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雾墙的过程是很漫长的。起先雾墙里白茫茫一片,然后是如同彩虹般五颜六色的光芒充斥着她,很快,里面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清了。他们像在一片冰冷的河水中行走,河水打湿了他们的裤脚。紧接着,在河水中间出现一根银色的灯柱,微弱的灯光撒向四面八方,妮可看到,许多穿着白色衣服的人光着脚在河面上行走。
在这里,妮可看到一个扎着两条辫子的小女孩,小女孩抱着洋娃娃,每走一步都会小心翼翼的往后看一眼,然后继续行走。妮可跟嘟嘟走向她,很有礼貌的跟她打招呼:“小朋友,你知道这是哪儿吗?”
小女孩吃惊的看向她们,停住了脚步,就在妮可想要继续做声的时候,小女孩用手捂住了她的嘴巴,用一种只有他们才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道:“可别那么大声,这里是不被允许大声喧哗的。”
妮可有些莫名其妙。
接着小女孩继续压低声音说道:“如果你大声说话,会被丢入可怕的万恶井,那里会有无数恶鬼啃食你的灵魂。你是人类的孩子吧?”她把手从妮可的嘴上移开,好奇的打量着她,
“人类的孩子?”妮可皱着眉头。
小女孩耸耸肩膀:“我一看就知道,你们是新来的,有血有肉,是正常人类的孩子。”小女孩甜美的声音灌入她的脑子,妮可有一瞬间觉得,那是一种很久远的东西,像是经历了万物变迁、历经沧桑所汇成的一种声线。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有这样奇怪的想法,这种感觉令她感到很奇怪。
“你好,我叫罗拉。你呢。”小女孩长着两个俏皮的小虎牙,笑起来真好看。
“我叫妮可。”妮可回答她,“能告诉我,这是什么地方吗?”
“这里当然是迷途泉啦。”说完这句话,她往身边看了看,其他行人依旧机械般的行走着,并不打算搭理他们,“看到了吗,所有的人都在找回家的路,他们都迷路了。”
“迷途泉?”
小女孩瞪大眼睛看着她:“是呀。这里当然是迷途泉,只有迷路的人才会留在这里。你不也迷路了吗,不过,你跟我们不一样。你们可以去往那个世界,那个世界有你们想要见的人。而我们,都是被遗忘的人,只能待在这里。”
妮可有些糊涂了:“我们为什么跟你不一样?那个世界,是什么世界?”
“雪城啊,你可以通往雪城,雪城里有你想见的人。不过,待在雪城的人,都有机会离开,可亡灵却不能?”
妮可看向小女孩,却不感到害怕。
“你看,我们所有人都穿了白色的衣服,因为我们已经不属于那个世界了。有些人无论死亡或是失踪,他们的家人都会永远怀念他们,但是有些人,从他们出生开始就注定不被需要,所以,自然而然就不会有人记得他们。我们是后者,所以我们便忘了回家的路,因为我们不知道家在哪儿。”小女孩说着并不符合她年纪的话,这让妮可和嘟嘟有些吃惊。
“你们要永远待在这里吗?”嘟嘟偏着脑袋问道。
小女孩叹息着,她很难过,忧愁挂满她的小脸,“我们没有家,所以我们只能待在迷途泉,从这头穿过那头,再从那头穿过这头,历经千年,万年,直到我们的灵魂毁灭。”
“我为你们不能离开这里而感到难过。”妮可叹息着。
“不。我们可以离开这里。只有离开这里,我们才能变成星辰大海,守护着世界上所有被遗弃的人。”小女孩的眼睛有些泛红,却没有哭出来。她先是哽咽了几声,然后使劲控制自己的情绪。
“你们打算怎么离开?”
