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邹仁龙的头像

邹仁龙

网站用户

小说
202405/28
分享
《荒路》连载

第三章 .

“你上哪去哟?”

“偶回娘家报个信,要去那么远讨饭,不留个信,死在外头家里人还不晓得呢。”说话时,月头都没回。

“上西庄哟?”

“嗯,细胳膊扭不过大腿膊子,去报个信不行啊?”

搭着船棚子的米仓没话说了,人家这话在理,这事总得跟娘家人说一声,这挑不出刺来。

月到家的时候,家里一桌子人正在吃饭,这时见月回来,老娘便多装了一碗饭端上桌子,吃到一半时,老爹问:“咋的一个人回来的?米仓呢?”

“他在弄船棚子。”月低着头边扒饭边答。

“弄船棚子?”老娘放下了筷子疑惑地望着丫头。

老爹听了也放下筷子说:“是不是也惑动心了?”

月低着头点头,桌子上哥呀弟的都不敢吱声。

“唉。”老娘重新拿起筷子问:“你也去?”

“不去能咋的?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个讨饭的拿棍打狗。”老爹站起来走开,老娘抬头说:“老头子你不吃啦?”

“不吃,等吃他们讨的饭。”

“讨的饭你也吃不到,那是人家的,不伺候你个老东西。”

“去吧,去吧,也别在我这丢人现眼的,都去吧。”老爹真生气,气得活活的坐在门槛上抽旱烟。

老娘转过头来对闺女说:“那就去吧,忍着些怨,这往后还得过日子呢。”

这话的意思月听了心里生气。

哦,原来女儿真的就是泼出门的水呀?怎么就没有人出来护着点呢?眼看着闺女去讨饭也不管,还在这劝?这是娘家吗?于是,月狠了狠心,不说了,也不求了,一个也靠不住,往后靠自己,也只能靠自己了。

月不做声,只顾扒饭,吃完了,还不作声,坐了片刻便抬脚出门,出门时,哥呀弟的在议论,她还听到了身后老娘的一声叹息。

月本来就是西庄的人,如今嫁到东庄子倒是不常回来的了。其实两个庄子并不远,仅有几里地,也就是中间隔了个草荡子的距离。当初月嫁到东庄子胡家,是因为上辈老人在她童年时就由长辈作主定下了娃娃亲,老人讲信用,而且这也没有什么觉得不妥的,何况当时这样的事多着呢,并且月与米仓也是认识的,所以这桩婚姻便显得极为顺理成章。

在月还在做姑娘的时候,其实想她的人多呢,这月心里有数。她怎会没数呢?一家女儿百家求,正常,不怪。可她比别人家的姑娘却多了一道护身符,她是定过亲的人,她从小便已经是人家的媳妇了,这让好多庄上的后生都不敢越雷池半步。

西庄子的人家早年时冬出讨要,这风俗月是知道的,但她家却从没出去过,她家过得去,能过,也就不打这个馊主意。西庄以前就有名了,不过不是什么好名声,黑地里别的庄子的人都叫西庄为讨荒庄子,就是讨饭与拾荒多的意思。

二呆从小就出去要过,二旦也要过,好多人都要过,也不觉得有什么丢丑的,一旦大家都把做这事当着一个行当, 一种营生来做时,不管这事别人看起来咋样,咋说,那也便无所谓好与丑了。

月走在庄子道上,人明显地少,遇到个把过去的熟人,月心里慌,脸尴尬,便尽量往路边走。可她越往路边靠,却越是碰到人,刚走一会,她就碰上了二呆。

这二呆本来是在自家喝洒的,就要走了,准备开拔了,几个人便趁临走前聚起来喝一顿,酒喝开没多时,经不住筷子不动先喝三盅地劝,几个人一会儿便将二呆家的瓜干酒喝得干干净净。

没酒还咋喝?于是有人就让二呆去买酒,二呆不肯,别人都知道他是个宁可多说话,也绝不多掏一分钱的啬巴子,便有人站起来准备开路离去,还是二旦拿了些钱出来给二呆说:“看你个啬忾子、小气鬼的样子,我都替你脸红。”

“红啥呀?个个脸都红,你们看看,有哪个不红的?”二呆一脸不屑。

“去买吧,抬杠又不能当酒喝,你哥都给了你钱了,还在这磨叽。”一人看不惯,插了句嘴。

“那你也拿些出来呀?偶一道买来,和你比试比试,要是偶输了,这酒钱算偶的。”二呆与那人扛。

“这主意好,个个出一份子,最后谁醉谁算帐。”有人附和,这下二呆来了神,有人撑腰,胆便肥了起来,装出很大气的样子说:“算什咪帐呃?偶这又不是酒店,今呃子菜不要钱,只算酒,谁第一个倒,酒钱他出。”其实菜也就芋头烧青菜,辣酱醮大蒜,还有碗苋菜馉嘟豆腐,还有一碟花生米,一碟萝卜干。

这下没人再反对了,再反对那就代表他已经输了。

二呆拿上钱,便出门去小商店打酒,这便一头撞到了月。他见了月便说:“正好,正好,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偶俫正喝酒呢,来凑个热嘈。”说着也不由月推辞,生拉硬拽地便将月拉进了屋。

月只得进来坐下,几个男人坐在桌子上,都是以前庄子上从小认识的,但她也不好意思多吃多说,只陪着。一会,二呆回来,便又开始闹酒。酒过数巡,二呆开始嚷嚷:“喝喝喝,明呃子一走就喝不成嗝,月你也喝点,听说你们不是也要走了吗?喝点,出去是不能喝的,被人看到那是坏规矩的。”

“还有这规矩?”

