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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夏的夜晚，还没有完全卸去白日的燥热，灰土的乡村马路高低不平，不过白日飞扬的尘埃已经基本落定。月亮弓着背已经在空中爬行了很久，星星如璀璨的宝石闪耀着光芒，如此深邃靓丽的星空笼罩着深沉的大地，苍劲的青山和金黄的稻田。草丛里的蟋蟀们开始了它们的哼鸣练习，长短高低间隙地伴奏着这个寂静的夜。
她带着些许的欣慰，披着淡淡的星辉，吹拂着微凉的晚风，不紧不慢地往学校方向赶路。她是金牛高中的羽毛老师，长相普通，戴着金边眼镜，高高的马尾辫，中等的身材，衣着朴素，白色衬衣蓝色牛仔裤仿佛是工作服。当她第一天走进教室自我介绍时，就让学生们叫她羽毛老师。当时全班学生哄堂大笑，还以为她心里过于紧张把“语文老师”说错成“羽毛老师”。不过，现在大家都习惯叫她羽毛老师，包括学校的同事、校长。
骑着自行车的羽毛老师，双脚不停地踩踏着，车轮滚滚推动着她。她脑子里还回忆着今天中午发生的一幕幕。这是她第六次家访。学生美晴高考落榜，羽毛老师放心不下，必须去了解一下情况。
午后时分，马路两边树上的知了正在声声地叫个不停，似乎厌倦了这持久酷热的夏日。太阳像是火热的巨人，此时似乎收回了它的一部分威力，不过外面的空气还在持续膨胀。她戴上一顶白色的遮阳帽，将一些衣物和书籍报纸夹在车后座上，然后推动着自行车走出了校门，沿着乡镇的马路骑了起来。柏油马路经太阳的炙烤，已经软绵绵的了，就差没有融化了。她骑了十里柏油路，来到了学生美晴所在的村口。
入村口的马路不再是柏油马路，已经变成了土石混合的石子路，像是在青山之间划出的两道弯弯曲曲的两条细线，一边是连绵不断的青山，一边是叮咚不息的溪流，紧邻溪流的是成片成片的稻田。有的稻田已经开始收割了，留下光秃秃的稻桩，有的稻田布满了低垂的稻穗，仿佛害羞待嫁的少女。
此时，羽毛老师已经汗流浃背了，额前的头发贴住了头皮，她把自行车停在路边，欢快地跑到溪水边蹲下，用双手伸进清澈的溪水里轻轻掬了一捧。清凉的溪水触碰到滚烫的脸上，顿感清爽。羽毛老师刚走上马路，眉毛上的水滴还没有来得及擦干，就遇见了一个花白头发的干瘦老头，正在弓着背低着头吃力地挑着两捆稻穗，从右边的田埂上慢慢地走了过来，他大概听见了自行车声，抬头看了看，很快认出了羽毛老师，脸上便露出憨憨的一笑。他迅速地蹲下身子把肩上的担子放下。老人一边用肩上白里发黄的毛巾从额头中央开始顺时针擦了一圈的汗，然后告诉羽毛老师这次美晴落榜了，父母刚从深圳回来，要带她出去打工。
“哎，美晴这孩子，这几天和她父母闹别扭，茶饭不思。”说完用祈求的眼神看着羽毛老师，问：“老师，你说美晴到底怎么办？是不是读书的料？”这句话很多人都想知道答案。
羽毛老师看着眼前布满沧桑的脸上，两眼发出的光芒，让她立刻联想到广漠无边的沙漠里出现两汪同等面积的绿洲，便安慰道：“爷爷，美晴可以复读，也可以打工，美晴会是个有出息的孩子。”
这个村庄基本都是留守儿童。美晴有个长几岁的哥哥初中毕业就跟着父母出门打工，美晴和妹妹一直跟着爷爷奶奶生活。这次父母决定从深圳回来接美晴去打工。
然而这句话并没有安慰道到美晴的爷爷，不过他看到了羽毛老师自行车后座的衣物和书籍报纸时，他愉快地转过身担起两捆稻穗，走在前头，让羽毛老师跟在后面。
