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艰难求职路
世事难料啊,当我怀着无比激动的心情,捧上通红的毕业证书和沉甸甸的档案袋的时候,国家一道文件摆在面前,从那一年起,大中专毕业生就业国家不再统一分配,而是采用所谓的双轨制,也就是说你自己去找接收单位,地方政府发放派遣证,国家承认相应的学历和待遇。
要自己去找单位,对我来说,那无疑是晴天霹雳,我绞尽脑汁也没有想到自己的七大姑、八大姨、表哥呀、表姐的有谁在企事业单位工作或是可以考虑用我的。
天哪,毕业证成了一纸空文,我到哪里去找工作啊?真的,像天塌下来一样,我丝毫没有因为拿到毕业证的那种喜悦。
我像一个被社会遗弃的孤儿,傻傻地等待谁来抚摸我一把。
我没有勇气找任何一位同学道别,更别说去找那个刘晓梅了。
我独自回到出生地所在的市人事局交上档案和报到证,然后就回家寻找工作了。
到哪里去找工作?我的父母都是农民,我的邻居也世代以耕种为业,平时大家不出门,谁也不知道外面有什么门路。
我那时候回到家找不到工作,有一些多事的邻居又趾高气昂起来,逢人就讲,上的什么大学,连工作也不安排。
是的,在我毕业之前的任何一年,任何一届的大中专毕业生都是国家统一安排工作的,怎么就,就轮到我,国家就不包分配了呢?
我的内心很纠结,因为没有工作,我既不敢见人,更没有勇气呆在家里,所以我像怕生的猫,一有人出现就躲起来,天一明就跑出去,跑出去干什么?我也不知道。
我有时候到镇上问一些小型企业,企业都说不能接收,到市里找一些大一点的企业,结果不是被嘲笑就是被保安人员赶出了大门。
我想找企业领导,连门也没有,再者来说那时候没有任何一个单位直接面向社会招工的。
想找事业单位,结果除了国家分配接收的工作人员,地方单位根本无权接收和安排其他类型的工作人员。
那时候的事业单位不考选,工作人员都是上级分配派遣来的。
我像一只没有头的苍蝇到处碰壁,心情简直跌落到谷底,我想过自暴自弃,更想过放弃寻找工作的念头。
苍天为什么不睁眼看看,让一个人活着是多么艰难啊!
我身边的质问和白眼越来越多,还有人说我是骗子、坑人鬼。
我坑害了父母、坑害了帮助我的亲戚邻居,我欺骗了所有知道我读大学的人。
人们也许开始怀疑这几年我是到处鬼混过来的,我是没有钱时只知道向父母要,根本不理解和同情父母的不肖子孙。
作为一个儿子,我坚强地为父母着想,我不愿意惹他们生气,更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失败。
我顽强地抗拒着来自各个方面的压力,特别是身后的指责和白眼。
我看着父母苍白的头发和满脸被岁月的煎熬撕裂的皱纹,我也决定过守在他们身边尽孝。
自古忠孝两难全,做一个孝敬父母的人也是不错的选择。
我顽强地忍受着内心的酸楚,决定从每一个今天做起。
由于我本来喜爱田园生活,特能理解和背诵陶渊明的诗,读书人就是要有自己的追求,不为五斗米折腰,企业事业单位不用我,我就不能站起来做点事吗?抱着这样的决心,我决定从村里现有的条件做起。
为了照顾我上学,村里把一个有三亩地的山坡承包给了父亲,那个山坡的总面积有二十多亩。
在我年幼的时候,那里都长着枣树,至今我还记得小时候跟着父母在那里收花生摘枣子吃的情景,“花生就枣子吃,越吃越好”就是在那里记住的。
当时,那里栽着二百多棵苹果树,由于父亲不善于管理,再加上缺水缺肥,那里的苹果树生长的只是枝叶,每年也结不了几个果子,即使结了几个苹果,多数都被打猪草的小孩摘了当石头子玩,或者干脆就摘了洒在地上了。
只有极少数的长大成了打草的孩子和我在锄地的时候用来充饥的干粮。
我的父亲没有卖过一个苹果,有几棵树还生着腐烂病,每年都死几棵树。
在那里干什么呢?为了获得发展的方向,我决定在周边走访寻找出路。当时大多数的村庄在镇和村委领导的规划下都栽种上了苹果和山楂树。
由于是上级部门的硬性规定,所以当初栽时我提出的反对意见,写信希望根据本村实际栽种柿子树、石榴树、核桃和红枣树的建议遭到无情的拒绝。由于客观原因,我们村缺水,山地瘠薄,只有这些果树才适合我们村的实际情况。可是结果出乎我的意料,那封信还是惹恼了几个人,有人还到我的家里放话,要我的父母管好我。
事实已经证明,如果我的建议在当时得到认可,我们村至少比其他地方规模发展核桃早十到十五年,也就是说我们正好赶上这些果品的紧俏期。不过就当时而言,机会还有,只是没有留给我施展的时间和空间。
那时候,天不明我就爬起来,起来之后,我像游魂一样就是一天不回家。
我一天能步行将近一百里远的路程,探访了许多村庄和荒山的治理情况。由于我的这些异常的举动,终于使父母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我的爸爸还是打了我,妈妈骂我这不干,那不干,你到处跑着去闯土匪?