“有的。”

“电影里的那些白胡子丐帮主不个个都有个酒葫芦的吗?又不是和尚,有啥不能喝的呢?”月问。

“诶,你不懂,真要饭的喝不喝偶不清楚,但带假的要是喝了,还有谁肯施舍给呀?这么说懂了吧?”

“哦,是这么回事,懂了。”月点头。

二旦坐在月对面,一直没说话,只顾着喝酒,月看了他几眼,都没能对上,她也无话可说了。这时,男人还在比酒,一杯杯地像喝水,二呆说:“这酒兑水了,这么淡?偶去找他。”

“找什么找,有得喝就行了,又惹事。”月进来后这是听到二旦说的第一句话。她站起来双手端着酒杯对着二旦说:“二旦,我敬你一杯。”

“嘿,这可不行。”二呆站起来拦下月的酒说:“偶俫这比酒的,你这一敬,他不是多喝了?”

“啊?这样的。”

“没事,来吧,哪有人家敬酒不喝的理?这不黄了人家面子了嘛,来,我喝了。”二旦说着一口喝下再坐了下去,却没朝月看一眼。

月也呷了口酒复坐下。看着他们在比试,划拳的划拳,对闷的对闷,觉得好没趣,便站起来敬了大家一杯酒说:“我回了,还得准备准备呢,先走了。”

“说的是,出趟远门不容易的,是得准备准备才好。”

二呆殷勤地送她出来,一会便又回来继续喝。又喝了两圈,二旦说:“对不起各位,对不起,我忘了一件事,得去一下。”大家一听发愣,有人便说:“这哪成呢?出去你可就输了。”

“没事的,这酒钱算我的,你们先喝着,我办得快的话马上回。”

“这还着不多。”

二旦出来,一路向东,在路上遇着几个庄子上的熟人打招呼,他都没在意。在走到草荡子边缘处的一个小树林时,他看到了月的影子,红的棉袄,绿的棉裤,还有条花的头巾在还存着的绿色树叶间,在枝叶上挂着的冬日太阳下,在地上零零抖落的枯落叶上,在一条泛着深褐颜色的河水旁,月的影子在那飘,飘得他够不着,他又追了好远,终于追上了月,月停下来好奇地望着他说:“你不喝酒上这儿来干嘛?”

“想问你件事。”

“什么事?”

“你真要去要饭呀?你不是说不去的吗?”

月惊诧地瞪大了眼,迷惑地问:“你在乎?”

“在乎。”

“为什么?”

“我不想再看到你回来时,你变成了个曾是丢人现眼的人。”

“月惊愕地说不上话来,好一会才喘过一口气说:“你干嘛对我这么上心?我值得你上心吗?”

“值,因为我不想头顶的月光浑浊。”

月定在那,她哭了,男家人没人在意她,娘家人也没人替她说话,她像一只逃不出陷阱的油獾子,洞口处走过来来往往的人,却没一个人愿意救她,她来的时候走过的这条路,现在回时却不知道要往哪儿走了?仿佛只看到满地的蹄印,掌印,还有不知名的些爪印糊涂地零散着,而这些印子中有一个是自己的,是随着讨荒人一道走出的,她不想去,但又不得不去,这由不得她。

“可我现在不去也不行啊,你倒是能自己做自己主,我却做不了自己主的。”月哭得沮丧。

“为什么你就不能替自己做回主呢?娃娃亲你不能做主,现在去了讨饭你也不能做主?那你以后还能做什么主呀?真弄不懂你咋想的。”

“弄不懂就别再琢磨了,还瞎操心个啥呀?我是人家的人了,弄懂了更难受。”

“可你是月呀,你是挂在天上的月呀,你满了的时候我才会满足、满意,你瘦了,成了勾了,我也就瘦了,成了勾了。你知道我为啥从矿上回来吗?”

月摇头。

“我看不得外面的月,我受不了那冷淡的光,我只想家里的月,只有家里的月才是柔的,清的。”

“可我已经嫁人了。”

“我能看到就好了,我又不想上天摘下来,看看就满足了。”

“你就这么一直看着?”

“那还难咋办?”

“赚个人吧,找个合适的人结婚就不想了,我那还有几样首饰你拿去,去找个人好好过日子,以后再别看月亮了,看星星,知道吗?看星星,别看月亮,懂不?”

月泣不成声,说完扭头就跑,跑过了身边的每一棵树,每一片叶,每一条河,跑到西庄边子时,觉得眼前的还是一条荒路。

本文连载章节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