眼前时,她不再顾忌什么,她知道她选择后,不会等到什么社会反应,不会被反弹震伤,她就离开了,她不用忍受所有朝她扑来的影响,她要给自己一个想要的结局,她要向他宣示自己的自尊!

常一然向他说于华最后是快乐的,她让自己活成了自己的快乐,她快乐吗?她躲开所有的牵绊,她找了一个清静,真正清静自然不累心的地方,默默舔舐自己的身心,让自己皱了太久的心舒展开来,享受了一下真正的自由,享受没有压力和疼痛纠缠的自由!她享受到了吗?在生命的最后,她躲开一切,应该是彻底的孤寂,那种孤寂是她想要的快乐吗?那就是她想要的生活吗?常磊想不明白,直到现在他才知道于华是他不明白的人,当然原来也没想过要明白她的吧!他以为于华是不需要他明白的,她就应该是那样的,是理所应当如此的存在,他一直过着理所应当的生活,从来没想过会有变故,可是现在就在他浑然不觉地走路的时候,变故莫名地从空中一下子砸中了他的头顶,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摸着被砸中的头他懵然四处逡巡,却是没有来处也无归宿,一片茫然,这个莫名其妙的决绝的女人!

茫然也不过是生活中的一瞬而已,于他来说生命的路还是要走,头上的疼痛悄然被时间抚平,于生命的长度来说,那疼痛也不过是白驹过隙的一瞬,忘却在停不下的脚步里一点一点稀释迟滞,自己的生活还要在一往无前中继续。

常一然知道常磊并不需要他,原本在这种悲伤的时期,他应该陪着父亲或者是父亲陪伴他一块度过这些伤心的日子,相互扶持于他们来说似乎陌生而做作,他的父亲虽然是茫然的,那是丢失了母亲后的生活规律突然改变后的茫然,那不是妈妈被弄丢了的茫然,他只是不适应没有母亲的日子里自己的不再被照应吧?而这是他自己必须要面对的问题,是他自己要适应的问题,不是常一然能给他的;而他的父亲根本也不会照应他,于常磊来说,照顾一个人是他人生里没有学过的功课,应该也不是他生命里要存在的功课,常一然甚至看不懂他的父亲,他的妈妈他自我觉得还算懂一些,而自己的父亲于他来说是浑然无知的,他不明白一个男人为什么那么热衷于外界,孩子、自己的女人就那么引不起他关注吗?就那么不值得他伸出手感触一下那柔软温暖吗?亦或他或者他的妈妈都没有给过他足够的温暖,他们也没有足够的吸引力将他从外界缤纷的繁华里吸引到这个家里来?他想不明白。

像他的妈妈一样,常一然觉得无需和父亲解释什么了,因为他不懂,也不会想懂,他的爸爸妈妈是截然不同的两类人。无所谓对错,父亲有他自己的认知评判人生态度,母亲有自己的生命思考人生观念,他们各自有自己的三观,在截然不同的三观左右下,两个人活成了两个彼此不相交的圆,因了那一纸的婚姻合约,在生命的旅程中被强制力推向一个方向才偶然会有物理的耦合,物理耦合却不会生成化学反应中质的熔融,他们最终都是两个轻易不相交的圆。依赖了母亲的隐忍,没有逃离这几间屋,才在这几间房屋中努力经营了一个还算完整的家庭,给了他这个弱小生命成长的安宁,给了他健康成长的基本稳定和温度,现在想来他们家庭缺乏的热度不正是父亲造成的吗?三个人里最有阳气的父亲,却活成了别人的阳光,他一直是身体可能在这些房间里而心思永远游离在这些房间外的任何地方,三个人组合成的家里,只有他和母亲两个人的温度!而他是弱小的,曾经也只是汲纳的一方,很长时间内是母亲在燃烧自己,用燃烧自己身心的热力给这个“家”提供着温暖和舒适!现在母亲已去,给他输送温暖的柴薪已经消失,引火已经熄灭,他的柴没有了引火,这个家于他已经失了温度。

常一然知道解释也枉然,不若就此清静下去。

半年后一个新的女人带着一个小女孩就走进了这所房子,彼时这所房屋里已经是一个新的家庭,与于华无关与常一然也应该是无关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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