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仓回来时,老菩萨还端坐在床沿口。米仓放下东西就问:“人呢?”
“没了。”
“没了?”
“没了就是没了,还能有啥意思?”
“死了?”
“差不多,穷鬼缠身呃。”
米仓知道了月与二旦的事后,回来便变成了个哑巴。老菩萨对她儿子说:“去把那些首饰要回来。”这可是老菩萨带到胡家祖传的陪嫁。
米仓还是不说话。
“你不要回来我死不瞑目。”而后来老菩萨真的死了。
月知道这下事情都已经无可挽回了,村落、祠堂、庙宇、村舍都告诉了她这个结果。
那天凌晨,天还黑着,老菩萨如往常一样醒了后便坐在床上。后来,老菩萨下来,梳洗一番,收拾停当,便又盘坐到了柜床上去,她的眼是微闭着的,而她的脑子里想啥肯定没人知晓。到了她断气时,她的眼睛却睁开了,这又是为什么?同样无人能知!
老菩萨盘坐在那一天就死了,她的死,庄上有人说是圆寂。
米仓那个哭呀,比女人哭起来还揪人心。本来老菩萨就走这么了这是谁也没想到的事,但米仓那拍着棺材大哭的样子,人们不觉又都将罪过算到了月的头上。现在月做的那些事,她就是身上长了百张嘴也是说不清的。
米仓哭哭停停,停停哭哭,完全像变了一个人,不吃饭,不睡觉,眼睛熬得通红。这样子连续多日下来,再强壮的人也是顶不住的,这滴水不进有谁能扛得住?观望的人都在说:“这米仓怕的是也不想活了。”
那天月来了。
裹在宽大寿衣里的米仓抬眼望了她一眼便不再吱声。
月也憔悴得像冬日里泥地上的一片枯败叶子,一阵阴风将她吹到了这里,磕头、烧纸,虽悲哀,却没哭。
那天,米仓又喝酒了,他喝了点酒,话便多了起来,说话已变得口齿不清,语无伦次,哭、骂、笑,最后归于沉寂。
月披着麻,戴着孝,出现在了送葬的队伍中,她已不在乎自己是谁了,是人也好,是鬼也罢,反正不会是神了。她不再在乎,在乎也没用,她只能按着自己的方式行事。她走在队伍中,她能够感觉到向她投来的眼光哪些是鄙夷的、哪些是怜悯的、哪些是耻笑的、哪些是同情的、哪些是佩服的。不过她都无所谓,就让别人去说吧,怎么说怎么好!
旁观的人很多,送葬队伍在凄凉的唢呐声中走向荒野。
这时,天空下起了雪,雪浸润了人的脸,也掩盖了人的泪痕。而月是无泪的,不管是在烧纸钱时,还是在送葬的队伍中走着时,以及后来棺柩下葬时她都没哭。别人无法理解,可月此时的内心却在颤栗,可她谁也不想吐露。难道这就说明她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吗?就有了罪过?就该被诟骂?被嫌弃?被诅咒?就让这些都随着棺柩一道埋葬吧,解释是多余的,或许颠覆才能说明一切。
人都散尽后,月还孤零零地置身于此,田野里弥漫出一股纸烧焦了的味道,还有枯草被波及的气息,呛人的气息填满了整个坟场,也填满了月的心。小河里的水在这个冬天并看不见水流的样子,但月知道,它是可以承载灵魂漂走的,其实也无需什么送别仪式,只要人与水融为了一体,那人的灵魂便可以乘水而去。
这算不算一种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