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一段时期,国家对振兴乡村的力度都大了起来。一些援建的资金不经过市县直接下到村落。一时间,村主任成为了炙手可热的职位。很多村民又开始垂涎了这个最基层的领导岗位。竞选的意识及心愿又加强了。镇委领导及县领导也经常到村子里来,共同探讨如何振兴乡村,如何把水渠,把祖祠,把乡村农家乐及乡村旅游景点做起来。
自然,阿福及村民们大为欢颜。面对那么多资金的帮扶,哪有不好做的工作呢?然而,很多的画外音,让阿福听来有些很是疑惑及纠结。工作上便出现脱节现象。甚至拖了后腿。
在这场振兴乡村的潮流之中,明珠村,不,村主任黄才福成为了上级领导批评的对象,说不领会上级意图,不积极配合工作。
他也成为了明珠村村民的笑料。笑他迂腐,笑他犯傻。等同于才笨一样,直扛竹子进巷子不会拐弯。
接下来,自优村的大棚菜基地,梅山村的梅林旅游胜地,贫墩村的祖祠修缮等款项,一批次一批次地下来。不久,上级下来政策,把村委书记纳入到编制之内。阿福因为不是党员,所以不在体制里边。
老支书得到这样的钱消息,总是为他摇头和叹气,说:“你看看,政策上的事,你算不准!该轮到你进入体制的时候,你就没资格!”
但是阿福没在意自己的得失。眼下,大学生下乡已经是时代的潮流。他觉得自己的思想没有大学生活跃,他的眼界没有大学生高远。他的能力没有大学生强大!甚至,眼下的农产品销售,他对抖音视频一窍不通。所以,他觉得自己已经落伍。
这年,才精的小儿子文渊大学毕业,没有很好的去处,便选择回到明珠村做村官。他大学时期就已经争取进步是预备党员了。阿福很高兴文渊的到来,给村子里带来新气象。
一上任,文渊先把村子里的所有景点包含民宿都录制了视频,对外推介明珠村。虽然是疫情期间,但是推介还是很有必要的。这样,明珠村就不局限于在本县的推广。这一下,让阿福喜出望外。他带着文渊,把村子里的事务及财产还有愿景都告诉了这个侄儿,希望他能够通过努力来逐渐把明珠村建设得像现代化的新农村。这个新农村的标准是,家家住新楼,户户有养老保障,人人都看得起病,每个孩子都能够上大学。外部环境整洁,干净,条条大路直接通到每家每户。现在垃圾桶已经分类了,大家把红、蓝、黑三样垃圾分清楚。每日镇上的垃圾车会在早上的七点钟之前把所有垃圾桶里的垃圾清运出村。内部管理,每家每户都是和谐幸福美满的文明家庭。那些不孝、不和、离婚与明珠村无关;赌博,非法融资与明珠村无牵;吸毒及犯罪更是与明珠村无牵!这里的村民敬老爱幼,互帮互助;不存在歧视和偏见;不存在欺压和诈骗;不存在为巴掌大的田埂而挣个你死我活!
阿福对大学生文渊充满期望。
但是,阿福看不透文渊的心。这个小伙子眼前只是以村委做一个跳板,他将来是要到镇上去,到县里去。他还在努力学习,不久要参加公务员考试。这个明珠村在他眼里是小地方,是一个针尖上的地方。在他心里,在这个地方,虽然已经打造得很好了,但是外出务工的收入还是很有诱惑力。他眼下只看见那些老人与孩子,只看见疾病与死人,连年轻的姑娘都很少见,如果这样待下去,连媳妇都讨不上。而村主任黄才福,依旧激情澎湃地对他指点明珠村的江山,跟他谈人生的目标与理想。
“叔,你真伟大!”有的时候,文渊忽然会这样夸奖眼前的村主任。
阿福听了竟然傻呵呵地笑着说:“别整这样的高尚词汇,叔担当不起!”
大学生说:“这个时代,很少有人会有你这样的公心了!叔,你是我一直崇拜的人!”文渊他的心里话,既是褒奖也是实话。
阿福看着这个大学生,心里感慨良多,说:“你要努力,将来崇拜你的人就不是一两个,而是一大帮!”说罢,两个人都笑了。
明眼人都晓得,崇拜阿福的村子里就剩下一个人——黄才笨。现在的明珠村的清洁工。不,应该称为保洁员。在村民的心里,保洁员与清洁工有本质的区别——保洁员是技术含量高的技术人员,受人尊敬;清洁工是脏乱差的清理人员,辛苦不受人高看。为了显示尊敬,大家碰见才笨清扫道路时,都会喊他一声保洁员。才笨听了也会欢喜地面露笑容。
阿福也一样,今天这个大学生对他的赞赏,让阿福会心一笑。他笑得没心没肺的,天真无邪。
阿福没有抓住这一波的乡村振兴项目改造机会,自然进入到村账户的资金也少得可怜。但是阿福很会替他人着想。真的,正如县委刘书记说的,你不能只盯着明珠村看,大家都要钱。你要了,他就没了。大家都要共同富裕,就不能那么自私。很多时候,阿福也学会站在刘书记的角度来考虑问题。这样的话,他的人格就似乎站在了明珠村的最高峰——明珠峰上,眼界与胸怀都不一样了!
