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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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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4/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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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魂》连载

第一十九章 生死与共三兄弟

队员们之所以慢慢腾腾作准备,而没有行动,是由于气象部门预报上游没有雨情,仅当地的雨对大堤坝是构不成威胁的。但据最新的气象预报,午夜后,将有一场强劲的南风,将下游漫长的雨云带推向上游,洪水巨大的威胁将使大坝和河堤受到严重的考验。

为此,公社根据县总部的部署,连夜召开紧急防汛会议,要求全体队员整装待发,严阵以待。

一场大暴雨的酝酿,似乎比一次大战役的准备还艰难。密云不雨的天空持续到队员们提前吃过早饭开赴工地之后才落下雨来。

一声声惊雷在苍昊中炸响,撕裂了沉重凝结的天空;一道道金色的龙须闪电,在墨黑的天幕上扭摆闪烁、冲撞狂舞。天河决口了,瓢泼似的大雨铺天盖地地倾泻了下来。工棚、大坝、西凤山和整个紫川河都被雨雾淹没了。

全体队员都沐浴在天水里。

他们按照分工,三两人一组,人自为战,头顶天浴,展开了与肆虐的大自然的殊死博斗。

古时侯三人在12号逼水坝后边负责抽蓄积在堤顶土坑里的水。

大堤后边的土坡是用水土渗透法构筑的,但由于土层暄虚,堤坡上部形成一个大坑,雨水从土坡上下来灌了一坑。虽然用沙土将坡上的雨水挡在后边的排水沟里不再往里灌了,但坑里的水必须抽干,再往里垫上土,否则,堤会因渗漏而坍塌的。柴油机象痉挛似地浑身颤抖着,吃力地“突突”冒着黑烟。烟雾在密集的雨点中东躲西藏着,但在雨幕的强大压力下便很快与雨雾同流合污了,和浑浊的雨水一起扬入紫川河里。远处,工棚门口,队员们正将一车车沙袋运到河堤的薄弱地段。辛部长也穿着雨衣亲自指挥着。

侯毛旦脸上沾满了油污,一件破的确良衬衫紧裹在身上,头发也象刚生下的小羊羔的皮,紧紧凝结在一起,紧贴在头皮上。他一边用铁锨往泵跟前淤水,一边观察着潜水泵的运转情况,怕污泥浊住叶轮。雨水如注,劈头盖脸地浇着,使他睁不开眼睛,喘不上气来。时二狗和古三孩则干脆脱掉上衣,赤裸着上身,从堤上边的土坡上往下挖土,准备等水抽尽后往起垫坑。

挖下的土很快和雨水混合在一起,成为粘稠的泥浆,粘粘地裹了二狗和三孩两腿。四只赤裸的脚艰难地在泥淖中挪动着。每动一下,泥浆便顺着趾缝吱吱溜溜往上挤,泥水在脚四周咕咕嘟嘟地冒着水泡。一块泥土飞起来溅在二狗脸上,他用手抹了一把,瘦削的脸立刻成了一张泥脸。

“哎,三孩,你娘看到你这个样子心疼不心疼?”二狗龀着牙花子问。

“咋不心疼。我在村里收秋夜战,我啥时不回去,我娘就不睡觉,还叫我侄儿来打看我。”三孩自豪地说。

二狗黯然神伤地低下头,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默不作声。半晌,他才嚅嗫着说:“我没有娘,我姐就象娘一样关心我。我那次打刁克,就是因为我姐。我要没姐姐,我就一天也活不下去。可我总是不能给她争气。我没娘,可我姐更苦,她不是也没娘么?可还得照顾我。我要有娘就好了。”

他抬起头,望着雨雾迷茫的东山后,他家乡的方向,眼睛里噙满了泪花,嘴里喃喃地说;“我要有娘,我一定会好好孝敬她老人家,可我就是没娘,就是没……”

古三孩看看二狗,立刻觉得自己有了点优越感,由屈居老三,一下提高到老大的位置,他便居高临下地安慰二狗:“二狗哥,别难过,有咱弟兄互相帮衬着也不赖。虽说抵不上娘,有个好姐好嫂也不孬。我有娘,我娘就是你娘,你是我哥么。哪天我带你去见见咱娘,让她也象关心我一样关心你。说起来,你也算幸运,象杨刚、吴浩洋,啥也没有。”

时二狗一听,来了精神,抹了一把泪,操起镐头使劲刨了起来。泥花四溅,片片泥浆直往他身上脸上粘。

水坑里的水快抽完了,侯毛旦看看上边的泥浆对他们说;“你们俩别刨了,这种泥浆垫上非把大堤挤坏不可,下边先得垫上沙袋。”

他俩听话地放下手中的工具到工棚里去搬沙袋。

两人一步三滑地朝工棚走着。二狗忽然对三孩说;“三孩,这会住地没人,咱俩把我的弹弓弄来怎样?”