我的内心受到了严重的创伤,于是又一段时间,我陷入了崩溃的边缘。
父亲彻底否定了我的想法,理由是上级让栽种苹果树,一棵树也不能少,死的几棵树不仅没有如我所想栽上核桃树或柿子树,相反,爸爸每棵树苗花了十几块钱,全都补栽上了苹果树。
父亲的决定是改变不了的,我再一次被逼上了找工作的道路。
到哪里去找工作?当时由于制度不健全,工厂矿业招工不透明,事业单位也不招考,所以我的一切努力都是以彻底失败而告终。
我想自谋职业,但是,就在那个时候让我的父母拿出五百元的资金都有困难,因为粮食和经济作物收下来不久,就得赶紧卖了还欠款。
父亲的心比我还苦,他比我还不明白国家的政策。很明显,父母对我的担心变成了怀疑,他们开始加强了对我的监管,我的一举一动都受到他们的限制。
为了逃避这种压抑,那一年的农历十月,我忍无可忍,用编织袋装了一条棉被就又踏上了去外地找工作的道路。
我一路走,一路问那里的人哪里有活干,结果不是被拒之门外,就是像被驱赶的乞丐那样被撵走。
我的自尊心正一点一点地流失,被人无情地践踏,消失在别人脚下的泥土里,但是,就是这样也没有任何单位和个人收留我。我一直问到台儿庄大运河桥下,结果还是一样。
当我来到大运河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运河边上店铺前悬挂着的零星的灯火还能表明那是一个繁华有生机的地方。
就在我决定在运河大桥引桥墩下过夜时,我发现有很多车辆拉着水泥、沙子等货物去码头,我心里一动,突然想到,我何不在这里找点活干?
我站起身来,提着行李走到装船的码头。当时,有很多人正在往船舶上装水泥,我靠上去问其中一个人,那船去哪里,我可不可以在这里干活?
那个人很热心地问明我的情况,他告诉我船是去上海的,但是装卸工作他认为我干不了。也许是因为,那时候大学毕业生还不多,所以那个人不仅不让我干,反而问明我的来处,安排了一辆货车的司机,把我从运河边上拉回了我所在的城市。
枣庄的天气一直都很温暖,但是,就在那一个晚上温度骤降到零下六度,第二天早晨,在运输大队驻地地面上结上了厚厚的坚冰。那个司机又专门安排了另一辆车将我从枣庄送回了邹城。就这样,我南下找工作的努力又以失败而告终。由于天气越来越冷,我被迫停止了找工作的打算。
过年,对绝大多数人家来说都是幸福祥和的,全家人团聚在一起吃个年夜饭,忙碌了一年的农民要庆祝一年的丰收和平安,同时祈求来年的幸福和好运。但是这一年对我们家来说,则冷清和繁忙了许多。
我还是像往常一样忙着找出路,而爸爸却开始变得狂躁和不安起来,他除了忙着里里外外的事情,然后,他就开始吸闷烟和酗酒,有时候碰上酒场,他就会喝到狂吐不止,几乎吐出肠胃和肝脏。
他的内心是痛苦的,如果不是供我上学,现在急着还钱,也许我们家过得很殷实。
妈妈是最容易受到伤害但又是内心最坚强的人,她时常因为爸爸的贪杯和酗酒而受伤害,也因为爸爸夜不能眠,晚上吸闷烟而担心。
她坚强的一面就是对我们一家人的牵挂,操劳了大半生,乡里乡亲有口皆碑,但就是她,那时候也开始操掇我的工作了。
村里长期在外边工作、生活,回家来过年的人都还延续着串门拜年的习俗,作为回报,妈妈也要到年长和长辈人家去拜年祝福。
在拜年的时候,恰好和邻居一个奶奶谈到我的事,那个外姓奶奶的儿子当兵回来后被安排到济宁市某公安局开车,据说是给局长当司机,在济宁开有一个旧货市场,由于人手缺少,她让妈妈问我去不去,待遇是人家给的。
为了逃避这种沉闷的现实,也是为了走出去寻找更好的机会,我还是接受了那份工作。
