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冬季的寒风还在吹着大地,让人感觉到寒冷,昨夜的大雪像是提前预支了一样,整片整片的向下落。落得有点悄没声息,把院子里的狗落哑了,把院子里的树落没了,把院子里所有的一切都落没了。寒冷的风像刀子一样吹进薛岩的被窝里,他捏了捏被角,想裹得更严实一点,把风抵御到被子以外。
薛岩的冬天按说是很好玩的,堆雪人、看冰溜子等等。他躲在被窝里面,只把脑袋露出来,他想护住脑袋,也不让它受凉,但是又怕脑袋伸进被窝里面缺氧,所有很纠结。为了抵御寒冷薛岩想了一个办法那就是把枕巾包裹在头上,这样既可以抵御寒冷又可以不受缺氧之苦。这方法确实奏效,简直是世上第一大发明,称为奇迹一点也不为过。
这个时候最适合在被窝里待着,不但可以保持温暖,还能最大的减少能量的损耗。柳欣早就起来做饭了,做的简单一点,熬了点粥,热了点昨天的剩菜和馒头。然后就出去了。这些饭在农村就是家常便饭,农村人也好养活,一个馒头外加一段咸菜就可以称为一顿饭。薛岩不喜欢喝粥,勉强露出双手啃馒头。
薛岩把手伸出来,瞬间感受到了外面寒冷的空气,不由的想缩回去。饭就在眼前,是吃还是不吃,就在一念之间,吃了也就吃了,不吃也就晾在那里。无奈肚子咕咕的叫,不得已伸出双手去拿馒头和咸菜。
柳欣在锻炼他的能力,她不去催他吃饭,柳欣认为:吃饭时个人的事情,不应该让别人催着去吃,她更不会去喂薛岩吃饭,那样就会显得薛岩像个病人一样。寒冷躲在被窝里并被当做病人是一件丢面子的事,要是被传出去,薛岩也就被当做病猫了。
薛晓璐早早的起来吃过早饭了,她没有睡懒觉的习惯,尽管今天特别适合躲在被窝里面。
“薛岩,你不起来吃饭”薛晓璐问。
“我不起来,外面太冷了。”
“你这病猫。”
薛岩听到薛晓璐叫自己病猫,也回了一句:“你才是病猫。”
“你要不是病猫,你起来啊。”
“我才不起呢,外面那么冷。”
“你起来就不冷了。”
“起来也冷啊。”
“你起不起?”薛晓璐问薛岩:“你要是不起,我可要掀被子了。”
薛岩磨蹭着起了床,稍微的吃了点东西,就把碗筷收拾了。
“姐,我们出去玩吧。”
“这么冷的天去哪里玩啊,还是打扑克吧。”
“打扑克多没有意思啊。”
“要出去,你自己出去玩吧。”
薛岩穿了件厚外套,就出去了。
出来做什么事呢,薛岩也不知道,他沿着别人走过的脚印路出门。他想去找胡一峰玩,走到半路上,觉得现在胡一峰肯定在家里还没有起床就原路折了回来。
还是去后面的池塘里去吧。下雪天除了堆雪人好像就只剩下滑冰玩了,薛岩想看看冰有多厚。自己在家里偷拿了斧头出门,小心翼翼的拿在手中,怕被别人发现。池塘里的冰早就被雪覆盖,根本看不见哪些地方水深,哪些地方水浅,薛岩凭借自己的记忆,找了一个空地。用手扒拉开附在上面的雪,薛岩看到了还算透亮的冰。好吧,就是这里吧,看看现在的冰有多厚了。
这小子向上撸了一下袖子,往手上吐了点唾沫,双手搓了搓就开始凿了。
这个斧头很快,但是想在冰上凿一个窟窿也不是件容易的事。薛岩砸了几下,都只砸了冰碴子出来,并没有撼动根基,冰冻的真结实。后来用斧头劈,总算砸出了点冰出来。薛岩捡了一块干净的冰含在嘴里,凉凉的。
砸了几下,感觉浑身的汗都出来了。薛岩这小子有个特点,冬天的时候不戴手套,手也不会起冻疮,不像杨华他们,稍微的一点寒冷,手上和耳朵上就会起冻疮,基本沾不得凉水。薛岩可不是这么想的,他冬天基本不用热水洗脸刷牙,基本是能用凉水就用凉水,很少用热水,凉水洗脸精神是精神,但是手上的泥洗不干净,所以薛岩的脸和手出了汗会搓出泥来。