西边的太阳照进了一座破旧平房的玻璃窗。门前的树上有几只小麻雀似乎在呼朋唤友，寻觅着食物，一会落入地面，且走且停，一会飞入高大的树叶丛中，隐而不见。两扇木门是敞开的。
她推着车，听见不远处屋里传来了小女孩的哭闹声，划破了安静的上空。美晴的爷爷便让羽毛老师停下，他也把两捆稻穗放在地上。
两人在不远处停顿了一会，远远地注视着屋内的一切。美晴的爷爷说，妹妹平日里乖巧，一遇见她父母就像点燃的火药随时会爆炸的。
“我就不想，我再也不想。”小女孩声嘶力竭，将头发甩得飞起来了，然后将桌前的纸片扔起来，顿时屋内纸片飞速地上扬在空中。
“小丫头，你又怎么了？有话和妈妈好好说。”一个中年模样的妇女，顾不得油腻的双手跑过来，一把抱住了她。小女孩在母亲的怀里使劲挣扎。母亲使了很大力气才把她抱住了。过了很久，她才安静下来，挣脱母亲的怀抱静静地坐在小木凳上，一副不屑的样子歪着脑袋看着父亲。
“孩子她爸，她还是自己画画去，想画什么就画什么。”母亲在一旁劝道。
父亲沉思了良久，似乎不同意母亲这样的做法，不过小女孩已经拿起笔在纸上慢慢画起来。
“好好画！又开始乱涂！”父亲看着小女孩，又开始提示画画的注意要点。天空是蓝色的，太阳是红色的，树叶是绿的，地球是圆的。
“我画的这么漂亮，你又看不懂，我就要自己画！”小女孩噘着嘴说，拿起马克笔涂了起来。这笔是他们刚从深圳带回来的礼物。
“你说，你这是什么？”父亲指着乱七八糟的图案生气地问。
“这是彩色的世界！这是我的世界！”小女孩拿着图案，温柔地朝母亲喊道，在一旁的父亲哑然无声，气得干瞪眼。小女孩坐在小木桌前，看也没看父亲，她满眼里都是那些彩色的世界，仿佛她已经跳进了绚丽缤纷的色彩里潜游，自由自在。
此时屋内气氛似乎缓和了很多，安静了几分钟，羽毛老师试图把自行车放在一边，走了进去。美晴正在屋内一声不吭，蹲在地上，缓慢地捡地面上散落的纸片，堆放在椅子上，依稀可以辨别出剪碎的中国地图、世界地图。
她忽然看到羽毛老师，惊喜地叫道：“老师！”
屋里美晴的父母也都走了出来，只有小女孩还在专心地画画。整个屋子因为姐姐高考落榜，气氛是灰色，只有小女孩的心情不一样。
心情低沉的美晴告诉羽毛老师，父亲总是说世界是张拼图，中国是张拼图，人生也是张拼图。你拼出什么样的图，你就有什么样的人生。这次高考失败，要么复读，要么打工。
还没有等美晴说完，她的父母不约而同地问：老师，你说我们这样的家境，她复读还有打工？我们听你的。
美晴的爷爷，父母都想从羽毛老师这里得到答案，然而她能给出满意的答案吗？
人生有地图，但是每个人要走多远，地图可以自己画。不管选择哪条路，都得自己一步一步乐观地走下去。她知道这样的农村贫困家庭负担孩子上学和衣食住行谈何容易。
静静的几秒思考，还没来得及给出答案，此时站在身边的美晴突然说：“爸妈，你们都别纠结了，我决定出去打工，妹妹比我聪明，她要去读书。”
羽毛老师本来是劝说美晴复读的。然而，此时答案已经摆在了大家的面前。
“美晴的想法也不错，我始终认为你是个有出息的孩子。”羽毛老师说完，用坚定的眼神看了看美晴。美晴也朝羽毛老师微笑，似乎两人事先预谋过。两人聊了一会，天边的太阳已经落到山岚的那边去了。羽毛老师骑车回校还要一个多小时，美晴的父母便催促她姑娘家一个人早点回，一旦天黑，路上便没有人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