“算了吧。”三孩说,“一只弹弓,至于么?天晴了我给你做一把,别让人老说你。”

“你知道啥?我那皮子是乳胶的,金黄金黄,车带弹性差,你能给我找到乳胶么?这点忙都不帮,还算铁哥们么?”二狗不满地说。

几句话激起了古三孩两肋插刀的勇气。他二话没说,拉起二狗朝住地跑。没跑几步就在拐弯处差点撞到一个人身上。他俩抬起头被眼前的这个人吓了一跳:脸上粘满了水泥、胶泥和石灰,又被雨水冲得青一道,红一道,白一道,头发上渍满了泥浆,象胶着似地紧紧贴在头皮上,浑身上下都被泥裹着,连衣服的颜色也看不清了。一双半新旧解放鞋时吱吱地冒着泥水,正淋淋漓漓地流淌着雨水,压得他的腰也成了弓形。

是俞青,他们的排长,顶头上司。

由于道路泥泞,平车已无法行走,只好人工一趟趟扛沙袋。

他俩看着俞青大吃一惊,想不到一向干净、整洁,怕吃苦头的书生居然成了这个样子。

“你们干啥去?”俞青喘着气问。

“我……”由于一时惶急,聪明的二狗也语塞了。

“我俩……想找找弹弓。”老实的三孩说。

“好哇。”他们的排长火了,“现在是十万火急,洪水可能要超过历史最高水位,河坝大堤就全看我们来保护了,你们竟敢去找什么弹弓。真是,真是……快干活去。汛期过后咱们再算帐。你这个二狗也忒贪玩了。”

时二狗不满地看看他这个憨老弟,知罪地低下头,两人悄悄朝工棚去扛沙袋。

他们被俞青卖力的劳动感动了,不敢再耍任何滑头。谁也不敢回头看一眼从没有象今天这样暴怒的排长。

他们刚扛起沙袋,忽然,远处火力发电厂的汽笛尖厉地响了起来,“呜呜”的吼声焦灼、激越,呼唤着他们奔向抢险第一线。

“快,”二狗喘着粗气说,“洪水快下来了。”

他们扛了一趟,俞青不让他们扛了,要他们集中力量填坑,怕雨水冲塌堤顶。他叫来几个人扛来足够的沙袋放到跟前,让他们哥仨往实填。他自己又领着人查看别处去了。

雨,渐渐小了。远处的大坝两头站满了各单位组织来救护大坝的人。汽车在一趟趟地运沙袋、缆绳。为了集中优势力量,便于指挥调动,防汛指挥部将护堤任务全交给专业队,厂矿企业的人则集中保护拦河大坝。

坑里的水全抽完了,毛旦灭了柴油机,哥仨便一趟趟扛起沙袋往坑里填。他们的年龄小,除了侯毛旦有武功垫底外,其他两人早已是气喘嘘嘘,一步三晃了。汗水和雨水在他们脸上横陈竖淌,一个个都成了泥猴。

“你们听,”二狗将沙袋扔进坑里侧着耳朵说,“什么声音?”

三人凝神谛听:隐隐约约象有无数头狂牛怒吼,又象有无数辆火车齐鸣,夹杂着象有无数铁球在铁板上滚动的声音一样,嗡嗡隆隆,自远而近,滚滚而来。

“洪水来了!洪水来了!快,小心柴油机。”毛旦大声说。

三人动手把放在堤坝上的柴油机往回挪了挪。

洪水来了!