又砸了几下,看冰有了点裂开的迹象了,薛岩蹲在那里歇了一会。看着热乎的手,就互相搓起来,这次,还真搓出了不少泥。
薛岩想:要是拿一个撬棍来就好了,这样凿洞比较的快,比干砸冰容易的多。砸冰也是一个技术活,要是砸不准上一个地方,那一锤下去就是无用功。俗话说:东一榔头,西一棒槌。这样就不能很快的完成凿洞的任务。
薛岩抡起了手臂,用力的劈了几下,溅起来的冰渣子落在薛岩的头上和衣服上,薛岩也顾不上弹去。再用力,就见到了水,有水以后冰就特别好砸了,感觉四周的冰可以个个击破了。水慢慢的流出来,把砸的洞都没上了。薛岩用手捞出水里面的碎冰块。水真凉。薛岩又用力将洞凿的大一些。
用手比划了一下冰的厚度,敲了一块大的出来,然后又用双手将冰捞了出来。
想踢着玩。
冰确实很厚。雪还在下,薛岩整理了一下衣服刚要走。在回头的一瞬间,他看见水里有一个白白长长的东西。凭经验,薛岩断定这是一条鱼,但是它为什么不跑呢?在这里不动,又说明这条鱼可能是死鱼,但是冬天在水里的死鱼是可以吃的,薛岩决定试一试把它捞出来。
水有点深。
薛岩向上撸了一下袖子,想要用手去捞,但是发现水没过胳膊肘的时候,还没有触到鱼。他又向上撸了一下,试图将整个手臂都露出来,这样就能伸进水里,把鱼捞出来了。
整个手臂伸进水里,这么冷的天,也就是薛岩能够干得出来,为了抓鱼已经顾不上冰凉的水了。薛岩抓住了鱼,发现鱼还能动。顺着鱼的身子,薛岩抓住了鱼头,一把将鱼抓了上来,好的一条。
薛岩迅速将手臂上的水擦去,将棉袄的袖子退下来,还是棉袄暖和。
寒冷的天锻炼了薛岩的耐水性,就算冷天这小子也能活捉一条鱼。没啥好玩的时候,总是会遇到好事,这下就可以有鱼吃了。薛岩脸上露出了笑容,又可以吃一顿美味的鱼了。薛岩收拾了斧头,用冻的红通通的小手勾着鱼,猫着腰,快马加鞭的抱回了家。
“你抱得什么?”薛晓璐正在写作业,看着薛岩猫着腰回来了。就好奇的问。
“你看。”薛岩高兴的将于举了起来。
“这么大一条鱼?”薛晓璐有点吃惊。这大冬天的,在哪里抓的鱼啊。
“嗯啊,我在后面的池塘里抓的。”薛岩说:“我本来想去凿一个洞,弄一块冰出来,结果看到下面有白白的东西,感觉像是鱼,就下手捞,还真的捞出来一条。”
“这么冷的天,你也不带个手套。”薛晓璐抱着薛岩的手臂,使劲给他搓暖和了。
“那有什么手套,我怕回来拿,鱼就跑了。”薛岩说。放下鱼后,转头笑着对薛晓璐说:“我以为这是一条死鱼,没想到是条活鱼,估计是出来呼吸的。”
“那你也不能用手去捞啊,那么深的水。”薛晓璐还是有点心疼薛岩。怕薛岩冻伤了,要是现在冻上了,那以后就不好恢复了。
“你看,没事了。”薛岩甩了一下自己的手臂。
“再这样下着雪出去,咱妈会揍你的。”薛晓璐说。
“不出去,我就在家里呆着了。”薛岩点了点头说。
薛晓璐也没再说什么,一个人又在那里写作业了,薛岩坐在炉子旁边,还在回忆刚才发生的事情,他还不敢相信,大冬天能抓到这么大一条鱼。他想,要是每天都能抓到这么一条大鱼那该多好啊,下次我一定带足了工具,什么斧头、手套、钩子等等,这样就不用他下手去捞了。
自己一个人可以做这么多事情,薛岩为自己刚才的行为感到骄傲。无心插柳柳成荫,本是无意的凿冰,竟然也能抓到大鱼。薛岩看着炉子里发出的光,开始幻想每天抓鱼,每天有鱼吃的场景。
“薛岩在家吗?”