也许是十三和十四确实是不祥的数字,在西方人看来十三意味着背叛和不快,在汉语中“十四”与“拾事”是谐音。
我离开家的日子是正月十三,到济宁的日子是十四,也就是说我开始干活的日子是正月十四。
早晨起来,路过一些单位门前,我看到这些单位的旗杆都降着半旗,降半旗,就意味着灾难,按照国际惯例,应该是重大灾难或国家元首去世。
那时候对我们来说,消息极其不灵通,我们没有电视或收音机,消息多是来自交谈或听人说的。
在那一天,降半旗是因为我们伟大的领袖邓小平,与1997年的那一天去世了,全国人民都在沉痛地哀悼他。
我不知道的是害怕自己是应该痛苦还是应该深情地缅怀这位伟人,因为他,我才拥有了读大学的机会,是他将我从一种不幸中拯救出来,幸福地读完三年的大学,但是,我又不知不觉地被抛入另一种痛苦的深渊里。
我在找工作的过程中冷热酸甜都品尝过了,如今虽然有了一个暂时躲避风言风语的场所,但是,我将再也听不到他讲的任何一句话了,感受不到他泽被到我头上的任何福祉了。
我像一个被抛弃在荒野中的孤儿,就是再怎样地大声啼哭,光顾我的只能是秃鹰或是那些可能喜欢我的走兽。
我那时候对命运的理解没有现在这么深刻,但是 我对理想的追求却比现在任何时候都强烈。
我怀着一种企盼,那就是在这个相对繁华的都市能遇到赏识我的人,并能将我从这里带走。
不过就当时而言,这个半旗降得使我神情恍惚,一整天都觉得迷迷糊糊的。
吃过早饭才去工作的,我的工作是收酒瓶、报纸、塑料、烂铁等废旧物品,活是从早晨起床一直忙到天黑,天黑之后才去休息。
那时,我的待遇还不错,老板的几个亲戚都是在场地边搭个窝棚睡觉,而我被安置在老板租住的房子里,老板还到我睡的床上去过夜。
由于我读过大学,所以老板待我也不错。
缺少女人的男人是很寂寞的,老板的妻子那时候正和他闹离婚,离婚的原因具体是什么?到底该怨谁不是我能过问的事,但是有一些事是我们必须面对的,那就是,老板娘一直打点生意,她这一走,不仅卷走了几十万元的流动资金,而且她将这个烂摊子留给了一群平时打下手的人。
我们甚至连酒瓶子的价格都弄不清,价格升降全靠商贩们争论,有时也派遣某个人到其它收购点上去打探,由于消息不灵,价格不稳,商贩们像患了冷热病,一会儿挤得满满当当,一会儿又走的无影无踪,整个场子冷冷清清,这时候最着急的是管账的,哪一天这里收不进货来,就意味着那一天挣不到钱。
管账的是老板的妹妹,性情也象晴雨表,有时言谈有笑,有时疯狂暴躁,我们走的近了都是提心吊胆,就连老板也免不了受她的呵斥,但是,老板白天上班,很少去打点生意。
这时候支撑着、维持这里局面的只有我的那个奶奶,她除了做饭,购物还决定着价格的升降,一旦生意冷清,我们就涨价,然后就派人到繁华路段喊商贩,商贩得到好处,自然也领情,这样,我们多收几份,就可以相安无事地度过这一天。
由于老板家正在闹离婚,经济上的困难自不用说了,我们的工资当时都不发,老板保证用时可以支取,平时就到年底结清。
那时候最大的问题是老板的才有四五岁的儿子,有时候怕被他的母亲带走,所以我的那个奶奶像守元宝一样一刻也不敢放松。
一旦孩子的母亲来了,我们都得帮着抢孩子,而她则与媳妇扭扯,争吵,此时老板的妹妹也站出来与嫂子争吵。由于我们人多,孩子终究没被她抢走,此时,我们才像获胜者,庆幸之余又安排下一次有可能的夺子大战。
由于经历坎坷,老板的儿子很难淘,他对奶奶和姑姑怎么哭闹我们管不着,最起码我们也害怕受牵连,因为那个孩子一哭就得爬到人背上,骑在你的脖子上让你当马,他的亲戚们自然没少被他骑,而我是始终不情愿被他骑的,所以能领我绝对不抱他,能抱绝对不背他,至于爬到我的脖子上那是不可能的。由于我有意躲着那个孩子,平时也不太亲近他,所以他对我的要求也不多,平时最多领领或抱抱他。