明珠峰是内山与临县交接的山峰,海拔998米,站在山顶,便是空穴来风,把衣领都吹得翻起来,树木是不敢把种子播撒在上面,只有茅草或贴皮草才能够在山顶上生长。
阿福今日,特意跑到山顶上来,瞭望整个山村或者莲花镇。甚至放眼望去,整个的岭西的东部平原几乎都能看遍了。昨天,镇委书记与他通了电话,说上面推介了一个招商过来的老板,看中了明珠山,想投资几个亿,打造一个生态旅游区,要他做好思想准备。
阿福头脑里又是一阵嗡嗡响。他与老支书已经定下了规矩,任何时候都不得将明珠山承包出去。即使价格很诱人。因为村民们都晓得,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如果对山水做了改变,那么就会对村民的生活带来极大的影响。说实话,如果自己还有雄心,他早就将把道路拓展到深山一直到山顶。把明珠山打造成为一个自然旅游景点。但是,他的头脑还是很清醒,因为凡是道路修通了,一切都将改变原貌。就如贫墩村的山水一样,出现大跃进时期的毁灭之灾。听父辈说,明珠山也经历了这个灾难,当年山林全毁,溪水断流,后来的树林全部是人造林。村民们再都不敢对林子下手了。现在,森林得到了护养,儿童时候上山砍柴的艰难自然没有在下一代出现。所以权衡之后,阿福觉得让山林保持原生态是做好的选择。他以村委会的名义,也与村老人协会一起制定了《山林村约》。村约规定任何时代,任何人都不能承包村集体的山林,不能砍伐明珠山的树木。《山林村约》用玻璃框镶嵌,悬挂在黄氏宗祠的大门口,让世世代代的子孙一到祠堂都能看得见。
今天,他要回复镇领导。昨天镇里领导的意思明确,说是上级的意图,不破坏原状。话说得很轻巧,当合同签后,到处的施工会把整个林子都会毁了。
在回复之前,他爬到明珠山的最高峰。老支书没有跟他上来,他只能在山脚下歇脚等他。
老支书的态度与他一样明确,就是遵守村约。
然而,文渊这个代理村支书就持不一样的想法。他坚决响应上级的号召,要把明珠山峰打造出来,建设成为一个生态旅游景区或者休闲养老景区。
文渊得不到支持,所以他也就没与老支书和阿福一起进山。
阿福站在最高的莲花瓣上,看着对面西北自优村花瓣,东北贫墩村的远山,还有东边的叶渡村花瓣,这些花瓣多像是盛开的莲花。而莲花的品格,在上学时都学过。周敦颐的《爱莲说》——出淤泥而不染,是高洁清廉的代表。但是,时下的人似乎背道而驰。这次,上面的人又在找项目,盯上了莲花镇最秀气的明珠山脉及她襟下的水库。
平日里,阿福没有觉得明珠山有不一样。今天他要好好呼吸一下母山的空气,闻到的都是花香和森林的气息。虽然看不见花朵,但是蜜蜂在丛林中嗡嗡嗡歌唱,还在勤劳地飞舞。仔细打量不远的山沟里,盛开了一片金灿灿的野菊花。
因为风大,离山顶的五十米全是茅草,在风中像稻子一样的泛起来稻浪。
他眺望着远方,镇中心的北边是一个空旷的机场。机场已经闲置二十几年,看不见起飞的飞机和晚上机场的彩灯了。回想起过去,他觉得眼下的日子,已经达到了时代的顶峰。想当年,他孩子时,每天打开饭蒸,看见的都是红薯饭,那些暗紫色的红薯颗粒像米粒一样,扒不干净的,与饭粘在一起,能填饱肚子就很不错了。一家人睡在一张大床上,窗外是猪圈与粪岗,床尾就是尿桶与水缸。夏天的蚊子,冬天的虱子总是没完没了。亲戚们回来一趟,借床铺成为了头痛的大事。现在,家家的楼房,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卫生间的冲水马桶,哗啦一下把粪便冲洗干净了,有的马桶还带智能,会喷香水。卫生间都像婚房一样的华丽和芳香。亲戚来了,不再为住宿发愁了,你想住二楼三楼都可以选择。推开窗户,满眼都是青山绿水,到处都是鸟语花香。就是那些大诗人太白王维他们来到今日的村子,他们的文思定然也会为今日的美景与富足而手舞足蹈,诗情激昂,下笔神助。
对于半百的他来说,这样的日子已经是很满足与幸福了!真的,虽然香香说养殖场的效益很低,也有大风险,但是能够抵挡住血本无归灾难;儿子有了自己的一份工作,楼房已经建起来了。如果香香同意,自家的楼房一个月可以租到五千元一个月!他就是回到池塘边上的茅棚里住宿也满足。但是,香香是不可能答应的。她已经被生活娇生惯养了,一点也没有了吃苦的品性。
去年,这个婆娘被包工头刘洁年的老婆,当年先在广东做过完美公司的业务经理郭天美忽悠了。现在又在鼓捣他老婆买了许多甜美呵护护垫及甜美洗洁精(金鑫护垫金鑫洗洁精的热度刚刚过去),当作礼物送人或自用。计算下来,她一辈子都用不了。但是香香不听他的,放佛把他当作是旧社会没开化的乡下人,或者是木头人。
她讥笑阿福说:“你应该活在当下!当下人人都讲发财!你还在为你的村集体作梦?这样一个村子,你投了那么多的精力与钱财,哪条溪流,哪个山头是属于你的?你创造的经济效益,只有山上的野果子知道!”