“谁啊?”薛晓璐问。
“我啊。”胡一峰答。
这时候的薛岩还在幻想中,根本没有听到胡一峰的声音。
“来吧,在家呢。”薛晓璐冲着门口说。
“晓璐姐好。”胡一峰推开门,首先看见了薛晓璐。看到炉子旁的薛岩后,胡一峰就把目光投向了他,不打扰薛晓璐学习。
“薛岩,在干什么呢?”胡一峰小声问薛岩。
“嗯,没干什么,烤炉子呢。”薛岩愣了你一下说。
“你干什么去了,袖子都湿了。”胡一峰看见薛岩的袖子湿了,就猜这小子不知道又干什么坏事了。
“捉鱼!”薛岩略带骄傲的说。
“什么?这么冷的天去捉鱼,你不怕冻着啊。”胡一峰有点吃惊的说到。
“真的啊”薛岩解释道,“不信你看。”
胡一峰确实打量了一下这条鱼,证明薛岩说的没错。
“在哪里抓的?”胡一峰开始感兴趣了。
“就在后面的池塘里。”薛岩说,然后往炉子换了个煤球。
胡一峰简单的“嗯”了一声。想说去抓鱼,又没有说出口。
“今天去哪里玩?胡一峰问薛岩。
“今天哪也不去了,就在家里呆着吧。”薛岩说。
这一天薛岩他们哪也没有去,一直在家里玩扑克,后来杨华也去了薛岩家了。他先去的胡一峰家里,但是他家人说他到薛岩家去了,杨华这才来到薛岩家。几个人一起玩了半天的扑克。这时候的天气也在慢慢变好,雪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第二天,薛岩又到后面的池塘里转悠了。但是整个池塘都被雪覆盖,根本看不清冰下面有什么。走到后面,薛岩看见胡一峰在池塘里晃悠,像是在抓鱼,但是胡一峰没有看见薛岩。
这个时候是抓不到鱼的。
昨天薛岩是瞎猫碰上死耗子才抓到一条将死之鱼。胡一峰今天自己偷摸来抓鱼,估计很难抓到。有时候,天不随人愿,人不随天动。胡一峰自己来捉鱼,看来是有自己的想法。
“峰子,干什么?”薛岩大喊。
胡一峰看到薛岩过来,像是很紧张的样子,将手中的斧头像屁股后面藏了一下,但是也能看到斧头把露在外面。
“没,没干什么。”胡一峰结巴的说。
“拿斧头做什么?”薛岩问。
“没事,凿着玩呢。”胡一峰定了定神说。
“哦,看见杨华了吗?”薛岩故意把话题引到了别处,接着说:“昨天不是说今天找我们玩嘛,到现在了怎么还没有来。”
“不知道,是不是还在家里。”胡一峰答。
“也许吧,还在这玩嘛?”薛岩问。
“走吧,这里也没有啥好玩的,都是雪。”胡一峰收拾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把斧头别在了自己的腰间。
“好吧!”薛岩没有过多的话,和胡一峰一起走出了池塘。
“你们在那里干什么?赶紧上来。”岸边传来了薛晓璐的声音。
“姐,我们这就上去。”薛岩大声回答。
“再不上来,我可要告诉妈了,小心揍你。”薛晓璐怕出现危险,赶紧通知他们两个上来。
都说下雪不冷,化雪冷,薛晓璐看到岸边的雪有融化的迹象了,怕池塘里的冰也融化,两个人出现危险,这可就麻烦了。也主要是女人心细也胆小,遇到这种事情,怕父母责骂,又怕自己无能为力。
每一次的捉鱼并不会像薛岩想的那么简单,一个鱼竿或者渔网就可以捉到鱼。但多数的时候鱼儿会自己上钩,只有一小部分的鱼能够判断危险,还有一小部分的鱼能够逃脱,也还有一小部分的鱼压根不贪恋你的鱼食。
薛岩对今天胡一峰没有叫自己出来,有点生气。他认为明明是约好的事情,为什么会突然改变,是猎物不够分还是有其他的想法。薛岩没有和薛晓璐讨论,尽管薛晓璐也问过薛岩:你们今天在池塘捉到鱼没?