老板是不愿意离婚的,他最常说的就是要是答应离婚就得分割他的财产,他绝对不让任何人分割自己多年积累的财产。
老板是那种把每一分钱都看的很重的人,我们吃什么,用什么,花销是多少他都要过问,还有,他常常要求我们厉行节约,不要乱花钱,乱买东西,因为他平时不买衣裳,老板的妹妹也不买衣服,所以,济宁的服装市场在哪里到现在我也不知道。
我们每天清晨起床后洗涮完毕就到旧货市场去吃早饭,吃完早饭,我们就收拾货物,清理道路。有时候,老板的妹妹就跟我们讲她从她的嫂子那里学来东西,让我们分清商贩和自卖头,商贩的货物价格要高,自卖头带来的货物价格要压下来,特别是一些高价值的杂瓶,商贩们分的很清楚,压不了多少价,比如一个五粮液酒瓶从商贩手里要十几元收下,一个剑南春酒瓶也要七八块钱,而自卖头那里这样的瓶子一般给几毛钱,如果对方怀疑,我们就将这样的瓶子扔到碎玻璃堆里,给他算五分钱,等到卖户走了以后,人少的时候,我们就跑到碎玻璃瓶堆里去捡。
因为这样的珍品瓶质量好,你扔出三五米远的距离即使碰上其它的瓶子也不会损坏,所以一到晚上,我们都向老板汇报自己这样收了几个珍品瓶,老板自然很高兴,有时候他也对我们笑笑,夸奖几句。
老板怕人拿他的钱,更不愿意让媳妇离婚分他的钱,在离婚事宜上,他绝对不同意,他安排我们无论如何要看住孩子,不让他的妈妈领走或者骗走。
我们按照他的吩咐,干活的时候都得多长几只眼睛,由于我是新来乍到的,所以,我被安置在最后边,一旦有人发现老板娘来了,第一时间先把孩子领走,然后由那个奶奶和老板的妹妹去顶着老板娘。
老板娘去了几次连一点便宜也没有占到,至于孩子,她几乎连看都没有看到。
老板最担心的是离婚和离婚后财产的分割问题,他在晚上睡不着觉的时候总要把我叫醒,问我他离成离不成婚,于是,我根据自己的知识和判断推理能力,多次劝他说离不了,因为老板娘还牵挂着孩子,我断定她一定会回来的。
老板总是怀疑我的判断力,于是他许诺说,如果老板娘回来,他就送我一套价值八百多元的砚台,那是他跟局长一起出差时别人送他的,他一直很珍惜。
就那样,我们都站在老板这边,同老板娘做斗争。
老板娘没有沾到便宜,更没有见到孩子,最后,老板娘还是一纸诉状告到法庭,起诉离婚。
在开庭之前,老板收到起诉书和答辩诉状。由于老板跟我谈过多次,我了解的情况也很充实,再加上我读大学时掌握的知识,所以老板就委托我全权负责写答辩书。
如何写答辩书?我通过深思,从这样几个角度分析,一是老板和老板娘仍有很深的感情,真心希望老板娘回来;二是孩子要有完整的家,不能缺少母爱,其它方面简言之。
老板看了答辩书,觉的很满意,特别是语言和措辞令他赞叹不止。
也许是念及夫妻感情,也许是挂念孩子,老板娘在收到答辩状后不久就撤诉了。
在旧货市场工作除了累,也很肮脏,很多酒瓶子,纸盒子都沾着厚厚的油腻。
有一次,因为手滑,我在给商贩数瓶子时脱手将瓶子打碎了,老板的妹妹叫我把那个瓶子当作碎玻璃收下,而商贩叫我当好瓶子收,他们争吵的很厉害,我被夹在中间,既觉得难看,又感到很不好意思。
我不敢站到商贩那边劝,更不敢站在老板这边争,老板收废品时那是一分钱、一分钱地挣,有的瓶子还赔钱收,打碎一个瓶子有时就相当于一份生意白做。
因为我们这一班人为了抢生意,价格定的比较高,所以很多出力的活都是赔钱干的。
老板的妹妹很凶恶,商贩就把错误往我身上推。