老婆说的是映射现在疫情紧张,山村人影都没见几个。就是来了很多客人,人家来游玩,你来收费,会被村民笑话。如果依照国家规定可以收费,得来的好处也归于村里。现在的中华鲟的养殖,回来的本钱,影子都不见他的!
村子里的农家乐也是一时的新鲜,县城里的孩子大多数来自农村,或者自己的爷爷,外婆就是农村的,这里不是深圳上海,是乡村的小县城,有什么旅游景点让人流连忘返呢?老婆的文化水平低他三年,但是经过广东工厂的洗礼,经过自家养殖场的风雨,她已经与时代步伐接上轨道了。她已经晓得GDP是什么,晓得成本与利润在哪里,晓得税收的政策及保险的重要性,晓得自家的日子怎样经营。她时刻算计,有时候尖刻,但是对于婆婆,还是尽孝尽道,一日三餐的丰盛饭菜是少不了的。在她眼里,他阿福,一个乡村汉子,时常背着手,国家干部一样的巡查这个村子,被人称赞,也被人笑话。但他放佛把工作做得十分的入心,就像才笨一样,把保洁工作做得仔细完好,心无旁骛。他们的内心一切都是那么的平静或者满意。
阿福不会在意老婆怎么看他,一个人的内心或者说灵魂是自己的,只有自己认识!即使对于老婆也是陌生的。在他心里,只有感恩。对先辈爷爷们感恩,对贡献于社会的每一个人感恩,对拨乱反正的邓小平等伟人感恩,对坚持改革开放的领导人感恩,对自己的父母感恩,对这片养育他的明珠村感恩。他就像一棵小草一样,对天上的太阳感恩,对土地和露水感恩!他内心还有什么不满足呢?
他的这个观念,在当今在一些人的眼里,会把它当作是人的奴性,需要依靠、需要政策、需要约束,需要报酬,内心才萌生感恩。他黄才福不需要依靠,不需要报酬,他也会、也要感恩。这不是他在学校受教育得来的品德,而是父母及宗族式的教育,或者说是中国传统文化的教育。老子的道德经,庄子的哲学,孔子的论语,这些古老的文化,深植在每一个国人的骨髓里。或者某一天,他开悟了,便恬淡了。
以前,他读书,根本不把这些文化当一回事,现在,五十知天命,一切都豁然开朗了。如果早些开悟,他的学习成绩就不会连中专都考不上。他或者捧着铁饭碗,在平庸中过自己的小日子。当然,现在,他的人生阅历告诉他,这一辈子很值得了!最少,没让自己的孩子饿着,没让老婆没屋住。儿子现在是在县里做大事,老婆也在经营有风险的养殖场。他,高不成低不就,也为村子里修了道路,接了水塔,清建了一条山溪,还有满山红乡村景点。这些成绩是看的见的。而且,他没有骄傲自满,他丝毫没觉得自己已经是明珠村的大人物。相反,他就是一个洗脚上田的汉子。村民们选择他做主任,那是对他的信任,他当竭尽所能为明珠村服务。原因很简单,这里就是生他养他的家园——自己的家园都不愿建设,建设不好,还担当什么明珠村的主任?
是的,眼下的大多数人都深陷在了孔方兄里。大家的腰包都鼓起来了,不再是当年的生产队,家家徒有四壁。那时,一切都计划经济,也就没有比对,没有激情。如当今的朝鲜,都是供给制,觉得很满足很幸福。你看到那里的贫穷,同情他们,他们还反过来同情你们——你们怎么那么富裕都愁眉苦脸的,都熬成了车奴,房奴,钱奴呢?你们都已经是繁荣昌盛了,幸福都去了哪里了呢?
当下的百姓都在努力生活拼命挣钱,这是无可非厚的。也是,当今的安稳、繁荣给予了每一个人发财的机会。只是,在我们每一个百姓的宿命里,发财由命。一个人如果不去拼搏,就永远没有机会。他,黄才福,可是发过财的人,做过大事的人!当年的蔬菜基地,解决了一些村民们的就业,有的时候营业额一个月也有百万。只是,他做事有他的原则,不可能让他做违心的事,更不用说做伤天害理的事。甚至,他还是很迂腐,脑子不灵光,不会见风使舵。
这次,代理书记文渊还多次暗示他要听上面的,配合上面,把振兴乡村的款项争取到来,最少可以截留一部分。但是他不为所动。他清楚,很多是在犯罪!这是在做对不起老百姓的事!国家拨下的款项,是十四亿国民的纳税钱,他这样使用违背了良心,成为了腐败人的帮凶。何必呢?拿到手里的几百万元,日子也是二十四小时一天地过去,肚子一碗米饭就吃饱了。餐桌上的鸡鸭鹅肉,老母亲都可以饲养给予满足。
所以在村子最高的山顶上,阿福看着自己的家园,问心无愧。
此时,他就像一蹲雕像一样,在山风的吹拂下,一动不动。不,他就是山上的一块石头,几十年,几百年,几千年都经受日月的照耀,风霜的雕刻,雨水的侵蚀,依然挺拔!
