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漆黑,暴风雨像无数条粗重的鞭子无情而有力地抽打着这座古老的县城。连日来,老天爷不知为什么而发怒,让游离的闪电像游串的银蛇不停地撕扯着伸手不见五指的夜空,让“喀啦”的雷声吞噬着这里的生灵万物,大地一片震颤,那劲头甚是要将这里的一切都统统洗刷掉,洗刷得干干净净,不留任何痕迹。街上没有行人,只有一盏盏幽蓝幽蓝的路灯在呼啸的雷电风雨声中发出阴冷的光,那幽蓝幽蓝的灯光像一个个无处躲藏的幽灵点点晃动,索索发抖,连粗重的灯杆也在无助地摇摆,发出“呜——呜——”的声音。
远处,在肆虐的暴风雨中由远及近地晃动着一个瘦小的身影,身影跌跌撞撞地奔跑在雨幕里,已然是力不能支。幽兰晃动的灯光照亮了她的身体,疯狂肆虐的雨幕湿透了她的衣服,齐耳的短发一缕一缕地贴在了她的脸上跟额头,脚底溅起的那一片片水花,在她的奔跑中显得那么的无助。“哇啦啦”的风雨淹没了她边奔跑边哭喊着的声音。
那一夜以后, 连日来的暴雨停了,却依然飘着蒙蒙细雨。公墓陵园的一角站着很多身着黑衣的人,他们的胸前都戴着白的刺眼的绢花。漪雯站在最前面,温德隆手里拿着一把黑色的雨伞遮在漪雯的头顶,搂着她瘦削的肩膀。她苍白憔悴的脸上滑过一滴滴清凉的眼泪,泪水落在温德隆的指尖时又轻轻地掉在了地上,溅湿了一丝泥土。人们伫立在淅淅沥沥的小雨里隐隐哀泣着。
在陵园的不远处,一棵大树的背后,一个高挑英俊的中年男人默默地注视着若隐若现、强行支撑着的漪雯,他的目光中流露出了落泪的悲伤与疼惜,冲着墓碑的方向深深地鞠了一躬······他想悄悄的离开,他不想惊动人群中的漪雯,更不想惊动漪雯身边的任何一个人。偏偏在他准备转身,准备离开的瞬间,一个微微发福的中年女人却意外的出现在了他的眼前,女人的眼里有泪,泪水里满是怨恨,虎视眈眈地看着他,像要把他生生地吞掉,他诧异了······
冯莲的突然出现,年风预料到了要发生的事,只是他没想到要发生的事情居然来的那么快,那么猛,以至于他没来得及阻止,没来得及反应却只扯下了冯莲的一片衣角·····冯莲失控了,她疯一般地奔向了祭拜的人群,奔向了漪雯,疯一般地推开了所有的人······只听“啪”的一声,人群中只听到响动,还没来得及回头细看究竟的漪雯就在莫名奇妙中重重地挨了一巴掌,漪雯一个趔趄没有站稳摔倒在地上,完全失控的冯莲又疯狗般地扑过去,扑倒在漪雯的身上死死地扯漪雯的领口,嘴里吼骂着不问青红皂白地抓漪雯的脸,漪雯胸前的纽扣也被扯了下来。这突如其来发生的事众人都懵了,等大家反应过来拉开冯莲的时候,一切已经来不及了,漪雯的半个酥胸已经露了出来······
连日来痛心疾首的打击和如此不堪的侮辱,漪雯再也支持不住,只觉眼前一黑······
温德隆扑过去把漪雯抱起并搂在怀里,用自己的身体下意识地挡住了漪雯暴露在外的半个酥胸,她一动不动地躺在温德隆的怀里,脸色苍白。四周一片骚乱。
年风看着眼前的一切,看着自己没能阻止的一切,突然间,一个七尺汉子的脸上挤出一丝苍白而又无可奈何的微笑,又看了看呆在一边的女人,疲惫地转过身去,跌跌撞撞地向奔过来的方向走去,手里,女人的衣角随着一阵风的吹拂飘在了泥水里,身上没有系上扣子的风衣也随风飘在了他的身后,他的背影坚毅而又轻松的慢慢消失在人们的眼里······
