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觐见皇帝
天汉元年(公元前100年),汉帝国历经二十年的征战,终于迫使北方的匈奴在对双方的战事上有所退让。同年,匈奴且鞮侯单于即位后,当即表示大汉是匈奴的长辈,并将昔日被扣押在匈奴的汉朝使者路充国遣人送归长安,大汉皇帝刘彻对此甚是愉悦,并打算遣人将扣押在长安的匈奴使者送归匈奴,以表答谢之意。
连年战事,国力凋敝,郡国无财,天下苦贫。此番皇帝派遣使者北上匈奴,其意无非是想试探匈奴的真实情况,从而摸出对方真正的底细,并且这次出使匈奴,也是想趁此机会来实现暂时的休养生息来厉兵秣马、整军备战。
最重要的是,在帝国双璧霍去病和卫青相继离世后,刘彻下令指挥了几次较大的对匈奴残部的战役,可惜都以最惨烈的代价而告终。
自此以后,刘彻下令边关驻军固守长城一线,枕戈待旦,准备等待合适的机会再度出击匈奴将其一举消灭,而且鞮侯单于派人送回汉朝使者这一事件,就是他们试探匈奴的一个最佳契机。
深秋时节,大汉的帝都长安被枯黄的落叶所覆盖遮掩,显示出这座百年帝都的肃杀威严之气。
如今已然入秋,来自北方的最后一行鸿雁此刻正成群结队地向南飞去。当它们掠过长安城上空的那一刻,雁群由人字形转变为大字形,那阵阵雁鸣此起彼伏,与这片湛蓝的天空下那寂静无声的景象形成鲜明对比。
深秋的狂风席卷了整座长安城,帝都街道也没有了昔日盛世的车水马龙,周围的酒肆纷纷关门歇业不复曾经生意的红火。都城正街上,只有几个过路的行人背着包袱正低着头向城门方向走去。巡逻的甲士披坚执锐,为首的队官目光如刃,吓得那几个行人瞬间加紧脚步。他们神色严肃,脚步一致,纵使秋风凛凛,吹得他们行进困难,也难以使他们停下脚步。
因为他们是天子的甲士,只有天子才能号令他们停下脚步。
未央宫殿门石阶下,有一名身着赤色官袍的中年人正毕恭毕敬地站在此处等候皇帝的召见。他叫苏武,现年四十岁,是汉朝代郡太守苏建的第二个儿子,现任栘中厩监。
“传陛下令,宣栘中厩监进殿觐见!”
苏武听到皇帝传唤的命令,他低着头看向石阶向大殿缓缓走去,这是作为臣子对皇帝的尊敬。此番进殿,是皇帝亲自召见他,听宣旨的黄门监说,匈奴单于归还了扣押在北的汉使路充国,皇帝对此龙颜大悦,为赞许且鞮侯单于的诚意,决定选择一名才识过人,又口齿伶俐的官吏作为本次出使匈奴的使者,而始终追随皇帝左右的郎官苏武恰好具备这一条件。
于是皇帝亲自下诏,让栘中厩监苏武速速进殿商议出使匈奴一事。
走进大殿前,苏武脱下鞋履,并正了正束腰带,又将戴在头上的鹖冠与额头对齐。一旁的宦官见苏武整束好衣冠,便向其行礼致意请苏武进殿。紧接着,苏武依旧半低着头踏进殿门门槛,从门前到殿内,双眼一直注视着地面并未抬头,这是他作为臣子对皇帝最崇高的敬畏。
苏武走到大殿中央,殿陛高台之下立定站好而后双膝跪地,只见他双臂一展而后内弯,双手前后交叠至于地面,身体缓缓向下躬去,双眼注视地面而不抬头视人,这便是臣子面见君王的稽首礼。
“臣苏武,叩见陛下!”