可是他不如石头。他清楚一个人的生命最多百年,百年之后都要归于泥土,成为一丛草,一棵树,或者一根藤。唯一能留下的是——品德、精神和文化。
这里的群山,因为老支书们几十年的极力维护,没有承包给私人,否则就像贫墩村的山林一样被砍伐精光。现在贫墩村的水库已经变成了一潭死水。水库的淤泥已经满到了堤坝了。只成全了几个人发财,坏掉了全村的风水,甚至影响了全村人的用水。虽然乡村家家户户都可以打井,但是地下水被破坏了。贫墩村只有接到镇上的自来水,每一吨水要用去两块钱的费用,等于全村人都花钱买了山上的树木。这是多么的荒谬!
此时,明珠山山下的水库看起来就像是巴掌一样的翡翠,镶嵌在群山窝里,那么碧绿,那么的清澈。甘甜如百货店里的农妇山泉。水库也像一只眼睛,看着世上的一切人事,好坏都在她的眼睛里。前几年,那个承包商几次邀请他去商谈,承包的条件,私下开出的价格,换作是才鳌早被他卖掉了。但是阿福不为所动,那个老板扬言要换掉阿福这个村主任,没想到县里的刘书记过问起这件事,那个承包商不敢下手了。而且赶紧约他解释,并且与他称兄道弟。
阿福不会计较那么多,在人类社群里,每个人都可以是兄弟,但是有些人为了利益,会害人,会在背后捅刀子。现在,明珠村的水库的水养育着莲花镇的百姓,是一件幸运的事!
阿福内心的回忆总结与念想,觉得自己的心老了。
怎么忽然总结起自己的一生呢?阿福自己也让大吃一惊。也是,原本中华鲟的养殖应该加大规模,但是市场需求只有那么大,而且跟风的人很多。看到什么好卖就有人投资,完全没有考虑市场的需求。有的公司,不计成本的扩大,做到一定的程度,拿到上市的钥匙,就赚股民的钱,然后玩移民,做境外信托,把资产转移到国外去了。即使这个公司明天倒闭,个人还是赚得满盆满钵,几代人吃喝不了。当下的很多上市公司就是这样做的。阿福不敢这样尝试。他觉得人一辈子的财富都是有定数,你一时赚多了,还是会溢出去——或者吃牢饭,或者得病返贫或者投资失败归零。等到差不多了,命运再次眷顾你,让你只能端一碗水,而不是提一桶水,让你活下去。他就是这样安慰自己,好端端的蔬菜基地就被几个技术员整黄了。利润不高的养殖基地被妻子争夺了。这是他宿命里的钱财——注定了一辈子只有那么多!
黄才福以前不会去这样思考总结,今日,闲暇之余,他竟然花了一个时辰爬到山顶上,沐浴着深秋的暖阳,吹着凉快的秋风,看着深山那几棵火一样的枫树,恍恍惚惚,似醒似睡,咀嚼自己走过的道路。
山下传来才笨的高声吆喝,他忽然记起老支书和才笨在山下。赶紧回应几声,转身顺着蜿蜒的山路,小跑而下。
一路上,他抬手挥挡拦路的松针或者抓住路边的树枝下山,几段小跑,他看见了原先的近路,便钻入到山沟里,踏着长满青苔的石头,顺着山溪而下。
深秋溪水不大,没有深的潭水,也少有荆棘挡路,很好顺沟下山。这时节,山沟里的十月炸已经熟透了,他攀上碧绿的藤条,顺手摘了这七八个金黄的果实,一边吃,一边打量周边的藤条,扒拉几根捆绑起来,带到山下去给他们尝尝。在少年岁月,每一年的这个时候,星期天都少不了上山摘这样的野果子。山上还有也猕猴桃,酸得牙齿都麻木;另外香菇和菌子,在山沟里的腐木上随处可见;山脚的竹林,每年都能够挖到很多冬笋。这座山就是一座宝藏,给山村子民带来了丰富的食物和无穷的乐趣。
辗转几下,来到了一条山谷的溪里,两边铺满绿色的野兰花。春天的时候,整座山弥漫着兰花的香味,沁人心脾。这些兰花一株连住一株,它们世世代代都在幽静的山溪里开花,孤芳自赏,却也是十分惬意的。
阿福提着十月炸,减慢了下山行走的速度,生怕手里的野果被挤压烂了。
越往下走,山溪水越来越大。头顶的藤条枝蔓里,偶尔传来几声黄鹂的鸣叫,似乎在抗议这个陌生人的到来。阿福没有心思去逗小鸟,他翻越了湿漉漉的岩石,把十月炸绑在腰上,顺着老藤爬下一个山溪悬崖。下到崖底,几只受惊的山蟹看见来人,狂奔起来,躲进了石缝里边。要是在以往,没有吃的年月,这些山货是逃不出他手心的。
半个时辰,他赶到了山谷地。才笨和老支书看见他手里的十月炸,十分地开怀,就在原地先解解馋。剥开番薯一样的十月炸,里边金黄,软糯,吃起来清香和丝甜。黑色的籽亮晶晶的,像黑宝石一般。以前因为肚子里没有油水,不敢把籽吃进肚子里,生怕便秘。现在,几个人犹豫一下,也啃咬起来。
老支书像吃热稀饭一样的小心地舔着,才笨急不可待,几口就吃完了他手里的几个。清甜的口味,勾起了大家对以往日子的回味,对这山水的感情。
山脚的溪水哗哗有声,常年这样丰沛的泉水得益于这一片片山林。
他们在溪边吃完十月炸,洗了手,便慢慢下山去。
水库的尾巴像一条龙尾一样蜿蜒于山谷之间,老支书讲述过去红军及新四军在这里的战斗故事,一边讲述水库的建设和作用。感慨生活的变迁以及人心的变化。情深之时,他抓住阿福的手说:“阿福啊!这个村子里,就你们几个人的品性没变!你要记住这句老祖宗的话——积善之家,必有余庆!我们的眼光要放远一点,要看到未来的十年和一百年,而不是顾眼前的利益。”
老支书很老了,算起来有八十八了。但是他每日依旧在行走中,强健身体,保持一颗活跃的心。
“文渊这个人小滑头,缺乏公心!当初村委会接纳他是一个错误!现在,代理书记却想行使书记的权力。你要留心一下村子里的账本及公章。别被他利用了!”老支书提醒阿福说。
阿福说:“我们的公账每年都要公布。应该没问题。”
老支书说:“你太天真老实了!这就是我不放心的地方。才鳌的账目查清楚了吗?没有!他贪污那么多,坐班房,都够本了!”