浊黄色的洪头呈流线型象一只巨大的舌头舐着紫川河底。兀立的石头,流淌的河水,坑凹断岩以及两岸的水草,顷刻间被洪水舔去了,吞没了。洪峰一会儿跃进坑谷,一会儿撞上巨石,浑浊的浪花艰难地跃起来,又重重跌进水里,腾挪跌宕,横冲直撞。洪头上顶着厚厚的一层枯枝败叶、玉米秸和南瓜藤,象一只巨大的筏子,悠悠前行。雷鸣般的吼声震荡着河谷。河道里的巨石被冲着在河床上隆隆滚动,震得脚下的地皮都微微发颤,空气中弥漫着泥土、浊水和枯枝败叶混合起来的古怪气息。洪头过后,洪水在逐渐加大,渐趋平稳。洪流缓缓地沿着河堤悠悠上升,大有没上堤顶的危险。

一时间,警笛长鸣,工地的警号也响个不停。大坝上各单位来的人都往坝上加垒沙袋。队员们也都按照分工,在自己负责的堤段上全力以赴,阻挡着洪水漫过大堤。

坑终于填起来了,还高出大堤一截,后边还有土坡,这儿不必担心洪水漫上来了。三个人坐在水淋淋的沙袋子上,喘着粗气看着河里漂着的南瓜、玉米和死鸡。一只死羊身上竟缠绕着一条水蛇,忽隐忽现地向南漂去。

忽然俞青慌张地跑来,让他们到大堤尽头去抽淤积的水。于是,三人艰难地推起安在特制的平车上的柴油机和水泵,朝大堤南头走去。

一路上,各组的队员都拚命用沙袋加高河堤,有的地段险象环生,水已溢过堤顶,漫上土坡,队员们站在水里加固。游大为、杨刚往堤后钉钢钎,拴缆绳,以防万一钻开洞漏水时,好下水堵塞;刁克和吴浩洋、二河河正扛着石头往已变作泥的护堤上垫,以防止泥再被稀释而流走;田栋和罗明成正用尼仑水泥袋塞沙袋之间的空隙;俞青则领着运送沙袋的队员往各地段送沙袋。辛部长穿着雨衣在各处巡视着。

河堤最南边由于刚施工完,和灰时挖下几个坑,里边积满了水,虽然不至于太威胁河堤,但也须防万一。

沙袋和石头都已给他们准备好,只等抽完水往起填了。河道里雨雾迷蒙,十步之外即看不清人,向大堤坝后望望,只听见洪水怒吼,什么也看不见。

哥仨安放好柴油机,将潜水泵放进水坑里,又支垫了两块石头,以防吸进污泥。

毛旦安上摇把使劲一摇,柴油机“突突”地冒着黑烟运转起来,坑里的水也汨汨地扬向滚滚涛涛的洪水里。

边抽水他们边往低洼地段垒沙袋,以防洪水漫延上来。他们只顾干活,谁也没有注意到坑上方坡上潜在的危险:由于和泥被掏挖空又被雨水浇软了的土坡无声地裂开一道缝隙,缓缓地开始往下滑,缝隙象活了一般越裂越大,越裂越深,终于,土坡无可奈何地叹息一声,“呼隆”一下滑了下来,将柴油机连同堤上的沙袋一下拥进河里,“扑通”一声沉没了……

靠近土坡的二狗也被土推到堤边,眼明手快的毛旦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子将他拽了上来,推到身后大声喊:“快,快救柴油机。”

侯毛旦以惊人的速度脱掉衣裤,将分配给他们组的缆绳系在腰间,就要下水,二狗一把拽住他说;“大哥,你别下,我先下,你是大哥,要死,你也得最后死。你没见那电影上的大官不都是最后才打么?”

“你胡说些什么!”毛旦火迸迸的说,“死?没那么容易。谁活着是为了?柴油机交给咱们了,咱们就得守住。连个柴油机都守不住,还算个男子汉么?不过,绝对不能死。听见没有?就你那几下狗刨式,还想下河?快点拽住绳子。”

“大哥……”三孩担心望着他。

“你也想下?旱鸭子一个。快点。”

他生气地将绳头扔给他俩,一跳跃入滚滚的洪水中……

水坑被拥下来的土填得严严实实,还高出河堤数米,用不着担心水溢上来,所以,他们专心打捞柴油机。

侯毛旦的游泳技术很好。师傅不仅教会了他陆地上的功夫,也教会了他水下的功夫。只是这里没什么深泽大河,很少有表现自己这种才能的机会。

他在水面上做了一个深呼吸,潜入水中。他知道水大了,冲刷力反而会减弱,估计柴油机不会被冲得太远。他避开背上划来的树枝、枯草,两手边划水边四下摸索,但摸不着。

然而,腰里的绳子越拽越紧,使他无法活动,他只好重新浮出水面,只见二狗和三孩惊恐地使劲拽着绳子中段,怕他沉下去。气得他大声骂起来,两人才乖乖将绳子放尽,又紧紧抓住绳头,不高兴地噘起嘴巴。

是不是冲前去了?

