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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仁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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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5/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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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路》连载

第一章 .

一条小船儿载着些粗粮米出去门讨要,可过了些时日,人回来了,粗米杂粮却没了,也没见得有细米粮讨要回家。

01

早年间,东庄上的胡老太正像平常样地端坐于自家的柜床沿边子上用纺线砣子纺线,一条臂膀高悬,一只手将线砣子的细勾挂杆斜放在自己那扎脚口的棉裤大腿处一搓,然后再一拧,那线砣子便于半空飞旋起来。

冬渐深,农活日渐稀少,闲。

年轻后生与一两个姑娘三三两两的都闲散在庄子的巷道、晒场、房前屋后闲逛,老人都蹲在大门口墙旮旯处晒太阳,还有些挤到避风朝阳的草垛子旁拉呱呱,这让老太太看了心慌。她有个毛病,见不得人闲,人一闲,心就慌。

门口有人说话。

老太太用手抹了下头,从额前将一缕散开的发直捊到发髻,然后还用这只手撑着床沿,慢慢地将盘压在跨下的一双小脚抽出,再缓慢地搁放在床前的檐板前,觉得舒筋活血了才双脚落地。

门口的太阳光从天上斜射进来,直直地泻在堂屋心那有些凹凸的地面上。老太太将纺线砣子轻放进小桌子上的小簸箕里,然后拿出毛掸子在身上前后左右地掸了掸,放下毛掸子又拿起笤帚在太阳光照得明晃晃的泥土地上扫两下,这一扫,光线中便凭空多出了若干的飞尘细末起落。她不待尘埃落定便搬了张小杌子坐在晃眼的光线中央,眯起本就耷拉了的眼皮,从金黄色的太阳光线中将自己的目光射出去,去寻视着是谁在说话。

原来是二呆。

二呆是西庄上的个麻腿子,小时候就嫌不透,洋而不蒯神哩不经的犯嫌,要不是她儿子米仓与他一道上过两天书房,老太太是不会让他与儿子交往的。那年米仓九岁,二呆上树掏鸟她的儿子在树下看,结果二呆下树时竟瞎头逼眼地一脚踩踏到米仓的脚拗子上,害得米仓一瘸一拐地走不了路好几天。还有一次他带米仓下河摸鱼,差点儿把米仓沃煞咯,厌咯麻嗌爪子呃。在老太太眼里,二呆就是个顽劣得翻皮扒脑子的呆货,个细麻症像没得他过的日子嗝,想上天咯,一天到晚油气刮刮的瞎揉心,气得老太婆直跳脚骂戳马叉。

可二呆家穷,穷到二呆一直都赚不到婆娘。

米仓赚到了,也是西庄的,叫月,可旁人喊她的时候都叫她月儿,她也应,反正叫一个字,两个字都是她。

二呆现在犯嫌的毛病还没改,也改不了,本性嘛,哪那么容易改的?要真好改,那狗都不吃屎了。

二呆老往东庄跑,这让老太太心里不除疑,不快欲,不踏实,心里犯厌、抵触。

“这麻腿子又来嗌做什?个杀戮惑里惑秃的讨厌咯八大嘎子嗝,怎么就阴魂不散哩?”老太太身子坐在阳光里,心里愤愤地嘀咕了一阵,又凝神听。

自从那天月穿着套红棉袄,绿棉裤,头上扎着条粉方巾嫁进东庄后二呆就常来,春夏时他从麦地油菜籽田里斜穿过来,不远,隔个草荡子河斜插,只一会就到了。老太太看在眼里,黑地里问米仓:“这坏怂老来冲魂,不会是想心思吧?”米仓知道老娘想说啥,淌开地说:“别瞎犯疑,他俫俩是表亲,人家是来找偶的。”

“那你还是娃娃亲呢,不行,你得去问问她。”老太太心里还是五点六点的不放心。

隔些日子后米仓回话:“没影子的事,她看不上他这种人。”

“真话?”