“我们要相信上级领导的处理结果!”阿福觉得老支书把问题想复杂了,开导老支书说。
“我当然相信。但是,这个世上,什么人都有!”
夕阳落山,他们来到水库的堤坝上,看着宽阔的碧绿水面,天上的白云也在水中游荡。那些山峰及树木也在水中倒映。原先阿福上山砍柴,因为温饱而忙碌,完全感觉不出水库的美来。现在,看见清水似乎就被清水洗涤了一下身体以及无形中的灵魂。阿福觉得眼睛都有些湿润,他的心不知什么时候起就软了——时不时涌起的爱村恋家的潮水。他甚至看见襁褓里的幼儿,放佛看见了生根发芽的小苗鹅黄娇嫩,但蓬勃生长,忍不住想捧在手心里。或者再过几十年,他就会像老支书一样,拄着拐杖,在村子的山坡上寻找合适的坟地,并请子孙帮他修建好。对于生死,早已看淡了。
这就是一个人的生命历程。一个人归于了大自然,一切都与这个人无牵无挂无碍了。阿福还没有到这个地步,但是他似乎已经懂得了眼前这个老人的内心。
“我们,说好了——不同意!我们不能出卖子孙的山水!要是在旧历,那可是要人命的事情。村庄与村庄之间为一寸土地都不相让,何况是一脉山岚。”老支书对阿福说。
“好!你再召集老人们,大家统一口径。说会坏了我们明珠村的风水!我们都不答应!”阿福应和说。
当天晚上,大家统一了口径,达成了一致。
但是,想不到的是,这个项目,刘书记会亲自来电过问。
阿福把老支书们的意见陈述给刘书记听,刘书记在电话的那一端,也沉默许久,说:“我理解你们!我也支持你们!但是,一些事情为了更好的未来,上面会可能会使用其他特殊方式。”
阿福虽然没听明白,也晓得了刘书记面临的压力。他不好说什么,只有以静制动拭目以待。
令阿福没想到的是,几天后,市里的纪委直接来到村委会,把集体账本及阿福带走了。
老支书用拐杖及自己的老身体挡住车子,阻拦来人带阿福离开。
车上的领导说:“我们只是带他到市里的接待室,核对一下去年你们村修建水库堤坝的账目。没什么事情,很快就送他回来。”
阿福也对老支书说:“没事的。你相信我,没事的!”
阿福被送到市里,住在了市里的豪华酒店,先是休息了几天。审问他的人后面才把明珠村的集体银行流水打印件给他,要他每项每项做出说明。
阿福一一核对上面的收入及支出,一些记得的,写出来,一些不记得的,他要求看会计的报账单。几年的流水,也是一大堆的数据,市里又离明珠村很远,来回就要半天。所以,等调查清楚这些数据,已经快到年尾了。
在阿福回到村子里的时候,村民们都拿异样的眼光看他。似乎他就是新时代的腐败分子!藏在人民内部深处的蛀虫!尽管猜测大家他“出来了”,但是,谁晓得他有没有把账款藏得很深很隐秘呢?莲花镇的很多村子都拨了很多款项来建设。明珠村得到多少,只有这个主任阿福晓得,还有天晓得!
回来后,村委会没有了阿福的位置了。
村委会公告栏内的组织架构没有了黄才福的名字及照片,黄文渊已经是村书记兼主任,一肩担了。
这段时期,不是文渊用了什么办法把前任村主任抹黑了。而且,让他浑身散发出了狗屎味,人见人躲。
所以,阿福看到别人的眼光,即使自己很想跟村民打招呼,也没有了兴致。虽然说身正不怕影子歪,但是这个时候,阿福已经是百口难辩了。
人,就是这样子的,当你有利于对方或者你荷包还鼓的时候,人家把你视为珍宝;当你成为了一个穷光蛋,而且还是嫌疑犯的时候,人家就远你而去。怕是侮辱了自身、毒害了后代。
阿福就像是一只丧家犬一样,回到了自己的村庄,但此时,朝夕相处的父老乡亲似乎已经是陌生的了。
还好,家里的老母亲、老婆香香依旧对他信任有加。只有自己的亲人才晓得他口袋里的钱财有多少,干不干净。也只有自己的亲人才晓得这个男人受到的委屈。饭桌上的热饭、热菜是他最大的安慰。
“冇事就好!”母亲感慨地说,那头上的白发因为他的事情,全白了。她对儿子说:“我们管好自己的家就达!这个村子,几百户人家,家家都有自己的活路,你何必去操心他人呢?”