薛岩没有回答,他也不想回答。也可能自己在家里吃饭,别人怕打扰自己;也有可能别人压根就没有想和你一起去。
2
冬天还有一件事情特别有意义。
在薛岩看来,这一年的冬天特别的难熬。不仅冷的天数特别多,而且雪也下的特别勤。时不时就来一场,不给准备的机会。
柳欣看了看天空,有点发愁。
薛岩家里今年响应政府号召,在自己地里种起了蔬菜大棚(半拱形的大棚,侧面是墙,架上竹子的骨架,再扣上薄膜,里面温度特别高,可以种返季节蔬菜。冬天天冷,都会上上面盖一层草栅子保温。),大棚里面种满了黄瓜。柳欣听说种黄瓜能致富,就一门心思用在黄瓜上面,不管外面多冷都要去大棚里面看看。阴冷的天气是柳欣最不想看到的,不仅黄瓜没法吸收阳光,影响生长,而且长时间在大棚里面捂着,容易长病。
今天又没有出来太阳,但是柳欣吃过早饭以后还是去了大棚里。他觉得薛岩和薛晓璐在家里也没事,就把他们两个也带去了。由于用草栅子盖着,里面很暗很潮湿。柳欣熟练的找到开关的位置,把灯打开,又拉开一小块草栅子透气。
黄瓜一垄一垄的长得很旺,在柳欣的眼里这就是希望,每天都需要人精心的呵护。从培育到开始长瓜,需要经过一系列的过程:育苗、嫁接、移栽、吊线、打头(掐去南瓜秧的头)、绑线、掐叶子、掐丝等等,就是为了让多余的营养都长在黄瓜上面。一个秧上面会结很多的黄瓜,只要是温度和肥料充足,就可以隔天成熟一根。
“你们两个一人一垄,把掉下去的黄瓜秧叶子掐掉。”进来第一件事就是干活,柳欣早就布置想好了做什么任务,其他的活对于他们来说有点难度,但是掐叶子还是可以胜任的。
“又是掐叶子。”薛岩一听掐叶子,特别叹气的说了一声。他不喜欢掐叶子,每一次手上都会沾满黏黏的东西(叶子减掉后,从叶子柄上流出的黏黏的液体。),特别的不好清洗,而且叶子上有刺,极易刺伤手。
“掐叶子,整天就是掐叶子。”薛晓璐说。
“嗯啊,这个叶子怎么就掐不完呢。”薛岩也不想干活。
他们姐弟两个都觉得,为什么就不能休息一下,为什么有干不完的农活。薛岩幻想着要是自己会武功多好,用“一阳指”一指所有的叶子就会自动掉落那该多好啊。薛晓璐也觉得,为什么地里有忙不完的活,这就是农民的命吗?有没有好的方法能解决呢?