坐于殿陛高台之上的皇帝刘彻已经很是苍老,但那双深邃的目光犹然一双猛虎之眼,那张充满沟壑皱纹的脸庞依旧霸气犹存,见苏武叩于殿下,刘彻很是高兴地命其起身。
“子卿且起身。”刘彻的声音铿锵有力,完全不像将要耳顺之年的样子。
苏武缓缓起身,其头依旧半低,始终保持着君上臣下的姿态,自从他的兄长苏嘉和弟弟苏贤相继因为宫廷之事而死,他在皇帝面前可谓是如履薄冰,从礼节和为人处世上,苏武万分不敢疏忽。他敬重皇帝的威严,但同样也惧怕皇帝的龙怒,身为臣子就该做到臣子的职责,而不是安身帝王家事,这样自己就会深陷万劫不复的境地。
“陛下,您此番召臣前来,可是匈奴且鞮侯送回我大汉使者之事?”苏武双眼直视殿陛,双手交叉放在腹前,语气很是敬重地问道。
刘彻心情很是愉悦地说道:“且鞮侯送归我大汉使者后,又令匈奴使者带来一封他亲笔写下的书信。这信上说,他愿意以大汉为长辈,向我大汉表示退让之意。因此,朕为表示我大汉天朝上国之诚意,朕决定派一名果敢勇毅之士作为我大汉特使持节北上,将扣押在天牢的匈奴使者送还给且鞮侯,并赐其金银绢丝,以示我大汉天朝上国之真诚。”
刘彻说罢,站在殿陛之下的苏武不由得浓眉紧皱,坐在上位的刘彻见苏武似有心事,便让他敞开话匣,将心中所想之事于他来说。
“陛下,臣…臣以为这件事情可否暂且拖延一阵?”
“哦?子卿何出此言?”刘彻听完苏武这番话,那张脸庞渐渐泛起些许愠色,但很快便又归于平淡。
苏武见刘彻脸色阴沉,他心里忽然一颤,但转念一想,此事非帝王家事,实乃关乎于江山社稷,苏武想到这些,顿时抬起头来直视刘彻,并掷地有声地向其解释道:“大汉乃天朝上国,陛下乃圣天子,今匈奴仅归还我大汉数名使者,陛下便要赠金赐银,依臣之见,此举或可助长匈奴胡虏之贪婪野心!陛下乃圣明之君,臣之所言望陛下斟酌损益,再做决断!”
说完这句话,苏武的内心实际上是提心吊胆的,这是他自出仕为郎以来第一次向皇帝谏言,匈奴人阴险狡诈,对方仅仅归还路充国等人便要奖赏称赞,那岂不是在助长匈奴人的野心?
刘彻对苏武的质问感到很高兴,因为这是从苏武嘴里说出来的忠贞之言。
“满朝文武与你一般,力劝朕不要被匈奴人这一小小的举动蒙蔽了双眼而向仇人表示我们的友好之意,这样反而会助长他们的野心。这些文武曾经大都参与过征伐匈奴的战役,并且立下了赫赫战功,朕知道他们为大汉立下的功绩,也知道他们为了大汉社稷付出了多少的血汗!但朕之所以下这个决定,是因为大汉还没有准备好这场战争,大汉日后终究要剑指匈奴,将这个为祸我大汉边境百年的部族彻底在天下的版图彻底抹除!但是…赵破奴在四年前被匈奴主力击败被俘至今不知死活,这令朕逐渐意识到昔日河西之战并没有将匈奴实力完全削弱。因此,此番出使匈奴,朕要你在匈奴腹地获悉他们的底细,用这场谈判来换取我大汉整军备战的时间!”
“子卿,你是我大汉将军的儿子,你的身上流着属于大汉猛士的鲜血!朕今日想让你来做这个持节使者,你可愿接下此重任?”
刘彻的一番言论彻底说服了站在殿下的苏武,他双眼炯炯有神地望向坐在上位的皇帝,原来这一切都是皇帝想好的。当刘彻向苏武伸出橄榄枝的那一刻,苏武顿时浑身一颤,脑海里尽是皇帝的豪言壮语,这时的他深深地认识到此番持节出使匈奴的重要性,这对于他来说不是一次简单的出使行动,而是一次随时为大汉献出自己生命的考验。
此时此刻,苏武肃然而立,放在腹前的双手骤然展开,双臂缓缓弯曲,双手前后交叠向前一拱,他郑重其事地向皇帝回答了他的决定。
“臣苏氏一家深受陛下天恩浩荡,如今陛下委以臣之重托,苏武定然不负陛下厚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