“我只是去说明情况,没有什么事!”阿福为了安慰母亲说。
“没什么事?主任都被撤了!”母亲说。
“好!主任撤了好!你乐意来养猪场上班,就给你发工资。你不愿来,就在家好好休养身体。看你的模样,比人家六十岁的人还老!”香香笑吟吟地对他说。她此时觉得最舒心,她想,通过这一次教训,让这个男人改改那颗他自认为的伟大心。在她想来,眼前的人的命是草根命,就不该配那样崇高的心。所以,香香在他面前,又拿出了当年女性的温柔,来温暖慰藉这个受伤的男人。这个时候,也只有做妻子的才是他最安全的依靠。
“你知道吗?明珠山已经承包出去了。已经在修栈道了!”香香怕他不明白这段时间村子里发生的事态,帮助他清醒和了解。人家的规划图很现代,投资几个亿,不像你那么小量及土气!你们还动员老人协会来阻拦人家。”
阿福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他被带去查账说明情况,背后的阴谋是把他隔离开来,进行他们的交易。
阿福惊讶的表情,让香香警告说:“村民们都签了名,你就不要多事了!”阿福长叹一气,说:“这,人啊——”
他几乎要躲起来痛哭一场。
“老支书答应了吗?”阿福问老婆。
“你们不答应有什么用?全村就你们两个没有签名。也不需要你们两个人签名。一个是嫌疑犯,一个是头脑老化的人!现在,家家户户都领了一年的粮油补贴。而且,每家可以领取十年。这样的好事,大家都抢着签名。你现在吃的米饭就是人家承包商送的!”
一听说这样的话,阿福的肚子就胀了起来,说了半天,才晓得自己也吃了人家的米饭,他简直想拿刀子把自己的肚子剖开来。
“愚蠢!你们,真愚蠢!”阿福苦笑着说。
“你才是愚蠢!一辈子愚蠢!”香香反驳说。
“你们看不透,看不懂,看不远!你们 ······不说了!你们懂得,就不会是乡村农民了!”阿福说。
他的话让母亲和香香忍俊不禁,都想发笑。这样一个乡村的汉子,与普通人有什么区别?竟然在家里打起官腔来。这个做了大半辈子的轮值村主任、村主任,真把自己当人物了。
也就是当晚,才笨过来看他了。来到他的家门口,也用疑惑的眼光看望这个他崇拜的人物。看得阿福都对自己疑惑了。
阿福问:“笨老弟,我没有塌鼻子烂脸吧?怎么这样看我?”
“阿福哥,他们都说你是贪污犯,是不是真的?”才笨忐忑地说。
“你说呢?”阿福问眼前这个老弟。
“大家都这样说。我,也糊涂了!”才笨挠着头说。
“不是糊涂,是也相信了!”阿福替他说。
“才笨挠头半天说:“那你告诉我吧!”
阿福苦笑不已,拉他进屋喝茶。
才笨谨慎地进来,生怕他也把贪污的坏名声争传染到他的身上。
“笨弟。村子里的钱,上面值拨款了一百多万,修水库堤坝和山溪。我自己还掏了钱。我贪了谁的?”
“人家说,村子里过来了几个亿!”才笨看着阿福说。
“几百个亿!你这个傻瓜蛋,听谁说?”阿福有些生气地说,“我们得财务报表每年都有公告,大家都看得见!”
“大家都说。看得见的是一部分,还有更多看不见的······不过,我,不信!”才笨紧张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你不信就可!不管别人怎么说。反正舌头长在别人的嘴上——管不住的。”阿福很开心才笨回来看他。
“你的中华鲟养得怎么样了?”阿福没有忘记才笨的工作。
“文渊书记说,如果这些鱼属于村里的,就给我开工资;如果是你的,明年要把水池搬走。不能在公家的池塘里养鱼。”
“你怎么说的呢?”
“我也不晓得!”才笨拘谨忧郁地说。
阿福眯起了眼睛,想来文渊这样的一个小伙子,的确有些城府和手段,让他失望。
于是他马上想,干脆把自家的几亩水田改造一下,把溪水引进里边养鱼。做自己的渔场。他才笨问:“你到时给我养鱼,还是跟文渊呢?”
才笨想了一会儿说:“跟你养鱼,村委的工资就不发了。我的保洁工作就不做了!”
“你想做吗?”阿福问他。
“我,听你的!”才笨可能这一段时间,思想很崩溃。他纠结了很久,今天才说这样的话。次日,阿福没来得及身体的恢复,他去看望老支书。他希望老支书的身体没有垮掉,能够与他并肩战斗。
走到老支书的家里,老支书半躺在客厅里,身前已经开启了一个热风扇,把外面的寒风顶在了门外。看见阿福进来,吃力地坐了起来。用手指着身边的凳子说:“你哪天回来的?”
