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北风呼啸,大雪纷飞的日子。北京的山野湖泊,公园丛林、街巷马路都披上了洁白的外衣。杨俊军在爱人刘秀英的不断催促下最终决定回家过年。这是他对刘秀英八年辛劳付出而不得不面临的人生抉择。丑媳妇总得见公婆,可是漂亮媳妇这一等就是八年之久。 “买些年货好面见父母”刘秀英脑海里寻思着,期盼着。两人来到了王府井大街,走入百货大楼,眼前的繁华让刘秀英惊诧万分,她平生第一次见到这么庞大的高楼,这里人流如织,各式各样商品琳琅满目,任由选择。八年来刘秀英跟随杨俊军在井队里奔波忙碌积攒了些银两和票证,今日派上了用场。她要扯几丈花布给自己做几套新装,再扯几尺蓝色卡布尼给还未谋面的公公婆婆。两人来到柜台,柜台前扯布的人排起了长队。“你去那边买个景泰蓝再买些水果,我在这里排队,你买好后过来找我,我在这里等你。”杨俊军去了远处的柜台。刘秀英站到了队伍里仔细观察打量起来,忽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大厅的西端,“桂成!”她心头咯噔了一下。恐是花了眼仔细打量那人,那人从西端径直走向布匹柜台,模样神态确是桂成,八年时光只是壮实胖了些,眼角多了丝皱纹。她激动地喊了声:“桂成!”那人定了下神抬头一望眼前之人惊讶地大叫了一声:“秀英,你怎么在这里?这么多年了也没个音讯。” 两人重逢寒暄起来:“云祥,桂香尚好,庆华已能简单言语。只是不能提起你的名字。”桂成开言便让刘秀英心里一阵酸楚,她自愧有负于他却她有难言之隐。作为女人在这乡下之地从来就是以三从四德嫁鸡随鸡为标准的,出了轨就是不贞,就会受人唾骂。可桂成不这么想,他始终认为秀英如此全是他的罪过造成的。一番家长里短两人扯了布,秀英给了桂成几匹,随之又从口袋里取了些钱交给了桂成。桂成拗不过收下了她带给妹妹及侄儿的钱物。
此次来京差事桂成是为厂里采购新设备的,离京前想捎带些年货回家。不承想在他乡遇见秀英,心头瞬时流过一丝暖意。不多会杨俊军买好了物品悠然地走了过来,见弟嫂俩相谈甚欢。哪里肯放他离去,留下便要约一起回家。刘秀英听了爱人之言有点犹豫,桂成看秀英面露难色婉言拒绝了杨俊军的盛情。言道:“不了,我还有事要办,明日还要赶火车。”两人就此别过。
送别桂成,刘秀英心底像有样东西压着,那不是离情别绪,是一种莫名的隐痛,难以言表。两人出了王府井百货大楼,刘秀英一想到马上要见到公公、婆婆心里头既高兴又忐忑, 不知不觉两人走近了公交站,大街上驶过来一辆公共汽车,刘秀英正欲上车,杨俊军又恍惚起来,脚也有点迈不动了。他怕老婆孩子在家。却又不想告诉秀英,八年了,事到如今再隐瞒看来是不行了,千难万难无论如何今儿个总得有个交代。两人上了车向家而去。
到了家门口,杨俊军还是踌躇,冥思了片刻,面对近在咫尺的家门,面对家门里面的父母妻儿,他心就如擂鼓,七上八下。他定了会神,终于还是鼓起勇气跨进了这熟悉的院门。这是一个标准的北京四合小院,门外积雪已被清扫出了一条通道。院门口两尊石狮威严地伫立在大门两旁,上了三级石台跨过足有一尺之高的门槛,走进院内两棵枣树上覆盖了厚厚的一层积雪,一棵断枝趴拉在雪地里。杨俊军用脚踢了一下,脸上露出了一丝浅笑,院中间还有一口老井,房廊四周挂满了红灯笼。刘秀英仔细打量起来。心内暗忖:这院落的主人会是什么样子呢?他疑惑不解杨俊军会有如此殷实的家境。咚咚,咚咚,杨俊军敲了二下东面的厢房门,门开了,一个身着白色海军军装的老人出现在他面前,老人见了杨俊军惊喜地叫了起来:“老头子快出来,我们的儿子回来了。”说完一把热泪夺眶而出,走上前刚想抱住儿子,刘秀英从门侧走了过来,老人一愣惊奇地看着她,杨俊军忙作解释:“她就是刘秀英。”老人应该是猜测到了眼前这漂亮的村姑就是让他儿子失魂落魄的贴心之人。望了望她忙道:“好,好俊俏的妹子。”说话间一把手拉了过去,用手拂去了她头上的残雪。老人满口的湖南方言秀英听了心里顿觉亲切。
进了东厢房,杨老爷听闻从书房里走了出来,小声言道:“回来了啊!”然后用眼色对老太和儿子暗示了一下,恐惊动了西面厢房里的儿媳孙儿。三人像做贼一般,这一幕秀英看得仔细,她隐隐感到了一丝不安,这不安来自这四合院内的某个厢房,她开始猜测起来:难道我心爱八年之久为他赴汤蹈火在所不惜的男人他早有家室?她认定了八年不带自己回家的原因可能就是这个。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我就…她不敢往下想下去。因为她确定杨对她的爱是千真万确的。老太倒来杯热茶递了过来,秀英双手接了,这时候刘秀英也没忘礼节把刚采购的布匹和景泰蓝送了到二老手里言道:“这是我和俊军买的,请二老收下。”二老收过礼物,言了句:“破费”便不再言语。
此刻,刘秀英的心头有些纳闷:按理说新媳妇第一次相见应该改称呼啊!可也没见二老要求她叫一声“爸妈”。一种从未有过的惶恐和不安开始笼罩过来。她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但眼前的情景让她无法忽视心中的疑虑。杨俊军似乎也感受到了她的不安,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像是暗示着什么。
东厢房里,三人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气氛逐渐变得尴尬而沉重起来。杨老爷的眼神躲闪,老太太的热情也似乎掺杂着几分愧疚。刘秀英的心越来越沉,她几乎可以预见即将要发生什么?