他斜刺里向南游了一截。他估计柴油机已被冲了一段,再往前是最后一个逼水坝,可能会停在那儿。不过,暂时估计还不会,因为它毕竟不同于石头,不会滚动得很快的。他必须在尚未撞到坝上之前找到它,否则洪水强大的冲击力会把它撞碎的。

他缓缓地边游边摸。他既要小心使自己不被卷进漩窝里,又要躲避脚下滚动的石头,弄不好就会将他砸倒。三孩和二狗也不得不沿着河堤跟着他朝前走,缆绳象一条长蛇在水面和堤坝之间悠悠荡荡,不时激起绺绺水花。

水很深,毛旦觉得背上一阵阵发麻,四肢也有些不听使唤,浑浊的水呛得他喘不过气来。他一遍遍地告诫自己:不能妥协,不要退缩,你是侯毛旦,拳击手,没人敢小看你,你年龄不大,但队友们把你放在那大小伙子的位置上来看你;你没有地位,但他们把你搁在连长、指导员的位置上了,那次组织开会说田栋的事,没有谁敢不参加,没有谁敢不听你的。人家把你当作个人物,你就得把自己按个人物的要求去想,去做,在人面前要活得象个人物,象个真正有年龄有地位的人来,而不要当个稀松软蛋,甚事也弄不成。把柴油机交给你,叫你领着几个人摆弄它,就是对你的信任,放心,看得起你。可到明天洪水退了,部长、连长、指导员和排长要问你,毛旦,你把柴油机呢?你拿什么回答?你说,柴油机叫洪水冲走了,我没看住。这算个男子汉说的么?就算是你不要自己的脸面,让二弟三弟的脸面往哪儿搁?他们叫你一声哥,还不是看你事事都过得硬,说得出去?可明天两手空空,你还有啥话说?我侯毛旦这辈子啥也不图,就为八个字活着:硬硬梆梆,堂堂正正。

他这样想着,不断换着气,浑身好象有了力气,脊背上也有了热呼呼的感觉,好似有种魔力从他的脚心注入,弥漫到全身。他大着胆来了一次府冲,右手好象触到一个硬硬的东西,他想再摸一下,但气不够用了,只好重新浮出水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一头扎入水中。但硬物消失了,估计是又冲前去了,就顺着水流方向往前摸。

在逼水坝附近,他浮出水面,见那儿的水有些异样,似乎受着什么东西的阻挡往下跌落了一下。他深吸一口气,钻入水中,双手边划边仔细摸着。忽然,一个硬硬的东西绊了一下他的脚,他伸手一摸,是半截烟囱。他很快浮出水面吸了一口气,解下腰间的绳子一下扎入水中,将绳子牢牢拴在柴油机底盘上,浮出水面,示意二狗和三孩拉绳子。

他俩已站在逼水坝的坝顶上,惊讶地看着他们的大哥象条蛟龙似地在水中浮起沉下。现在他终于成功了,哥俩高兴异常,拚命地拉着绳子,柴油机借着水的浮力缓缓靠近逼水坝。

侯毛旦长嘘了一口气,轻轻拍打着水游到坝跟前想上去帮忙,忽然,绳子“格登”响了一下,再也拽不动了——可能是碰上了大石头。

他又再次潜入水中,摸索到柴油机跟前,果然前边绊着一块大石头。他用尽全身力气往斜刺里推了一把,柴油机在光滑的石头上滑了一下,便移了前去。他浮出水面抓住绳子,脚登着光滑的坝面一步步上到顶上,三人一同用力往上拉,将柴油机缓缓移到逼水坝与河堤的拐弯处,剩下的就是如何往上吊了。三个十几岁力不全的小青年要将几百斤重的机器吊上来绝非易事。但不吊上来就可能被洪水冲走或被石头砸坏。回头看看后边的河堤,雨雾迷蒙中见不到一个人。这儿离工棚很远,在主河交界处,队员们都在上游,所以,一时无人来增援。何况各段都同样危急,人手不够,去叫也白搭,只好自个儿想办法了。