“就昨天。”
“我还想着要不要回来过年。他们,不能这样对待你!”老支书的肺部有些气喘,他鼓起双眼珠子说:“我那天还去了镇委办公室,要他们给一个理由。都那么久了。这点公款,我都一清二楚!要查什么?”
“三爷,你就这样答应了他们承包了我们的明珠山?”阿福一屁股坐下,话就问出了。
“唉!大势所趋。他们请你去,调查,就是要,把你支开。他们也承诺不大面积施工,基本照原样,把栈道及山路做成安全舒适的台阶。树木不砍伐一株,水源更不会沾染。这样的话,我也就——答应了。反正,好处是村子里的!另外每家的粮油可以供十年。大家都很欢迎。”
阿福听到,把头埋在了手臂之间,几乎是靠着了热风扇。他的内心很冷,需要这样的烘烤。
“大家都说——我有问题了!”阿福用祈求的目光看着老支书说。
“别人怎么说,你管不了!”老支书宽慰他说,猛咳了几下。几乎是很难提起一口气来。
阿福赶紧去拍打他的肩背。触摸到瘦骨嶙峋的后脊,生怕用力拍痛了他。老支书缓过起来,说:“你不要,多想,这样的,事。过好,自己的,日子。不要想,那么,多!这个社会,变化,很大。我们,看不明白。后辈们的思想,会跟开明,能力会更强大。只要,为人民服务的宗旨,还在,反腐的,决心还在,就不怕那些,少数的——魑魅魍魉了!”老支书停停顿顿地安慰阿福。他已经快九十岁的人了,已经经历到抗战及解放到土改以及后面的一切。战火纷飞,饥寒交迫让他都刻骨铭心;温饱关怀,富裕发展都让大家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今天的日子,大家都过好了,但是,很多人的思想也随着财富的增多权力的增加腐化了。这是很不好的现象。虽然这是这一代人不可避免的时代潮流,但是,高层领导反腐的决心大家看得到。所以,这就不是一个乡村普通百姓去操心的。
话虽然是这样说,但是明眼人都清楚这些人的心机。就是变法子戏弄老百姓及上层的政策——这是天地为不容的作为!在平日的交流,莲花镇那几个关系很好的村主任,背地里的勾当,全是不公开的秘密。反贪的电影由古装的换成了现代的,《人民的名义》都警醒不了一些人。一些人甚至在里边悟透了官场,找到了贪腐的理论依据及方法技巧。
眼前的老支书已经是年迈无力了。未来的日子还得自己去把控。阿福得到了老人的态度,心里也往好的方面去想。或者,把山路修路起来,把栈道修建好,明珠村的旅游上一个台阶,不是很好的事吗?或者自己多想了,他得相信现在的文渊书记及承包投资商。
外面的鞭炮声零零散散地响起来了。整个莲花镇,就像一个回音盘,东边点炮西边回音,南边的点炮北边回响。孩子们的快乐是被鞭炮传染的,你一个,他一个都先点着玩,那是抑制不了过新年的欢喜。在孩子们的心里,每到新年,家家户户在外做工的大人都回来了,带来了大城市的新衣新裤、新鞋、新帽,还有不同地方的美食;过年发的压岁钱,自己想买什么就买什么。所以,新年是每个孩子最快乐的时光。
孩子们点响的鞭炮,也感染着全村全镇的老百姓。大家的心里都会欢喜起来。除夕过后,鞭炮除去了往年的歹运和霉气,新的一年将会有无限可能的转机。所以,每一个炎黄子孙的心里,都在新的一年里都会萌生新希望。
阿福不打扰老支书。过了一年他就是增寿了,应验了那对春联——天增岁月人增寿。一个九十岁的老人,身体没有大碍,已经是吉庆有余,福星高照了!
他走出老支书的家,看到外面的阴暗天空了现出了一块儿亮点。那里的是阳光就像他此刻的心境,也被蒙蔽着,但是即使被蒙蔽,里边也是光明的,灿烂的。
阿福走在山坡弯弯曲曲的山路上,想起了自己儿时的新年。他最期盼的是听到杀猪声,他最欢喜的是吃到白米饭和红烧肉。过年时,想装多少碗饭就多少碗,吃饱为止。平日里的饭混番薯粒,如果犹豫几下就没了,经常以睡眠来抵挡饥饿。而父母那辈子,能够活下来,能够把孩子们养大就已经是老天眷顾了。哪敢想建起像城里一样的楼房?哪敢想到买得起乌龟一样的小轿车?哪敢想村庄建设的那么干净那么的光亮?现在,家家户户那么的富有——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从东北到海南,从西藏到新疆,各地的美食在网上都可以买到,甚至国外的美食也成为了平常家里的食品。这个中国普通的小山村,与全中国的山村一样,发生多大的变化啊!