“假不了,她说这种人靠不住,油嘴滑舌,麻哩胡痴的她没得眼相。”

“哦。”这话要听,因为老太太也是这么想的。一颗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

今呃子二呆又来了,说是来换油的,换了些棉籽油,手上还真提着个细陶油壶呢。蹲坐在床沿边子上纺线的老太太听到他说话,瘪嘴一嘟噜,一口痰泛出,再吐出时便没心思再纺线了,忙收起那些箍儿砣儿的家俬忙不迭地坐到门口的太阳心里来。

二呆在门口对米仓俩口子说:“偶俫就要走嗝。”

老太太在屋里听了心里一宽,“走了好,少麻烦。”

“你俫要上哪块呃?”米仓问。

“偶俫跟年子怕的还是上江南。”

“上江南?”月的眼神放光,像月。

“他俫过去咯?”米仓又问。

“不晓得,听说有人咯跟啊子就走呃。”

“跟啊子就有人咯走呃?这么快?你俫不挑河?”

“挑的,可队长说了,能走的不拦,还开证明,这不才有人走了嘛,门啊子还有人走的,听说是向北,那个宝根一家的四个人,有装斜麻眼的,有装瘫子的,还有装瘸子的,哈哈,全是残废。”

“后啊子呢?”

“后啊子也有。”

“那外后啊子呢?”月也忍不住插了句嘴。

“外后啊子或是大外后啊子偶俫走。”

“哦。”

“你俫去不去?去的话偶俫佮伙打帮哟,佮起来一块嗝去呃。”老太太一听心里真骂:“个细秃寿的东西,这是又勾魂来了呀?”

“不去。”月说话了,老太太听了心里一高兴,刚想再在心里释放出来骂二呆几句的丑话便收了回去。

“那不真成丐帮了?”米仓话音听上去也不乐意。

“江南好玩了,偶俫就一直要到江南去,还见过江猪子的。”

“什么样子?”月又来神。

“黑的,浅黑的。”

“肚子是白的吗?”说这话后,月脸一红,不过米仓没在意。

“没看见,就在江里翻呀滚的就没影了。”二呆看到月脸红了,但他故意装着没看见,月也看出来他在装。

“拱船吗?以前听老人说那东西可拱船呢。”月脸色绯红褪去又好奇。

“拱人,船翻了就拱人。”二呆鬼笑。

“拱人?”米仓一时没汇过来啥意思,二呆就说:“拱人。”

“真的假的,还真拱人?”月脸色又变白了。

“拱女人。”二呆斜歪嘴在笑,眼光狡黠地在月儿胸口一扫便哼着小调儿坏笑着准备走开。这时二旦手里握着把锹从这儿经过,听了二呆又在胡扯日白斜便制止他说:“这七缠八扯的胡说个啥呢,别瞎说。”老太太在屋里也听了也觉得不对味,心里刚收起的丑话又冒了出来:“个戳马叉的又瞎嚼舌头根子。”

二旦是二呆的堂兄弟,比二呆大两岁,之前在一家矿上做工的,不知咋的现在却回来了,可他与二呆一样,回来时还是个光棍。

他来了便停下步子说:“不过江南人还是挺有意思的,你俫可知道他俫过年把讨饭的叫着什么吗?”

“不晓得。”米仓和月都摇头。

“从初一到初五,江南人叫要饭的为财神爷。”

“是吗?要饭的还能成为财神爷?这倒是稀奇了。”

“是的,不稀奇,这个我最晓得。”二呆证实。“过了初五,他俫就又叫乞丐是穷神穷鬼的了。”

“那穷神是谁?”米仓婆娘眼睛望着二旦问。

“穷神据说是神话里姜子牙的老婆。”

“这个倒没听说过。”二呆不敢附和了,他也眼巴巴地望着他表哥出神。

“他老婆在姜子牙还没封神前,就会整日里絮絮叨叨地哆嗦,抱怨这抱怨那的,成日里翻白眼珠子个死像样子,乖乖隆地洞,有一天姜子牙烦了,火了,说:”你个穷鬼,你不知道我将来是要成神的?你嫁给我算你运气,将来或许还能够将你脱胎换骨从穷鬼变成穷神的,再闹,恐怕连这机会都没了,就做一世的穷鬼吧。”

“那就是说穷神穷鬼说的都她一个人?”月糊涂,弄不清。

“也许吧,但姜子牙成神你俫都晓得的喔,果然,那婆娘没让姜子牙穷一辈子,她气的走了,可她万万没想到,姜子牙最后真的成神了,你说这是不是命?”