毛旦嘱咐两个兄弟小心。他看见离坝不远处有一株粗壮的河柳,便将绳子紧紧拴在柳树跟部,这样即使不拽也不至于被洪水冲走。三人都松了一口气。蹲在坝顶上休息片刻,攒攒劲。

为防止打滑,他们把鞋都脱掉,赤着脚站在坝顶上往上吊。

湿漉漉的绳子象一条桀骜不驯的蛇,在手中忽上忽下,柴油机纹丝不动。洪水撞在逼水坝上激起很高的浪花飞溅在堤顶上,在他们的裤腿身上落下斑斑泥点。雨水和着汗水在每个人的脸上横陈竖淌。湍急的洪水在他们眼前飞速旋转,令人头晕目眩。

突然,三孩眼睛里冒着金星刚说了句;“大哥我……”就打了一个趔趄,脚下一滑,便一头栽入身后逼水坝后边的漩窝里,倏忽不见了。

“三孩——”

毛旦大叫一声,一跃跳入激流中。

他巧妙地避开漩窝,在其边缘钻入水中,泥沙在他身上飞旋着,抽得他浑身生疼。他摸了一会摸索不见,只好又浮了上来,却见三孩没被卷进去,反而被甩了出来,他是借着往下斜冲的掼性挣脱漩窝的。他在水中胡乱踢蹬着,努力想使自己不沉下去。但湍急的洪水把他冲了很远,一漾一漾地在水中时浮时现,渐渐力不支体了。

时二狗急得在岸上大叫,并顺着大堤往前跑。

毛旦双腿使劲一蹬,双臂一劈,以一个漂亮的燕子展翅式象离弦之箭一样向前划去。他游到渐渐下沉的三孩跟前,一把揪住他的头发提出水面。危急慌乱,已近半昏迷的古三孩一伸臂要抱他的腰,他闪身躲过,腾出右臂从身后将他拦腰抱住,左臂划着水朝二狗站着的岸边游去。

三孩由于呼吸到了新鲜空气,清醒过来,他抬起头看着一脸严峻、拚命划水的毛旦,泪水哗哗地流了出来。

他这几天闹肚子,早晨也没吃什么饭,他对谁都没说,怕人说装病当逃兵,更不愿因此而使大哥在弟兄们面前抬不起头来,说他的兄弟是孬种,就硬是撑着来到工地,加上劳累和洪水的眩晕使他倒入水中。

他们已被洪水冲了很远,超过了河堤,已冲到与西川河的交界处了。

河岸是壁立的土崖,褐色的土壁被湍急的洪水冲成凹沟,一匹匹往下坍塌。再往前是陡峭的跌岩,漩涡重重,急流阵阵,冲下去就性命难保。

必须选择一个低些的地方上岸。二狗在河边焦急地跟着他跑着、喊着,然而,并没有什么低平结实的地方。

毛旦的体力也渐渐不支了。跟着他胡乱踢蹬的三孩也时浮时沉,急得他大声鼓励他:“三孩,挺住,挺住。用双臂打,打着就不会沉。打呀。”

他只好就近选择虽然陡直,但似乎较硬的地方靠岸了。

他带着古三孩游到土崖下边,使出最后一点力气,用肩膀顶着他往上送,站在上边的时二狗弯下腰抓住三孩的手腕往上拽。岸上的泥土一块块坠落,砸在他俩的肩上、头上。时二狗狠狠向后撅着屁股,细瘦的胳膊上青筋暴突,牙齿咬得咯咯响,脚下的泥土一点点向前滑着。他努力不使自己掉下去,但双脚随着泥浆不由自主地滑动、滑动……

终于,古三孩的双臂挨上了岸边,他借着侯毛旦的最后用力上了土岸。然而,他的脚将岸边的土踩蹋了,“呼”地一下,连土带人向下坠去,眼明手快的二狗抓住他的另一只手使劲向后一倒,将三孩拽得趴在他身上,三孩借力上到硬面上,两人就地向上一滚,滚了两米多远,“呼”地一声,他们刚才躺过的地方又象被某种神力猛劈了一下似地落进水中翻了一个大浪消失了。他们的大哥也随之失去了踪影……

“大哥——”

“大哥——”

两人拚命往前跑,边凄声高喊,但除了“呜呜”的洪水声,什么也看不见。蓦地,洪波中好象有个脊梁闪了一下。二狗大喊一声:“大哥,我来救你。”

他忘记了自己仅会几下狗趴,忘记了自己瘦小难支的体力,忘记了一贯胆小怕事的性格,甚至忘记了他叫时二狗。有一个时刻为他担忧胜过母亲的姐姐,他忘记了他的生命,他的一切。他所有的信念全是他的大哥;大哥对他的关心,大哥对他的保护,大哥对他教诲,大哥的生命,大哥的一切……

他不顾一切地跳入滚滚洪流中,朝他认定的不知是真是假的目标奋力游去,根本没听见身后三孩焦急的呼唤。他心中只有一个诺言:有难同当;不愿同生,但愿同死!