小女孩带着他们来到灯柱旁:“看到了吗,这盏灯柱里面有一颗星星,这是我们迷途泉里所有人的灵魂,如果你能把它带出去,找到一个挂念我们的人,我们就可以化成星辰大海。妮可,你愿意帮助我们吗?”小女孩期待的看向她。
“当然,我愿意去帮助你,可是,我要怎么找到一个挂念你们的人呢?”妮可有些为难。
小女孩压低声音:“我也不知道。不过,只要你愿意帮助我们,不管结果怎样,我们都会感谢你,毕竟你是第一个愿意帮助我们的人。你知道,在这之前,所有进入这里的人类都拒绝我们的要求。妮可,谢谢你。”
“不客气。”妮可回答她, “但愿,我能帮到你们。”
说完这句话,妮可顺着灯柱往上攀爬,等抵达顶端的时候,她停了下来,那颗星星向她眨眨眼睛,流泻出美丽的银河,紧紧围绕在她的身边。妮可把它从顶端拿下来,放入自己的口袋,然后顺着灯柱重新爬了下来。
“妮可,快回去吧。它们欺骗你进入这里,只是自以为是的以为你被抛弃了、被遗忘了,可是那些爱你的人并没有放弃寻找你。所以,答应我,不要再进入这里了,去寻找属于你自己的世界吧。”
妮可并不是很明白,可她依旧很努力的点头。
“雪城的一切都是假的,你找到想要找到的人后,立马离开。”小女孩话音未落,妮可和嘟嘟的眼前忽然暗了下来,接着他们像是在深不见底的水中,冰冷的河水蔓延他们的身体,惊起刺骨的寒意。等他们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们已经重新站在雾墙前,身边站着大脸猫和两只老鼠。
大脸猫和老鼠们用一种十分怪异的眼神打量着他们,眼神犀利,似乎很不愿意相信,他们能从迷途泉里回来。
“你们,怎么可以出来?”大脸猫不可置信的询问道。
“你很希望我们留在那里吗?”嘟嘟呲着锋利的牙齿,凑近大脸猫,它身上的毛发因为愤怒高高翘起,“看来,我们真是令你失望了。”它的语气有些不近人情。
“不不不,我只是担心你们在里面会发生什么意外而已。”大脸猫往后退去,不敢再说什么。
妮可和嘟嘟继续往前走去,他们的内心惶恐不安。小女孩一直告诫他们离开雪城,那么雪城究竟有什么秘密,又会发生什么恐怖的事情呢。
妮可很不喜欢这种感觉,她一直都觉得找到爸爸妈妈是她最开心的一件事,可此时此刻,她却什么都开心不起来了,甚至,内心滋生着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这种感觉令她感到窒息。
“嘟嘟,你觉得有什么不对吗?”妮可问它。
嘟嘟往后看了一眼,大脸猫和两只老鼠依旧跟在身后,监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我不知道怎么形容,我忽然感到恐惧。”
妮可将手伸入黄色斜挎包,她摸到了艾米奶奶送给她的水晶球。仅仅只是一瞬间,水晶球散发出橙黄色明亮的光芒,然后马上消失了。谁也没有注意到什么,他们继续朝着前方走去。
很快,一所学校出现在妮可的面前,学校门口挂着四个大字“桃源小学”。
“看啊,那是我的学校。”妮可开心极了,一时间忘记了刚才发生的一切。
“或许,我们应该小心点。”嘟嘟皱着眉头回答她,可是它忽然觉得自己不应该这样说,于是继续说道:“哎呀,我在胡说些什么呀,我感觉我的脑子又开始犯糊涂了。”
“这没什么。我觉得我们应该热爱这里。”妮可甩甩脑袋,把刚才那种奇怪的想法给甩掉,“哎呀,我们得去上学了,做个遵守规定的好孩子。”
他们走进学校。操场上有很多的学生,他们的嘴巴咧的很开。有些学生在玩皮筋,有些在打弹珠,也有一些学生在跳绳,他们的动作都很僵硬,那些跳绳的女生们摔了一下又一下。当他们看到妮可进来的时候,全部停止了动作,齐刷刷的回头看向她,然后嘴角咧的更开了。
妮可走到一个正在看书的女同学身边,立马认出了她,那是她在学校最好的朋友了:“波妞,我们又见面了。”
“妮可,你说的什么话,我们不是一直在一起吗,你看,你都糊涂了。真不是个好学生啊。”波妞看着她,用一种非常尖锐的声音说道。
妮可挠挠脑袋,觉得确实一直在一起:“哎呀,我这个脑袋呀。”她一边说,一边凑近波妞看的那本书,书上一个字也没有,空白一片,泛着冰冷的寒意,“你看的什么书呀,里面什么都没有?”她皱着眉头,这一天真是令人头疼。