我像一只受伤的羔羊,无力去做任何反抗,后来,商贩气呼呼地把东西卖掉,他们拿着钱的手还在点钞票,嘴上却还在抱怨,下狠心不再来卖货。
如果你是认真的,那你就错了,因为商贩看中的是利益,他们根本不讲信用,上午跟你吵了,下午又载着满车的货来了,因为就全市来讲,没有一个旧货市场比我们这帮外行出价更高,收的标准更低的,一般的瓶子和废品我们都要按好货的收进。
有的商贩也很狡猾,他们往往将纸箱子浸透水夹到大纸箱中,我们一般用手一摸就过称,结果商贩一走,我们拆开捆,才能发现上当了,这是谁收进来的,免不了被训斥几声,我们也只好忍着心中的委屈,决定下一次对商贩狠一点。
有时候,我们还要扣商贩的斤两,这时候我们又少不了与商贩大吵一回。
谁要是冤枉了商贩,那谁就找了麻烦,商贩除了说话难听,还弄着你认错,赔不是。
干什么都不容易,我们最怕的是倒垛,有一次我正收着酒瓶子,也许是因为没有打好垛底,或摆放不整齐,结果一大垛瓶子像流水一样倒下来,乒乒乓乓几千个瓶子滚下来碎了一地。这时候我们只有干看着,没有任何办法,短短几分钟,几百元钱收进来的瓶子变成了碎玻璃。
老板的家人很心痛,也很生气,所以每回收瓶子都加上一句,摆放整齐。
摆放整齐与干活快点是一对矛盾,商贩总是催你快点,他怕你查出破瓶子来,更怕你耽误他的时间,所以我总被商贩辞掉,换其他人来收。
一开始我还觉得难过,后来也就麻木了,干多干少都不加工资,于是我也落的清闲,不忙的时候我就钻到旧书堆里去看书。
有很多大学的专业课本很有趣,特别是英语,读起来又让我心旷神怡,陶醉在美妙的语言里,而且有一些专门的语法书,讲解的很精到,所以,我在那里英语水平提高了不少。
晚上要打包,把酒瓶子装到麻袋里,因为我本身不喜欢干这些活,所以我总是推辞说自己干不了,学不会,一开始还有人教,后来也就没有人过问了,作为交换条件,饭后刷碗的活还是交给了我。
有一次,我把刷完的碗放到一张旧桌子上,谁知道一不小心碰了一下,结果桌子腿断了,十几个人的碗筷哗啦一声掉到地上摔得粉碎。
打了十几个人的饭碗,奶奶很是心疼,后来,连刷碗的活也被取消了。
从我们居住的地方到旧货市场有一里多的路程,其间有一片空旷地,这片空旷地周围的住户有的门前屋后种些花或菜,其中有一户人家栽了一棵月季花一样的开白色花的花树,那种花的枝条很长,生长也很茂盛,长长的枝条伸出来再弯下去一直垂到地上。
开花的季节,满枝条上开满了鸡蛋大小的花,那花顺着枝条流淌下来,俨然像花的瀑布,花色秀丽,花香浓郁,着实令人喜爱,各种蜂蝶像开联欢会一样喧闹,围着它飞舞。
我像欣赏舞会的看客,置身在其中,领受的是一种陶醉忘我的心境。
早晨起床要是早了,我就可以到那里呼吸花的芳香或者读读书。
经常光顾那儿的还有一位打太极拳晨练的老人,看样子,他应该是退休的老干部或当地很有声望的人,他身材高大挺拔,精神矍铄,慈眉善目,他的太极拳打得很漂亮,一招一式间都透着阴阳相克,柔中带刚的铮铮铁骨,掌与臂的屈伸舒张,腿与腰的腾挪辗转,动与静的完美结合,令他的动作轻巧而又优美。
在那里除了一群吵闹的蜂蝶和偶尔落下的麻雀,剩下的只有我是观众了。老人练完偶尔也跟我打招呼或谈几句话。
那时,我很想从他那里找到一份家教或其它类的工作,但是,令人遗憾的是,那时的人们还没有象现在一样选择学校成风,为了考取好成绩,拼血本送孩子上各种辅导班,所以老人想了许久也没有找到。
老板家的困难是暂时的,持续两个多月的离婚风波在老板娘撤诉之后就宣布结束了。