“说不清。”月还是疑惑。

“偶看米仓倒是像姜子牙的。”二呆又翘舌。

“像你个鬼,活嚼蛆, 油气刮刮地逼嘴一搨翻大肠,照你这说法,就是说我能成姜子牙?你不会是说偶显老呗?”米仓觉得这话不中听,忍不住开骂。他刚骂完,月也骂开了。“你这嘴就没个把门的,喔,照你这说法,我倒是那个穷婆娘了?我哆嗦了?我嫌他了?你问问米仓,我是不是那种人?”米仓婆娘杏眼怒睁。

“别理他,他一说起来就留不住个砣。”二旦忙替他兄弟打圆场。

“哦,说岔了,嘿嘿。”二呆万万没想到自己一时也犯糊涂,糊哩不秃地就忘了这一层,忙赔月个笑脸打招呼。

“偶还姜子牙?缺门牙还差不多。”米仓也嘿嘿地笑笑给二呆个台阶下。

“你不但缺门牙,还缺心眼。”月还在恨恨,白了米仓一眼。

“个呆婆娘,你怎么向着人家说话?”米仓被呛得不悦。

“这可是你说的啊,不关偶事,你说她是呆婆娘的。”二呆一边掏鼻孔一边讪笑,为讨得个巧而得意,一付神气六国的格式儿。

“别洋而不蒯没个正经,说什么呢?有点儿正形好不好?”二旦骂他兄弟。

“惑里惑秃的东西,不讨个巧你就死嗝?”米仓愠怒。

二呆还在呆笑。

“神哩不经的作什咪淡呃?我一个也不帮,我就帮我自个儿。”月抄着红棉袄袖子口撅着嘴气乎乎地走开。

这时二旦又说:“我听人家说,还有一种说法是,穷鬼是上古帝王颛顼的一个儿子。”米仓婆娘一听又转回来了,说:“胡说,帝王家会有穷人?骗鬼呢?”

“真的,传说中的颛顼的这个儿子,据说个子长的比较矮,人也不俊,拉呱邋遢,乖乖隆地洞,而且还喜欢穿破破烂烂的衣服,喜欢喝稀薄粥,就算是有新衣服穿,自己也会把新衣服弄出个破洞来才穿出来,所以古人才都叫他是穷小子,穷光旦。”

“二旦哥,你咋知道这么多哩?”月一脸的崇拜。

“书上写的。”

“哦。”月的眼睛开始眯。

这时二呆又打岔:“你们说这个颛顼的儿子像哪个?”不过他的话一说出,没人觉得讨喜,于是米仓说:“像你。”他终于逮到了个损二呆的一次机会。

“他哪像啊,不过说句实在话,倒是有些像我的,你们看我这个破不郎呛的样子是不是就是那付穷光旦的模样儿?”二旦说着自嘲地笑笑,可他那笑的样子一点都不好看,而且这个笑话听起来也一点儿不好笑。不过月抄着手站在一旁却冷静地说了一句:“偶倒觉得那个什么颛顼的儿子是个好人,说他穷鬼也好,说他穷光旦也罢,偶倒是觉得这人不坏。什么神呀鬼的?做个好人就成了,又不想上天,心好就成。”

“是的,这话要听。”二呆在一旁讨好,可月和米仓都没理他,二旦也将他凉在一边,因为他这时听到月说这话时,心里竟不知咋的五点六点地有点突突跳。这时月又问他:“那儿你也过去嗝?”这时他才回过神来点了下头说:“小时候去过。”

“那后来为啥不去了?”

“就像你刚才说的呗,就想做个人,不想做什么神,不想。”说着亮亮手里的锹说:“这不,修了锹上河宫挑河。”

米仓问:“你好好的咋从矿上回来呢?当工人不好?还回来做泥腿子?”

“想家了,再说那也苦的,不比种田享福。”

“偶倒是想去当工人呢,就是不得去。”二呆在一旁悻悻地一脸苦相。

月听了不由又多看了二旦一看,叹口气说:“这穷神,穷鬼的也不好当,图啥呢?就做个人不好吗?”月的话还没说完,老太太拿把笤帚在门口的墙角上拍拍墙根喊:“日头不早呃喂,烧得饭嗝喂。”

几个人听了同时抬头看了下天,又扮个作舌鬼脸,这才各奔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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