他觉得他也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尽管人们把他当成一个调皮的孩子,但他从来以为自己跟大哥一样是一条真正的汉子,现在不是你显示男子汉的关键时刻么?

他拚命向前游着,“啪啪”地打着水,游得很吃力。站在岸边的三孩看着他号啕大哭:“大哥是为了我,为了我才被洪水冲走的呀!我这个白痴。干嘛还活着呢?二狗,二狗哥,你不能去呀。要去得我去。可我这旱鸭子……我操他妈!”

他急中生智,见不远处有一棵发沤的树根,就过去抱起树根跑到下游,喊着:“二哥!”跳入水中。

侯毛旦踪迹全无。时二狗边嘶声力竭地喊着:“大哥!”边挣扎着击水,时刻都可能沉下去。三孩紧抱着树根,双脚用力蹬着,向二狗靠近。时二狗也看见了他,用力向他划去。水草、树枝在他脖子里、脊背上爬爬挠挠。他大口地喘着气,终于接近了古三孩。三孩空出一只手在他的右臂上一拉,两人便一齐死死抱住这块救命的树根,随波逐流地向下游漂去,边漂边高声喊着:

“大哥——”

“大哥——”

他们想游到岸边,但谁也没有力气再踢蹬了,何况到了岸边也趴不上去。城河大桥巨大的阴影兜头向他们压来。他们想借桥墩的力量挡住自己,设法趴到桥墩前边的分水墩上去,否则就会被卷进桥墩后边深深的漩涡里。

他俩每人抱住树根的一端,努力保持着平衡,瞅准左侧水势较缓的那桥墩。

近了,近了,……桥墩的黑影倒映在水中桥后激起的巨浪的轰鸣令人惊心动魄。涡流冲得他们象两只连在一起的陀螺一样打着转冲向桥墩,每个人都腾出一只手来试图抓住或挡住桥墩而减少冲力,以免被冲进桥洞或撞伤自己。

还好。分水墩如刀锋一般的中心正对着两人中间的树根,“咚”地一声,树根撞在桥墩上,两人一人一头分别挡在两个桥洞口,离分水墩顶部不足一米。

本来二狗会踩水,直立起来能勾住顶部,但他不敢松手,一松手就会失去平衡而将三孩卷进桥洞去,可不这样就无法上去。水浪一漾一漾地涌来,冲得他们左摇右晃,时刻都有被卷进漩涡的危险。三孩脸色蜡黄,豆大的汗水在他瘦小的脸上滚滚落下。

二狗看着三孩,他这才清醒过来,后悔自己不该冒冒失失跳下水来做这种无用功,把三孩也搭进来,本来大哥是来救三孩的,结果三孩又叫自己引到洪水中来,自己也……可大哥,大哥呢?他在哪里?大哥……

他用微弱的声音喊着,抬头望望桥上,蒙蒙雨雾中不见一个人;再看看水中,洪水涛涛,渺无人迹。他双手死死抱住树根,无助的落下泪来,看着滚滚涛涛吼声如雷的洪流,浑身筛糠般地发起抖来……

“救命——救命——来人呐——”

桥上毫无反应。

“二狗哥,我坚持不住了。我怕,我……”三孩无力地说。

“甭怕,有哥在,你就甭怕。抱紧树根。千万不要松手。”二狗流着泪鼓励他,“我们没事的,大哥要看见我们就会来救我们的。”

然而,他自己也渐渐支持不住了,双脚的趾头都往一块粘,钻心般地疼,他抽了筋。

忽然,一个巨浪打来,树根顿时失去平衡一滚,他和三孩连同树根象一发迫机炮弹“呼”地一声穿孔而过,卷入桥后象火车般怒吼的滚滚浊浪之中,倏忽消失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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