柳欣告诉他们,人懒地不懒,只要你勤快,地里就会给你带来果实。柳欣也想每天休息,但是黄瓜秧不给你机会,它们每天都生长,你就要每天去陪伴,去照料,这样才能收好的收成。如果不搭理,任凭它们自由的生长,那你永远也致富不了。再说了,收拾庄稼和收拾人是一样的,如果小时候不给你们“剪枝”、“修剪”,你们就会疯长,到时候还指不定长成什么样子,但是经过“修剪”、“剪枝”你就能够长直,然后成才。
“你们还抱怨,没有它们,你们的学费怎么办?”柳欣问他们姐弟两个。顿了一会接着说:“你们快点干,完事给你们买桃酥。”
薛岩和薛晓璐一听有好吃的,也就不再抱怨了,
“姐,咱们快点干。”薛岩对着薛晓璐说。
“好的,你从这个地方开始,我从这一垄开始。”薛晓璐做好了分工。在需求面前,能够满足口的最基础的欲望,这就是两个人的动力。更深层次的需求,他们还没有表现,但是有物质的奖励,两个人觉得这次没有白来。
他们没有计算柳欣的付出,总觉得孩子就应该在外面玩耍,不应该干活。用课本上的知识就是,他们觉得自己是童工,不应该来此受苦,但是课本没有告诉他们,这些活他们不做,就会全落在柳欣的身上。
“姐,你小心点掐。”薛岩嘱咐薛晓璐要小心。
“你注意你的脚下,别趟折了。”薛晓璐强调。
“好的。”薛岩一边答应,一边飞快的掐着叶子。叶子在薛岩的手上就像是玩具一样,一片一片的落下来,薛岩再弯腰捡起来,最后才把它们一起运出去。
薛岩一边唱歌一边掐叶子,时不时引来隔壁大棚里大婶的欢呼声。“薛岩,这歌唱的挺好听。”、“薛岩,真不错。”等等。柳欣也会回复道:“他就是瞎唱的。”
在大棚里干活没点声音可不行。只听水滴答落下的声音或者植物生长的声音,人会变得愚钝。人们在寂静的环境中内心会感到恐惧,有时在傍晚时候,大棚里安静的声音让人害怕。如果有点收音机或者有个人说话,感觉就会不一样,大家有说有笑才不会至于害怕。
“晓璐,你们掐完多少了?”柳欣问薛晓璐。这里面干活,没有时钟的话,就没有白天或黑夜,大家把黑夜变成了白昼,把白昼变成了黑夜,又把黑夜变成了黑夜,白昼变成了白昼。
“还有一垄”薛晓璐回答。
“行,那就抓紧点。”柳欣告诉薛晓璐,说:“你们掐完了,记得把它们再运到外面就行了。”
薛岩还在那里高兴着等到结束,去买桃酥呢。
这一听还要运出去,就吃惊的说:“啊,还要运出去啊。”
“那当然了,放在里面容易捂坏了。”柳欣还在强调运出去的好处。
“都累坏了,不干了,回家吧。”薛岩喊着。
“快点干吧。明天一开学,这些就的妈自己一个人干了。”薛晓璐对薛岩说。
薛岩加快了手上的速度,一个人闷不出声了。又很快的将那些掐下来的叶子搬运到了大棚外面。
这才休息了一下。薛晓璐还有最后一垄,薛岩也把她掐的那些叶子拖出了门外。
薛岩一个人坐在那里看着直直的黄瓜,似乎又想到了什么。
这算是全家的希望吗?这算是农民想要的生活吗?这算是我们最终的归宿吗?
柳欣也忙完了,确切的说是今天的活做完了。明天又是崭新的一天,明日的活也是崭新的活。回家的途中,柳欣给他们姐弟两个买了桃酥,也是给他们的奖励,但柳欣没有吃一口,她说自己不喜欢吃这些甜食。
回去的路上薛岩看到劳累的柳欣想:小时候怕的东西长大了就不会害怕,他觉得大人就应该是一个什么都不怕的人。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周围的人也早已回家了,薛岩拉着薛晓璐的手不敢松开,怕在屋后面出来一个人,或者在旁边的柴垛里面藏着一个人。