看着轻松而去、突然间平静且没有了波澜的年风,冯莲明白了:她将永远失去眼前这个自己深爱着的男人。她傻傻地看着已经远去的年风,半晌才叫出年风的名字呆呆的、急急地追去······
寂静无声的病房里,一夜之间失去双亲的漪雯,由于伤心过度,再加上暴风雨的袭击,在陵园受到的侮辱,好不容易挨到出殡完成,终于支持不住病倒在了床上,几日都处在昏迷的状态。插着氧气的鼻孔发出悠弱的鼻息声。温德隆握着漪雯冰凉没有血色的手放在自己的额头,泪,顺着他的手指一点一滴地滴到白得像纸的病床上,床单点点湿漉。连日来,温德隆几乎滴食未进,一直守在病床前,衣不解带的陪在她的身边。
他就这样不知时日、不知疲倦的注视着漪雯,静静的等她醒来。
不知过了多久,漪雯渐渐睁开了眼睛,昏迷中眼角藏着的泪珠在她睁开眼睛的同时滚落在枕头上,她脸上的指印还有,嘴角的淤青还在。漪雯醒了,偌大的病房里,他却像一个孩子似的哭出了声,情不自禁地抱起漪雯的头不停地亲吻,喜悦的泪水肆无忌惮的落在漪雯的额头、眼角和脸颊。
外面,窥视了很久的年风,从玻璃窗看到眼前的一切,本想开门的手慢慢地缩了回去,一身疲惫地离开了病房。
满目星光的夜空下,霓虹闪烁的路上车水马龙,出双入对的男男女女相拥着不计其数。看着那些甜甜蜜蜜、手拉着手、脸上满是幸福的同龄人,温德隆不由地去牵漪雯纤细的手指,漪雯看着他没有拒绝。他拎着一个大包,他们并肩走在街上。刚刚恢复健康的漪雯看上去依然很憔悴,曾经天真无邪的眸子在那瞬间经历的一桩桩一件件不堪回首的往事弥盖了她再不会有的快乐。
“你真得想好了要回去吗?”
“是的,我已经想好了,再说我总归要回去的,麻烦了你和阿姨这么久,我不想让你们再为我操心了。”
“其实你根本不需要考虑这么多,我们很愿意照顾你,我妈妈也很喜欢你,难道你不觉的吗?”
“我知道你们对我好,可我总不能就这么待下去,让你们就这么照顾着。”
“可我们愿意这样······”
“好了,别劝了,我想好了,还是要回去的。”漪雯打断他的话,看着他笑。但温德隆看的出,她的眼眸里含着凄凉。
温德隆知道再怎么劝都不能改变她的主意便不再说什么了,只默默的握着漪雯的手陪她走在回家的路上。
回到久违了的大屋,眼前空荡荡的一切在漪雯看来都是那么的熟悉,可随之而来的便是一阵凄凉。温德隆见漪雯触景伤怀,忍不住将她揽在怀里,看着她。那一刻,他发誓,无论以后发生什么他都要照顾保护她一辈子,他拍拍漪雯的肩膀说道:“别难过了,好好睡一觉,我明天再来看你,好吗?”漪雯点头,目送温德隆渐渐远去且一步一回头的身影慢慢合上门。她终于卸下强装的坚强,一脸苍白的跌坐在大而空荡荡的沙发上,疲倦的闭上眼睛,蜷缩进软软的海绵里。在沙发的最拐角处,失去依傍的漪雯显得那么渺小,渐渐地沉沉睡去。
她多么希望就这么靠着,永远不要醒来,哪怕这么一靠就不再起来,甚至于一靠便靠到生命的尽头,那样就不会再去思考、想念亦或呼吸。
第二天一早,一夜没能入睡的温德隆早早起床小跑着来到了漪雯的家。
门是虚掩着的,他轻轻推开那扇虚掩的门悄悄地走进去,他怕惊醒她。
温德隆轻轻推门的时候,随着开门的一缕亮光,他看到了蜷缩在沙发里的漪雯,当他再看到漪雯脸上还有没干的泪迹时,心里一阵阵揪心的疼。
响动惊醒了昏睡中的漪雯,她睁开蓄着泪花的双眼有些疲倦的环视着窗外还泛着黑的天色:“这么早啊?”