老板的儿子除了爱骑人脖子,其它方面都很乖,所以,早晨去旧货市场和晚上回租住的房屋都有人扛着。
有一天晚上回到住的地方,老板很高兴地宣布,第二天老板娘就回来了,老板安排我们要准备好欢迎老板娘的回归。虽然,我们都曾经参与过老板的家事,此时,老板娘回来说明她还是能理解和原谅我们的。
第二天一大早,我们都带上了老板要我们有的笑容,甚至是穿上了最干净的工作服。
大约十点钟左右,老板娘下了出租车,手里提着一个漂亮的女式小包。
老板娘是一位二十六七岁、长得秀丽端庄、好看的女人。
她的脸庞白皙红润,双眼透着灵气,她面带笑容,步子轻盈,俨然是富有修养娇人的那一类女人。
老板没有理由不喜欢她,但是,老板娘的家境不好,弟弟不正干,因为触犯法律被劳教了,就是因为探望弟弟和要求老板花更多的钱托人减刑,老板舍不得花钱才闹翻的。
老板娘一气之下携款出走,但是,这些并没有给老板带来什么痛苦,因为平时钱就在老板娘的手里掌握着,只要不离婚,老板的钱就被分割不了,这就是老板的底线,至于孩子,只要牢牢控制住,就不怕老板娘不回来,也就是说,只要不离婚,老板娘迟早是要回来的。
如今,老板娘回来了,大家虽然有点后怕,但是好在他们都是老板的亲戚,就算是我,也是和他的父母相处多年的邻居,所以我们都觉得自己是一家人,她可能不会为难或记恨我们哪一个人。
为了表达老板娘回来的喜悦,老板打电话交代要给我们改善生活,然后,他开车,载着老板娘下饭店去庆祝了这次夫妻的团聚。
夫妻间的事都好说,只要双方都是为了孩子和家庭的幸福,很快,老板和老板娘就进入了“蜜月期”。
俗话说“小别胜新婚”闹了三个多月的离婚,带来的是双方更深刻的爱。
由于老板娘的回归,我们像过节一样,不仅心情更舒畅,就连同商贩之间的各种关系也都理顺起来了,那一段时间,我们的伙食出奇的好。
也许是老板娘的魅力和超强的经营能力,我们的客户渐渐多起来了,许多好久没有来的客户也回来了,而且,他们的货物更有赚头,除此之外,来拉货的人也多起来了,很多瓶子一个赚三四角钱也都卖出去了。
眼看着日进斗金,老板家的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节日的笑容。
有时候,我们也去送货到酒厂或其它更大的站点,老板家有一辆货车,这时,我就成了押车的。
我和司机的关系相处的也很好,他比我大那么一点点,我们也很谈得来。
从旧货市场的窝棚里出来到市区转一转,眼睛觉得倍感明亮和新鲜。
晚春的季节已经很温暖了,路边的绿化树木吐出鹅黄色的嫩芽,一些时令的果树、花草正在开花,花团锦簇,香气扑鼻。
道路两旁建设宏伟的厂房和豪华别墅相应成趣,小区的绿化带像涂了一层油,嫩绿的让你挪不动眼睛。
换上春天的盛装的女孩格外的艳丽。虽然,从旧货市场爬出来的我们与这个都市格格不入,但是,我们的猎奇的眼睛还是不断地搜索目标,嘴比心还要忙。
我们俩不停地品味眼前经过的每一个“美女”,有时唾液星四散飞舞,哈拉汁更是流了满满一口。打个比喻,我们就像刚啃完猪蹄被冷风一吹,嘴唇边挂着厚厚的一层油腻,那怪相着实是令人好笑的。
我们俩是都市里刮过的一阵恶风,注定了令很多人厌烦,但是,我们就是这样快乐地使着坏。
我们吃早餐一定要到人多拥挤的地方,而且还要与年轻漂亮的女性坐一桌或是对面,眼睛不怀好意地打量着人家,什么皮肤的颜色,体型的标致匀称,就连某些敏感的视点也都成了我们搜索的目标。
早点的油腻和垂涎的印痕,把两个丑恶少年勾勒的完美无缺。
我们是都市生活的异类,但是我们盲目地认为只有我们才更深刻地领略都市的美丽和繁华。