薛岩也似乎明白了,为什么每次柳欣都要让薛岩陪着的原因了。她一个人在大棚里干活,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总是很害怕的。尽管在外人看来,她是一个很刚强的人,打不垮的人。
村里的人们何尝不是这样的内心感受呢。每家每户把自己蜷缩在砖墙之内,破旧的家具,堆满杂物的院子,这些都会在将来的一天消失,物是人非才是最孤独的感悟。
3
第二天的清晨,阳光终于睁开了双眼。
柳欣像往常一样,吃过早饭就去大棚里采摘黄瓜。经过几天的阴天,大棚里的黄瓜产量会下降,那价格也将会升高。柳欣想趁着现在赶紧去摘黄瓜,由于几天阴天,日照不足,黄瓜产量明显的较低,个头也不大,以往一垄能摘10来斤,但是现在也就能摘5斤左右,并且长相也不是很好。估计这次卖不了一个好的价格。
薛岩和薛晓璐都去上学去了,不知道发生柳欣是如何把这50米长的大棚黄瓜采摘的。
薛岩坐在教室里能够想象的出这样的情景:柳欣准备好装黄瓜的框,摆好位置。拿着一个小篮子穿梭在黄瓜秧中间。时而弯着腰采摘,时而挺着腰采摘。还时不时选一选,这个要不要今天摘下来,那个要不要等明天采摘。一个人在湿气很大,又闷热的大棚里面,将黄瓜一个一个的采摘下来,放在框中摆好。那弯腰的姿势是多么的伟大,薛岩觉得弯腰的脊背如同是整个家的缩影,是勤劳的缩影。
柳欣说过,要把最好的黄瓜挑出来放在一边,等到都采摘完了以后,将最好的黄瓜摆在最上面。这样卖的时候有一个好的价格,但在薛岩看来这都是徒劳的,你的黄瓜自己做不了主,要看市场上商贩收黄瓜的给你多少钱,你没有议价的权利。那时候农民是没有主动权的,别人给多少钱,你都要卖出去,黄瓜等不得明天,但是商贩能等得起明天。
后来,人们都学乖了,基本上都是到了市场也不着急出货了。先看看情况再说。这几天产量低,大家都耗到黑天,商贩们已经等不及了,再不出手装货,恐怕就挣不到钱了。耗到最后,农民似乎都接受了这个价格,大家蜂拥到这家摊位上,开始出货。
那时候,没有手机,信息比较的滞后。柳欣听说现在的价格比较的高,还是尽快把今天的黄瓜出手,防止明天价格下跌。
但是天色已晚,又是冬天,柳欣不免有些害怕。
别看大人们平时都很厉害,真要是面对黑夜,没有一个人可以躲得过害怕。
“薛岩,你陪我去卖黄瓜吧。”柳欣对薛岩说。
“我不去。”薛岩没有犹豫就说了出来。他知道卖了黄瓜的钱也是给自己交学费用,补贴家用。但是这么冷的天,薛岩还是不想出去。
“你陪我去吧。”柳欣还是在要求薛岩。她一个人确实害怕,父亲有没有回家,为了卖一个好价钱,今天晚上必须要到市场,要知道,一斤黄瓜少卖2毛钱,500斤黄瓜就要少卖100元。100元可以买两个猪后腿,外加10包桃酥。柳欣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薛岩还是不想去,他认为:柳欣是大人,不怕黑夜。
但是柳欣一直想让薛岩陪着去。说:“薛岩,你要是陪我去,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买。”
薛岩一听想买什么都可以,想法有点转变,他想自己晚上也没事,在家呆着也是呆着,笑着说:“真的,想买什么都可以?”
“嗯,你想买什么都可以。”柳欣点着头说。
“我想要小软枣(一种熏枣,颜色黑,但是很好吃,很甜。)”薛岩高兴的说。
“行,给你卖。”柳欣说。
“晓璐,你回家吧,我和薛岩去。记得锁好门。”柳欣对薛晓璐说。
薛晓璐“嗯”了一声就回家了。她骑着她那除了铃铛不响哪都响的自行车走了。薛岩看着薛晓璐远去的背影有说不出来的感觉。
柳欣找别人帮忙将黄瓜框抬上三轮车,这是全家唯一值钱的东西,买它的时候,全家人一夜没睡。