终于,杨俊军开口了,声音有些颤抖:“秀英,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我家里其实有妻子和孩子。她们就住在这院对面的西厢房。” 这句话如同晴天霹雳,刘秀英感到整个世界都在摇晃。她的脸色瞬间苍白,双手紧紧抓住椅子扶手,仿佛这样可以稳住自己崩溃的心。 “你...你说什么?”刘秀英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可置信。 杨俊军低下头,不敢直视刘秀英的眼睛,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八年来我一直隐瞒这事,主要是儿子那时还年幼。但是我们经历了八年岁月的洗礼和考验,事到如今我不能再隐瞒你了,我爱你,我要和她离婚,请相信我...这次带你回家就是来恳请父母同意我离婚之事的。” 刘秀英不敢再信她的言语,言道:“八年啊,八年里我多次问你,你为什么不如实告诉我呢?我把我的全部都给了你,甚至为你抛夫弃子,你是知道的,我不能原谅你的欺骗。” 两人吵闹间,西厢房里母子俩闻讯跑了过来,刘秀英一看一个英俊小伙十六七模样和杨俊军如同一个模子刻出的,小伙喊了声“爸爸”便跑了过去紧紧拉着他的手。刘秀英再看这略显惊愕的女人:衣着华丽身体微胖,发簪高挽,云鬓凤钗,气质优雅,刘秀英这个在下塘村方圆十里的绝美佳人见了也自愧不如。这时院落终于寂静了一会,那女人望了眼刘秀英开了腔:“妹妹,你太单纯了,你知道我这丈夫为啥去了钻井队吗?他是犯了‘错误’去钻井队劳动改造的。” 刘秀英一片茫然,她不知道“错误”二字的真正含义。停了片刻女人再次言道:“好妹妹!回去吧!他和你不是一路人。” 女人一口流利的京腔透着万股柔情刘秀英听了开始反省起来。此刻他就如同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面对眼前这称呼自己为“妹妹”的女子她忽然觉得自己像个迷失的羔羊,找不到来时的路了。她开始有点懊恼自己怎么闯进了这个高深莫测的家。懊恼与苦水一起涌上心头,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但她强忍着不让它们落下。她站起来,身体微微颤抖,仿佛随时都会倒下。 “我需要冷静一下” 刘秀英的声音几乎是呢喃,她转身,步履蹒跚地走出了院落。 外面的北风还在呼啸,大雪又漫天飞舞起来,但刘秀英感觉不到一丝寒意,她的心已经冷到了极点。她漫无目的地在向街上走去,直到走到一个公园的长椅上坐下。 她望着洁白的雪地,心中的痛苦和愤怒如潮水般涌来。她想到这八年来的点点滴滴,每一次的辛劳和付出,每一个孤独的夜晚,她都以为自己是在为未来打拼,而如今,一切变得如此荒谬。
夜幕降临,灯光开始闪烁。刘秀英知道,她不能就这样坐在这里,她需要做出选择,需要勇敢地面对这个残酷的现实。 她站了起来,深吸一口冷空气,心中的痛楚似乎也随之凝结。她知道,无论她选择何种道路,都将是全新的开始,她将不再为过去的阴影所束缚。 刘秀英再次回到四合院时,已是深夜。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北风在耳边呼啸。她敲开门,看见杨俊军坐在房间里,脸上满是焦虑和期待。 “秀英,你回来了。” 杨俊军站起身,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刘秀英平静地看着他,她的眼神已经没有了之前的怒火,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冷静和坚决。 “杨俊军,我想了想,我们还是作最后的诀别吧” 她的声音坚定而有力。 杨俊军点了点头,开始讲述起自己内心的隐情。他的家庭,他的父母戎马历史及其身为党和军队高级干部对子女的严苛,不允许他们利用特权谋任何私利。他所犯下的“错误”,就是超过了父母所定的红线。他讲述了这八年来如何在不同的世界里徘徊,如何为自己的无知行为买单。 听完这一切,刘秀英沉默了许久。然后,她深吸了一口气,做出了决定。 “杨俊军,我们的路到此为止。我放你回去,回到你的家庭,回到你伟大的父母身边,谢谢你八年的陪伴,我祝你全家幸福。” 杨俊军震惊地看着她,眼中充满了不舍和悔恨。但他也知道,父亲传统观念及清正的思想是不会同意他的选择的。他别无选择;秀英也别无选择。 第二天,刘秀英收拾了简单的行李,准备离开这个曾经充满梦想和希望的地方。在临走前,西厢房里那女人走了过来言道:“妹妹,谢谢您八年来对俊军的关照,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请您务必收下。” 说话间女人将一个厚厚的信封塞进了她手里;“家里还有爱人和孩子吧,这袋子也拿上,里面的物品兴许能用得上。” 忙完后用手指了下身旁的黄色军用大包。转身看了一眼杨俊军,又言道:“等会我和军送您去火车站。” 刘秀英对这突如其来的一幕不知所云, 停了会忽然想起了桂成还在北京言道:“不了,不劳驾了,我坐公交去车站,桂成在车站等我呢。”
“保重。” 她轻声说,双眼望了望身旁的杨俊军,然后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