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风自幼家境贫寒,他没有亲戚,五岁那年家乡遭灾,就随着父母从异乡一路讨饭来到了这座并不发达的县城。由于沿途的劳顿,本来身体就不好的父亲身染重疾却没钱医治,来到县城不久便抛下孤儿寡母离开了人世。年风记得,父亲的尸体是被母亲用一根绳子拖到很远很远的郊区找了一处没人管的地方埋掉的。他清楚的记得,父亲被埋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就穿着那身破烂的衣服在自己的眼前被黄土一点一点的埋掉。从此,父亲的样子也被那些黄土一点一点的从自己的记忆埋掉了。
当时,县城里是没有他们的落脚之地的,餐风露宿了好长一段时间以后,寒冬腊月的一天,母亲抱着儿子在大风雪里颠簸着,又冷又饿的年风几乎是奄奄一息,母亲哭着沿街乞讨······可是,风雪交加中的行人谁也看不见他们母子的存在,依然迈着匆匆的脚步赶着回自己的“安乐窝”。母亲看着怀里奄奄一息的儿子,抹了一把冰凉的泪水,脸上却浮出一丝笑容。她已经想好了,如果儿子一死,自己也不会再有什么牵挂了,他会随着儿子一起离开这个世界,从此人间的疾苦也会随着死亡而停止。这样想着,她的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也不知过了多久,母亲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很大很大的土炕上,身体暖暖的。这时,坐在自己身边的一个中年女人见年风的母亲睁开了眼睛,欣喜的说道:“哎呀,谢天谢地,你总算醒了!”
年风的母亲亲眼看到,那个女人见自己醒来嘴里念叨“谢天谢地”的同时,还双手合十的祈祷着、拜谢着。
“我这是在哪儿啊?”
“真玄乎呀,我还以为你们没救了,总算老天有眼!你们娘儿俩在半道上晕过去了,我家那口子赶着牲口到城里置办年货刚巧碰上就把你们抬回来了。”
年风的母亲看着坐在身边已经机灵了的儿子,一颗悬在半空的心算是掉进了肚子里。她勉强坐起来看着眼前的救命恩人热泪盈眶,强撑着自己的身子赶忙冲着儿子说道:“风儿啊,快给恩人磕头,快!快呀!”
女人赶忙扶起跪在炕上磕头的年风对年风妈妈说:“快别这样,我们也是碰巧遇上了,换了别人也会这么做的。这几天,你们娘儿俩就安心住在我这儿,等你们的身子养好了,我和那口子想想办法,我看你们就住在我们村儿吧,这儿离县城近,等你好了,就给村子里的人家打打杂儿,挣俩糊口钱,你看行不?”
年风的母亲早已泪如泉涌,不住的点头,说不上话来。
从此,年风和他的母亲就在这里落了脚。
年风从小就喜欢读书,而且人很聪明,只要学过的东西就不会忘,因此,家里再苦再穷,母亲也扛着供他读书认字,期盼儿子有朝一日能出人头地,也不枉自己给年家留下了这一脉香火。
自从年风和他的母亲在村里安顿下来之后,和冯家交往甚密,年风就和冯伯伯家的女儿一起玩耍、一起上学。冯伯伯的女儿叫莲莲,虽然冯家并不富裕,但视女儿如掌上明珠,因此,冯家这唯一的孩子生性比较娇惯,有的时候还有点蛮不讲理。但对年风来说,虽然经常受她的欺负,可从来都没有讨厌过她,因为他知道“知恩图报”的真正含义。看着俩个孩子相处比较融洽,作为双方的老人当然也非常开心。
年风的母亲每天都上县城去揽一些针线活儿,到了中午才能赶回家照顾年风。今天与往常一样,年风和冯莲放学之后都回到了冯伯伯家,坐在桌子旁一起温习功课。
冯老头坐在土炕上看老婆子做饭,又看了看正在温习功课的两个孩子轻轻摇头:“老婆子,你看,咱家莲莲又在欺负风儿了,唉——”
冯伯母看了一眼直叹气:“哎,这样子以后可咋办呀,如果姑娘大了还这样,怎么嫁的出去!将来找个男人谁会忍着她?那还不得每天挨打?这孩子可真叫个愁人哪······”说着话冯伯母又冲着冯伯伯悄悄地嚷:“都是让你给惯的!”
“你怎么什么事都怨我呀你!”
“不怨你怨谁呀······你可是老来得女了!哎——哟——,瞧你那样儿,当祖宗一样地供着,这下好了吧,你看看都成什么样儿了!······”冯伯母嘟囔着狠狠瞅了老头一眼。
“这不是已经在教她了嘛!”