柳欣在前面左手扶着把,右手拉着车斗,吃力的向前拉,车轮压着雪咯咯响,车子晃悠悠的在土路上前行。薛岩在后面推,他双手扶在车斗的后面,双腿弯曲,双脚抓地,用全身的力气向前推着。
推了一会,薛岩停了下来,他要积攒能量做最后的冲刺。
最后一段是最困难的,这是一个比较大的斜坡,再加上有雪的覆盖,比较的难走。俗话说:要致富,先修路。这个斜坡还没有纳入到大家维修的范围,出现的车辙,大家也都是用铁锹铲点土埋一下。柳欣扶着车把喘着大气,呼出来的气体,瞬间就变成了蒸汽,她熟练地取出铁锹,又在旁边的河沟里铲了一铁锹泥倒在车辙里,然后用双脚踩了踩,她早已习惯了这些动作。
薛岩站在车后面,看着柳欣一步一步将这些基础动作做完。
“妈,好了吗?”薛岩问柳欣。
“稍等,我再踩几下。”柳欣喘着粗气说。然后又用脚使劲的踩了几下,防止土松,容易车轮打滑。
“好的。”
薛岩深吸了一口气,左腿支撑,右腿模仿马腿的动作,向后空蹬了几下。柳欣也做好了最后冲刺的准备,左手扶着车把,右手拉着车斗。
“1、2、3”两个人一起喊着口号,向前推着车。这次还算运气好,车子也争气,他们一鼓作气就推上了公路。这次还好,薛岩亲眼见到过,有人在冲刺这个坡的时候,没有了力气,也没有能力把控车的方向,车子沿着陡坡滚了下去,一框的黄瓜就翻在了河沟里,好在河沟里堆满了废弃的黄瓜秧,不至于全都摔坏。
柳欣和薛岩喘着粗气,这一次消耗了很大的能量,推上来时,脚感觉有点发抖。这个坡薛岩平时特别喜欢,从上面骑下来,根本不用蹬自己就会向下跑,有的时候,薛岩会用力的蹬几下,这样车子就会跑的远一些。
下坡是那么的容易,上坡就比较的困难了。薛岩从来没有自己骑车上过坡,空车的时候也是,柳欣让薛岩下来,然后自己一个人拉上去的。这次载了那么重的黄瓜,要是没有薛岩,真不知道柳欣该怎么推上来。薛岩在这里打了一个问号,有一次薛晓璐也试图问过柳欣,这么高的斜坡该怎么上来?柳欣说:就这么拉上来。薛岩想,大概是这个样子:左手把着车把,右手拉着车斗,双脚斜用力,力量在最平衡点时,将力量集中到一点,使劲,将车子拉上来。
薛晓璐可没有这样的力量,她肯定拉到一半然后松手任凭车子滚下去的人。或许她想要去抓车子,但是自己又没有足够的力量保持车子平衡的人。在同等条件下,薛晓璐肯定会输给柳欣,因为薛晓璐没有生活的压力,柳欣要面对这两个孩子,还要给这两个孩子足够好的生活。不知道是否因为这样的想法,才激发出柳欣的生活斗志和生活潜能。
歇过以后,柳欣还是那个姿势:左手扶着车把,右手拉着车斗。她没有骑上去,一直在公路上拉着走了。走了一段距离,她尝试骑了一下,但是没有成功。又休息了一会,待气息正常以后,车子向前走动了,公路不时的有来向的汽车,亮着灯,照的她眼睛睁不开,她怕她看不清前面的路,就赶忙下来,等车走过以后,再骑上车子。薛岩在后面跑步跟着,他从背后看到柳欣弯着腰,左右腿交替用力,蹬的缓慢,又不时的将右手滑过额头,估计是怕汗珠留到自己的眼睛里面。
薛岩在后面跟着,但是一言不发。柳欣想尝试和他说话,但是薛岩都没有吱声。柳欣本想安排薛岩在车子的前面跑,自己在后面骑着,但是又怕他出现危险,就所幸让他跟在车子的后面,这样自己躲在自己的后背比较安全。
一路上,柳欣重复着同样的动作。骑车走到跟前时,跨下三轮车车,待汽车走后,再骑上自己的三轮车。这一车是柳欣的命,如果这一车黄瓜能够顺利卖掉,那这个月的生活费就有了着落。
“你慢点跑,注意脚下。”柳欣不放心薛岩,时不时回头说一句。
“知道了。”薛岩说。
薛岩跑一段距离,就用力的推一下车子,柳欣就会感觉到轻松一下。薛岩多么希望一直让柳欣轻松下去。