百万富翁的豪宅的高大明亮和公司员工的住房的低矮黑暗、穿着考究与赤膊露乳的人们都成了我们搜索与讨论的焦点。
司机对西装和皮鞋非常关注,经常对别人穿的西装料子和皮鞋的款式喋喋不休,所以,旧货市场的每一双皮鞋都成了他研究的对象,他收集了很多名牌皮鞋,对这些品牌皮鞋的材质和做工他都了若指掌,有些尺寸合适的鞋子,他还支钱买了鞋油,把那些鞋子擦得油亮亮的和新的一样,然后就穿在脚上据为己有。
我关心的是书本的内容和都市里的花草树木,楼台亭榭的美景,对美女虽然有喜好,但是,我也深知妄想不到,甚至连与美女对眼搭讪的勇气也没有。
我们就这样游离于城市之外,就这样像偷了人家的东西一样的胆怯,唯一让我们大胆的是坐到车里口无遮拦地品论所感兴趣的每一个人。
有一次吵得太凶了,稍微一走神,货车差一点碰到别人的车上,被人家臭骂一顿之后,才知道开车争吵是危险的。
我们把瓶子送到酒厂,这时就可以到厂区或者车间逛逛,有时也跟工人交谈,品味酿酒的芳香。
对待酒厂我有出奇的好感,一是工作人员和我们一样的穿着和劳累;二是他们一样的平易近人,喜好言谈,我们像久违了的老朋友,见面后无话不谈。
在送货的过程中,我们像风一样的自由, 我们吹过每一个人,不时还卷起点尘土和垃圾,我们珍藏着这些尘土和垃圾,把它们当作至宝,我们回到旧货市场后还再细细品味。
老板娘的态度和为人非常好,她几乎没有情绪的波动和对我们的大喊大叫,她的语音柔和而令人不可抗拒,所以,我们中的每一个人都能欣然接受她所安排的任务,即使商贩再多,我们都能有条不紊地将货物收进来,同时,我们跟客户的争吵也少了起来,客户也十分配合我们的工作。
老板娘和我们吃住在一起,很显然,她待我们都很好,尤其是我,她有意让我与孩子亲近,甚至一忙起来就叫孩子找我去玩,所以看得出,别人越忙,我倒越清闲。
老板娘对我说话的语气特别温柔,工作也是安排最轻最干净的活来干,于是,我就找到很多有趣的书,什么《十万个为什么》、《安徒生童话》、《伊索寓言》、就连《上下五千年》也都找齐了。
我给老板的儿子读书、讲故事,有时候还手舞足蹈逗得小家伙哈哈大笑。
老板娘有时候也拿些零食给我,甚至叫我拿着钱去买东西,偶尔还带我们去超市,夜市逛逛,晚点都是她精心挑选的,所以,对我来说都非常的美味。
老板娘待我越好,我越是觉得过意不去。
过意不去的还有一个人,那就是老板。他对待我的态度嫣然不如从前了,他经常交代要我勤快点,至于老板娘回来他许诺的砚台,那时候他也只字不提了,提的最多的是要我好好干,年底再取钱,平时有吃有喝的不要花钱,他还对我讲什么钱是好东西,谁都喜欢等等,有时他还撵我去装包,甚至叫我去收拾烂筐子碎瓶子,全场的人好像他就对我不满。
突然,我成了老板眼里多余的人,我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我决定干够几个月,生意正常了,当老板高兴的时候提出离开。
时间过得非常快,转眼五一节就要到了,尽管老板娘对待我一直还好,但是,我明显地看出老板不耐烦了,算算从正月十四到那时已满三个月,去掉我请假的几天,刚好够三个月,于是,我就向老板娘和老板讲明去意。
虽然二人都有挽留之意,但是老板是明显希望我快点走,他说:“明天给你算算,把工钱支给你,要是你找不到工作就再回来。”
我谢过老板和老板娘的好意,就这样,第二天,也就是四月三十号,我停止了工作,支付了三个月的工资坐上了回家的汽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