“你不觉得有点晚了吗?你看看,你看看——她又在撕人家风儿的作业本儿,都十三岁的姑娘了,说又不能说,一说就摔盆砸碗、寻死觅活的,可怎么办呦!”冯伯母又冲着冯伯伯唠叨,冯伯伯看了也直摇头,叹着长气。
“也就是风儿时时处处让着她,村里的孩子都让他得罪光了,可真是造孽呦!这以后可怎么办吆?······还真落个一辈子嫁不出去可咋办呢,唉······”冯伯母摇头叹息
冯伯伯坐在炕上始终再没有开口。但看得出,老婆子突然嘀咕的这些事显然也给他增加了不小的压力,眼前“扑扑”冒着的烟圈遮住了他愁闷的双眼,若有所思的想着什么。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的眼睛突然一亮,好像有了主意,从炕上跳下来,急急地关了房门,鬼鬼祟祟地拉生火做饭的老婆子坐在了炕头。老婆子嘟囔着不知老头要干什么。
“嘘······你这个老东西,你小点儿声好不好,没人把你当哑巴卖啰······”冯伯母又给了老头一顿白眼。
“老婆子,你说这样好不好?我看年风这孩子不错,总是让着莲莲,将来如果能把莲莲嫁过去,咱莲莲不就不会受气了么?年风他妈妈又那么善良,我想莲莲嫁过去一定错不了,你说呢?”
本来不想搭理他的冯伯母听了老头的话,眼睛也逐渐开始亮了起来,思忖了一会儿自言自语地喋喋道:“嗳,还别说,这主意还真不错······可是······”冯伯母手里拿着的那根木棍儿停在了半空,她若有所思。
“可是什么呀?”
“可是,可是咱莲莲这么任性,如果嫁过去,人娘儿俩还不可怜死!不成,咱不能这么做!”
听老婆子这么说,老头也开始摇头:“说的也是奥······可,可总不能看着咱这宝贝闺女以后受罪吧。”
“唉······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不如,不如咱找年风他妈,跟她商量商量?看年伯母怎么想,如果她不反对咱们就给他俩定个娃娃亲?年风乖巧、聪明,今后一定会是一颗好苗子,咱家跟他妈一起供他读书,咱闺女以后的日子肯定是吃香的喝辣的!嘻嘻······”老头说这话的时候还真有点儿佩服自己,自我欣赏地偷着乐。
冯伯母思量了许久:“你说这能行吗?如果莲莲欺负人家,我们能对得起年风娘儿俩吗?我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妥······不妥不妥,怎么想都不妥。”
“就你婆婆妈妈,兴许咱闺女长大后还不是这样呢,如果真变了咱不也后悔嘛,你说是不是?”
冯伯母听了这些话也为之一动:“是呀,如果真这样,他娘俩也享福了不是?······好吧,就听你的,一会儿年伯母回来了咱就跟她说说?”
“嗯,说说。”
老俩口子商量后,决定向年风的母亲提及此事。
不一会儿功夫,年风的妈妈手里拿着一个沉甸甸的大包袱,气喘吁吁的走进来。
冯家俩口子听到年伯母的脚步声迎了出来:“哟——老嫂子回来啦?”这是冯伯伯的声音。
“呵呵呵······回来了,今儿的活儿还真揽回来不少呢!······”
话说当中三个人已经走在了一起。
冯伯母接过年风妈妈手里的包袱递到老头的手里,握着年伯母的手往屋里走,边走边呵呵笑着:“老姐姐,我有件事想和你商量商量,你不急吧?”
“莲他妈,我不急,有啥事你就说吧。”
这时,冯老头也拎着包跟着她们俩走进了屋,冯老头在走进屋的时候还关上了门。
年伯母见冯老头关门,呵呵的笑起来,一边拍打着身上的灰尘一边说:“什么事呀,还这么神秘。”
冯老头倒了一杯水递到年伯母的手里,想说什么却怎么样都开不了口。
看他这个样子,年伯母有点儿紧张,以为年风出了什么事,连忙问:“怎么啦?是,是风儿他闯祸了吗?”年伯母的心发慌,端着水杯的手有些发抖。
“不,不,不不不不不······”冯伯伯的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示意年伯母别着急。
见冯老头拨浪鼓似的摇头,年伯母一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抚摸着自己的胸口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哎呦,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这孩子闯什么祸了呢。”说完,年伯母轻轻摇头,笑。
“到底什么事?快说吧。”年伯母看着冯老头。
“我们是想跟你说,想跟你说······”
老头子窝窝囊囊的样子老婆子却急了,不由分说一把将老头推到一边:“起开!没用的东西,!”她这样骂着站到了年风妈妈的面前······但她还是让自己平静了一下,终于鼓足勇气说出了口:“老姐姐,我们,我们是想,是想跟你攀个亲······亲家!”她结结巴巴地说着,说完后喘着粗气,看年伯母的眼睛,她想从她的眼里看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同时,她也为自己能说出这几个字感觉轻松了许多,但也尴尬了许多。
她这一说不要紧,把年伯母着着实实地吓了一大跳,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时之间愣在了那里,不知该如何是好。
冯伯母见她只是发愣却不说话,心一下子凉了大半截,为自己的冒失后悔不已,然后,用手向自己的嘴巴使劲一搧赶紧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们,我们太冒失了······就当没说,就当没说······”他们都有点无地自容,悻悻的坐在了一边。
许久,年伯母眼含热泪握住了俩人的手说不出话来。冯伯伯狠狠的瞅了一眼老伴骂道:“都怨你这个疯婆子,疯疯癫癫的不知道说些什么,也不看看自己闺女那娇惯无耻的样儿,居然敢有这样的非分之想,你这该死的老婆子,哼!”