终于到了市场,人很多,大多数的人都在等着最后时刻,看谁能耗过谁。柳欣找到了熟人,把车停好,然后安排薛岩在那里看车。薛岩想到处溜达,但是柳欣让他在车上待着,不让他到处瞎走,怕这么晚的天找不到他。薛岩找了一个靠墙的地,将大衣掖了掖,不让风刮进去。
卖黄瓜的人,走来走去,看这个摊主收多少钱,和那个摊主讨价还价,一毛钱都要讨论许久,有的干脆就不卖了,收黄瓜的人干脆就不收了,焦灼了很久,大家都在打心理战,但是多数是卖家妥协。买家有钱,卖家有货,但是钱能保存,货坚持不了两天,而且还会有新的代替。
柳欣回来了,和卖家讨论了好久。有时,几个卖家联合起来与买家讨论,买家寸步不让,卖家就在那里干耗着。最后,谁都耗不过,就互相折中,各让一步。
过磅、装箱一些列操作完,天更黑了。
在装箱过程中,柳欣眼睛没有离开过黄瓜框,挑出一根送回框里都要仔细检查一遍。薛岩也知道,挑出来的黄瓜是卖不出去的,必须千方百计的让他们给装进箱子。薛岩看到有的人将挑出去的黄瓜偷偷装进大衣里,这样框加黄瓜的重量减去框的重量就是卖出去的黄瓜重量,拿着这个差价去收钱。
柳欣没有那么做,她觉得那样不道德,同样的缺斤少两也是不道德的表现。
薛岩在车子里待了好久,要是柳欣再不回来,恐怕就要睡着了。
柳欣说:“孩子,妈在市场转了好久,但是人家卖小软枣的早就走了。转来好几圈都没有看见。”薛岩听见柳欣的声音比往常低了好多好多。
“没事的,下次吧。”薛岩说了一句。他觉得自己不应该淘气,应该每次都陪柳欣来卖黄瓜,不是为了自己的“小软枣”,而是为了他自己。
“妈,今天看来是晚了,咱们回家吧。”
“好的,你坐好了。”柳欣让薛岩坐好。薛岩跳进了框里,然后把盖黄瓜的小薄被子盖在自己身上。
“嗯,走吧。”薛岩收拾好了以后,坐在框里。
“等下次来早了,我一定给你买。”柳欣又强调了一遍。
“不要了,下次我什么都不要了。”薛岩看着天空说,尽管只有几个星星,但是薛岩看见他们在眨眼睛。
路还是那条路。
这条路柳欣不知道走了多少趟,估计哪里有个小坑都知道。这条路也修过好多次,每一次修完后发现路宽了,但是车也多了,危险也就多了。
汽车的灯照的很亮,柳欣时不时停下来。薛岩躺在框里面,数着天空不多的星星,他多想摘下一颗当做照明的灯啊,这样柳欣就不会这么害怕了。要是自己不陪着,柳欣内心要受多大的煎熬,她也怕黑夜,也怕草丛中突然出现的人影,或者出现的声音。
这一路,柳欣不知停下几次,也不知蹬了多少圈的车轮,更不知几点。柳欣说:“也不知道你姐睡了没有?”
薛岩说:“她肯定没睡。”
“晚上也不知道吃的什么?”柳欣问薛岩。
“估计是啃得馒头吧、”薛岩半迷糊说。
柳欣没有再吱声,她发现薛岩快要睡着了。
车停了下来。
到家了。
门是锁着的,而且是从里面。柳欣知道:薛岩他父亲下班回来了。
“开门。”柳欣喊着并朝门拍了几下。
门开了。
薛晓璐哭成了泪人。
柳欣抱着薛晓璐,手抚摸着她的脸。什么也没说。
把车停好,将薛岩从车斗里抱到了屋里。她轻轻的抱着薛岩,唯恐用力过大把他吵醒。但是这小子晚上什么也没吃也不行。
“睡着了就睡吧,睡醒了再给他弄吃的。”薛晓璐说。
薛晓璐给柳欣盛了一碗菜,又热好了馒头。
黑夜,多少句话想对你说。
黑夜,你到底要追求什么?
黑夜,我又能帮你什么?
黑夜,怎样才能走出黑夜?
黑夜,哪里才是你的尽头?
黑夜,你的黑夜又在哪里?
黑夜,你的沉默又代表了什么?
黑夜,什么才是你的沉默?
黑夜,怎样才能走出你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