可是,富裕起来的今天,阿福心底似乎有一种异样的感觉。这种感觉不踏实,让他心里又一阵发慌心悸,就像一个人丢了魂魄,心神不宁。他不明白是为什么。
他在村子里游荡了一会儿,那些老人看见阿福,脸上的笑容依旧,眼光里的关切依旧。招呼他进屋喝茶的,问他吃了没有的,一切都是那么如旧热情。如果说昨日的异样,那是针对不同年龄的人,脑袋里填满浆糊的人。
老人们的热情让阿福心底泛起了暖意。阿福应着关心他的老人们,想到往日的雄心壮志,觉得自己想多了,其实也没有丢失什么。虽然,也有人不像以前一样的坦诚与热情,甚至看他的目光也诡异或冷淡。不过,社会的变迁,每个人都没有以前那么的清闲或者满足了。单说明珠村里,一半以上的人至少在县城买了商品房,有的还在深圳东莞等大城市买了房子。很多人家都是在紧张地供房——那边生活及教育的成本高得让人喘不过起来。大家过年回到村子里,时间也是安排得紧紧的。大部分回家陪陪老人,来重温家的温暖,来抵消在外打工的劳累及委屈,来治疗在外漂泊谋生的创伤。所以,大家都有自己的压力,就不能以前的这个心态去揣摩他人了。就像才明这个发小,回来也就在酒桌上碰几下杯子,不说发财的事了,说保重身体的话题了。放佛现在,大家心里以及身体里都有病,所以,手机的抖音上,人人都成为了医生,人人都能说出身体出现的故障,然后推广自己的保健品、医药或者治理办法。
这个时代,就是一个人人都生病时代!或者说人人都需要调理的时代。都是亚健康,都被社会或者被物质生活压得直不起腰杆,乱了心智的时代!更不用说坚守灵魂的纯净。
想到灵魂,阿福似乎忽然明白了一点什么道理。是的,这个时代让很多人丢了灵魂,丢掉了中国文化的精髓,违背了先祖的处世原则。文化人说的——忘经违典。鲁迅小说里说的一代不如一代。阿福的文化水平有限,他不可能为自己的迷茫找到答案,所以只能是心神不定,怅然若失。
在村子里走了一遭后,阿福的心情稍微好了一些。
或者,是自己落伍了。或者,是自己多心多疑了。他来到了内山的水库,看见原先的那条道路已经被拓宽了,可以开进运输的车辆。
一些人在搬运材料,几个人看到他放佛也有些慌张,怕这个当地的曾经的村主任会来捣乱。
但是他们的担心是多余的。阿福进山只是看内山水库的水源有没有被污染,他要在水库的堤坝下接一条水路下到他自家的水田里。他计划明年开春之后,他要把原先属于村子里的养殖池搬开。搬移到自家的水田里。虽然才笨说文渊书记说可以租赁村里的池塘。但是阿福这一次彻底明白:一个人的清白,要离这个村集体,不,这个村委书记。最好能够远在深山的道观里,才能洁身自好。但是,清白已经不属于深山了。眼下,很多寺庙都以赚钱为重点目标,还有的寺庙在扩建在走上市的路线,简直惊骇世人。
阿福爬到水库的堤坝上。还好,施工的区域远离了水源,也没有让他看到水库里的水变了颜色。那汪洋的一片在夏日里如一块碧玉,现在因为季节的不一样,显得有些昏暗及发青。山上的树木也失去了夏日的碧绿,放佛都有一些黯然伤神。或者所有的树木都顶着寒风,在准备迎接冰雪,坚持春天的到来。人也一样,每年盼望新希望。所以,在阿福的心里,听到这陆陆续续的鞭炮声,他的希望还在,他忘记了前些日子的不愉快。那些日子,虽然是配合调查,但是,那里严肃的对话以及签名打手印的方式,放佛自己就是一个罪人,那种感觉着实让他铭记一辈子。
“主任,你来了视察啊!”育财老叔开着一辆龙马货车,看见了他说。
“老叔,你不要笑我了!这一次你要发财了!”阿福回应这个族叔。看见车上的太阳能灯,便问:“老叔,里边也安装路灯?”
“都安装!你去看一下。基本上没有伤害草木。顺着山路或者山溪建造的栈道。走在上面,很舒畅!”看见阿福的眼光,赶紧补充说:“还在建。没完工。”
阿福说:“只要不毁坏山林和水源就好了。如果毁坏了山林,再硬的后台都要担负责任!”他说话的声音很大,也是等于说给那些施工队听。里边肯定有老板的亲信。阿福乘机表达自己的意见或者建议。
“人家说了,不会损坏一草一木!”育财做了补充说明,也是对往日村主任的尊敬。前些日子,大家都在讨论他是否吃牢饭。但是他的回来让大家好奇的心不再好奇了,同时也洗清了他的清白——人家不是回来了吗?人家不是没有腐败吗?同时,有的人忽然明白过来,原来阿福中了某些人的调虎离山计,把他支开了,明珠山自然就承租出去了!当然也有很多人欢喜,至少有工程可做。比如眼前的黄育财,他的送货车辆就不会留在家里生锈了。
阿福没有心思去留恋自己的权力,监督这些外来的施工队。他前几天就已经放下了一切,把自己做回一个莲花镇明珠村的普通村民。这是经过了这几个月的外查账单,夜里睡不着觉时的渴望。在里边,他万万没想到,他最基层的村主任,还有这样的一些“待遇”。账目其实很清楚,但是来调查的人员不会一下子给他核对。一项一项,一天一项或者一周一项,总是追问让他想清楚,有没有什么遗落?承包给了谁?为什么承包给对方?单价是怎样核定的?几个人核定?那些人从来不提,从圩镇到明珠村的道路是用什么款项来修建的;他们也从来不提及自来水的水塔是谁拿出钱来修建的;也不问山溪的两岸是谁修建的。当然,这都是村里的养甲鱼及中华鲟得来的费用,养猪场的费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