随后,冯伯伯赶忙拍了拍年伯母的手又说到:“老嫂子,你别在意,我知道,我知道我家莲莲配不上风儿,都是我们把她给惯坏了。我们只是说说而已,说说而已,你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唉——是我们莲莲没这福气呀,就让它过去吧,过去吧,啊?”说完,冯伯伯有些沮丧。
“是啊,你千万别放在心上,这都怪我,你看我这张嘴就是藏不住话,有什么说什么,好多事都坏在了我这张破嘴上!”冯伯母说完,又狠狠的打了自己一个嘴巴子,当她还想再打下去的时候,年伯母抓住她的手连连摇头。
“甭这样,我不是不同意,实在是,实在是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我们母子何德何能,遇上你们这么好心的人,我实在是,实在是无以为报啊!”年伯母哽咽着。
······
就这样,老天在冥冥中就为年风签署了这么一场婚姻。
时间慢慢的过去了,一直蒙在鼓里的一双儿女却全然不知,可双方父母的承诺却把他们结结实实的捆绑在了一起。
渐渐的,年风和冯莲一个长成了帅气十足的大小伙,一个也已经出落的亭亭玉立,自然而然,俩人接触的机会也就不多了,为之,双方老人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不知如何是好。
一天夜里,年伯母一边做着从县城揽来的针线活儿,一边陪着年风读书。灯光下,母亲挽着发髻的头发已经花白了,她手里的针线活齐齐整整、匀匀称称在那些衣服上穿来穿去,银针还不时的从母亲的发髻间划过,形成一道道亮光闪闪的弧线。母亲做针线的手粗糙,有几根手指因干活太多,贴着胶布,胶布变得又黑又脏。年风呆呆的看着已经老眼昏花的母亲,想着胶布里那几根裂了口的手指,心绞痛。他用双手搂住母亲瘦骨嶙峋的腰,把头深深的埋进了母亲的怀里。
母亲停下手里的活儿,摸着儿子的头淡淡的笑:“傻儿子,妈知道你孝顺,但你知道吗?妈高兴这样做,看墙上那些一张挨一张贴着的奖状,你不知道妈心里有多高兴······你看,那几张都没地方贴了,妈只好把它们重叠地贴上去,只要你争气,妈就是到了九泉之下也能对得起你们年家的列祖列宗,也能对得起你父亲了······”当母亲提到父亲时,年风明显的看到了母亲眼里的那些沧桑和对父亲这么多年来的思念之情。
随后,母亲替年风拭着脸上的泪水:“儿啊,妈知道你很聪明,你已经长大了,好多事应该让你知道,你知道吗?这么多年来,我们娘儿俩全凭你冯伯伯家接济着,他们可从来没一句怨言,尤其你冯伯母,她简直把你当亲儿子看待,我们能有今天可千万不能忘恩负义呀!”
“妈,我知道,从他们把我们的命从死神手里夺回来的那一天,我已经晓得自己该怎么做了。”
母亲听后慈祥的笑着,说:“风儿,有件事妈一直想跟你说,可总顾虑太多就一直没告诉你,可妈今天想说。”
“妈,您说吧,我听着呢。”
“风儿,你已经长大了,有件事也早晚得告诉你······”母亲沉思了一会儿又接着说:“是关于莲莲的······”
一听到莲莲的名字,年风已经明白母亲接下来要说的话。他知道,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这么多年,他心里一直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他打断了母亲的话:“妈,我知道,你和冯伯伯他们给我和莲莲定了终身,你们都希望我以后娶莲莲为妻,是吗?”
年伯母听到儿子的这一番话大吃了一惊,她怎么也不会想到儿子会知道这件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有一次冯伯伯和冯伯母给你我学费的时候,我恰巧放学回来,听到了你们的谈话,后来我悄悄地躲了出去没有进门。”
······
“从那天起,我知道您供我读高中的钱有一半儿是冯伯伯和冯伯母的。”
“那你如何打算?”
“妈,说实在的,我真得不喜欢莲莲,她性格娇纵,以后您跟着会受罪的!”
“妈,我不想读书了,我出去找工作,让我来养活您、养活这个家,等我攒够了钱就把钱加倍还给冯伯伯他们······”说到这里时,年风已经哭成了泪人,几乎是在祈求着这不该发生的一切。
年风的母亲泪如雨下,失声痛哭:“儿啊,我们不可以忘恩负义的,是你冯伯伯一家救了我们的命,这份恩情你拿什么还?是怎么样都还不清的······如今,你冯伯母又卧病在床,已经时日不多了,她一生最大的心愿就是你能娶了她唯一的女儿,因为她知道,莲莲只有跟了你,这个娇纵任性的女儿才不会挨打受气,面对这一切,我们能坐视不理吗?又岂能言而无信,作出有违良心的事呢!我们不可以这样做,这样会遭天谴雷劈的呀!呜——呜——”
看着母亲这样,年风心如刀绞,抱住母亲,母子哭作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