“嗯,我不放心,想早点过来看看,把你吵醒了?”
她淡淡的惨然一笑,一字一句平静的说:“没有,我没事,挺好的,不用担心。”
漪雯的平静让温德隆感到心头一阵的刺痛,问:“你就这么睡了一夜?”
漪雯点头。
“你知道吗?我梦见我妈和我爸了,他们也真是的,还抚摸着我的头哭······应该我哭才对啊······”说着,大滴大滴的泪珠落了下来,落泪的瞬间,她用最快的速度擦着泪,她害怕他看见,但是,那一抹湿又岂能瞬间消失。
“你这样不行,很容易着凉的你知道吗?”
她淡然笑出声道:“什么呀,我的身体好着呢,没事的。”说完她仍旧笑着。
温德隆走过去面对着她坐下来,双手扶着她的肩膀,疼惜的看着,轻声的说:“漪雯,你听我说,人死不能复生,去者已去,可生者还要活呀,你总不能就这么耗下去吧,时间久了你会垮的。你明不明白,如果生命在你看来是如此不值钱的话,那可真的谁也帮不了你了,你知道吗?”
“你昨天梦到他们,那是他们不放心你,你懂不懂?你如果就这样继续下去,他们只会在九泉之下为你伤心难过,由于太过牵挂就永远无法释怀,就永远不能投胎转世,你明不明白啊傻瓜!······”漪雯本来想极力伪装着想把即将流出来的泪水藏起来,但温德隆的一番话却让她再也控制不住,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般落在了地上,她面对所有的压力和伤痛终于崩溃了,扑在温德隆的怀里放声痛哭,这是她从父母亲离开的那天起第一次哭出了声,那些压抑了太久的悲伤犹如翻滚滂沱的潮水决堤而泻。
“可是我真得好想他们啊,他们就这样扔下我一走了之,让我以后怎么办,怎么办······”此时此刻在温德隆看来她是那么的无助,曾经的坚强随着这一夜间的孤单早已无影无踪了,他抱着削肩耸动且身形单薄的漪雯,一种不可推卸的责任趋驶他再次抱紧了她,更坚定了要照顾她一辈子的决心。
他感到自己的肩膀湿了,湿了一大片。
温德隆就这么静静的等着,等她哭完了,等她完完全全地释放着······
渐渐地,漪雯安静了下来,他用手轻轻为漪雯擦拭着脸颊上的泪水,然后郑重的对她说:“漪雯,和我回学校吧,同学们都很惦记你,老师们也一直在担心你,学校里还有一大堆的事情等你回去和我一起处理呢,学生会不能没有你,我一个人做不来,好吗?我们回去。”
听说要回学校,漪雯的嘴唇有些发抖,显然,他的话触动了漪雯。
“你觉得我还能回去吗?如果我回去了,年老师怎么办?上次在公墓发生那样的事,我们还能见面吗?······”她说到这里,停了停,惨然一笑,摇了摇头长叹一声:“不能回去了,也不打算回去了——”
他看着她,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漪雯看着他有些疑惑:“发生什么事了吗?”
他想避开她的眼睛,但漪雯却从他的迟疑里看出了问题。
“是,年老师出事了?”
温德隆知道事情已经无法隐瞒,叹了口气:“年老师他,他已经离开学校了。”
“我们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那天,年老师去校长办公室悄悄放下一份辞职信之后就一声不吭的走了,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连冯莲都不知道,她也一直在找,至今还没有音讯,已经一个多月了,如果他不想让我们找到,那是谁也没办法的事······哎······” 说完,温德隆无奈地低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