“妮可,你又开始犯糊涂了,这里面不是画着一个小铁皮人嘛,还印着那么多字,你怎么会认为里面什么都没有呢。”波妞有些生气,她瞪着一双毫无生机的眼神,语气提高了分贝,那声音刺的妮可的耳朵生疼。
妮可揉揉眼睛再次看向那本书,里面的图画和文字一点一点慢慢浮现出来,哦,原来这是艾米奶奶曾经给她买过的那本书《查尔斯和小铁皮人》的故事书呢。是啊,艾米奶奶给她买过这本书,可她又记得不那么真切了。
“波妞,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妮可继续问道,嘟嘟就站在她身边,眼皮开始打架,它从没有感到那么困过。
“你忘啦,我们一直在这里等你呀。”
“等我?”妮可好奇的看向大家。这时候,身边的同学都开始向她围笼过来,他们的嘴角越咧越开,每个人开始发出恐怖而又机械般咯咯咯的笑声。
就在这个时候,嘟嘟像是一下子清醒了过来,她冲到妮可的面前,用一种近乎愤怒的声音对着那些奇怪的孩子们吠叫,它咧开嘴巴,锋利的牙在在嘴里咯咯打颤着,它很害怕,可即便是害怕,它依旧要保护自己最好的朋友。
“不好好去上课,都围在这里做什么?”突然,一阵低沉的声音传过来,那声音带着可怕的回声。妮可和嘟嘟看到一个挂着黑色边框眼镜,穿着一套裁剪得体的黑色套裙的女人从远处走过来,她的脚步很沉重,像是被人带着走路的。她也带着微笑,那微笑透着一股诡异的气息。
孩子们听到声音后纷纷散去。女人越过嘟嘟,走到妮可跟前,她用鼻子使劲在她身上吸着气,好一会才皱着眉头从她身上离开:“太臭了,你身上太臭了。这是在这个世界不应该出现的气味。”她说着,嘴角的笑意却没有退去。
“我每天都会洗澡的。”妮可轻声回应她。
女人倏地俯冲到她身上,用一种邪恶的眼睛紧紧盯着她看:“为什么洗澡,为什么洗澡。在这里,任何人都不用洗澡。”她大声斥责她,口水飞落在妮可的脸上,溅起一股难闻的气味。
“可是,如果不洗澡,那得多脏啊。”她的声音有点轻,这是她第一次听说,洗澡是不被允许的。
女人摇摇头,双手交叉站立着。妮可清楚的看到,在她的指甲又长又弯,像是很久没有修剪过了,那双手,就像波特爷爷养的那只猫的爪子。
过了一会,女人嘴里发出机械般缓慢的声音:“在这里,是不被允许洗澡的。我们最受不了的就是那股味儿。”话音刚落,她打了一个重重的喷嚏,“哦,对了,顺便说一句,我是你们的新老师。”
“老师?”
“我最喜欢的就是那些顽皮、不爱学习、爱闯祸的孩子,你知道,那种灵魂是最美味的。”说完,她用舌头使劲的舔了舔自己的双手。
妮可不知道老师是什么意思,她总觉得心里有种莫名的恐惧,却又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感到恐惧,她转头一想,这不就是这个世界的规定吗。
他们走上楼梯台阶,向教室走去。墙面上贴着老师们的画像,照片镶嵌在白色的画框里。每走一步,画像上的眼睛都齐溜溜的朝他们看,嘴角带着夸张的笑,一直咧到耳朵根。
登上最后一阶台阶,他们并没有像预期那样抵达教室门口,反而走进了一片茂密的树林。树林里鸟儿喳喳喳欢快的叫着,松鼠们从这头飞奔到那头,大地散发出好闻的青草味,还有那些五颜六色的花朵争相斗艳的开放着,犹如一幅油墨画,展现在他们面前。
在他们的面前还有两棵参天大树,大树的中间林立着一扇巨大的木门,妮可用力把门推开,一股甜蜜的气息灌入她的鼻腔,她好久没有闻到这样的香味了。这是一个被打扫的很干净的房子,每件家具都被摆放的井井有条,在那张实木桌子上,摆放着刚刚出锅的奶油番薯、番茄马铃薯,还有一只烤的酥脆油嫩的火鸡,每一个菜都冒着腾腾热气。桌上还放着两只碗和两双筷子,妮可明白,这里有两个人。
她听到脚步声,一个好看的女人端着一杯酒从厨房走出来,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这样的微笑跟之前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这是正常的,发自内心的微笑。妮可伸出手想跟她打招呼,可是,女人直接越过了她,像是什么都没有看到一样,顾自做自己的事情。
“今天做了什么好吃的?”一个穿着灰色长袍、下半身长着一条羊尾巴与二条羊腿的男人从门口走进来,手里拿着一个好看的花环。他的脚步有些迟缓,身上有很多淤青,在他的手上,还有一道非常明显的像是被雷电击过的痕迹。他看向女人,把手里的花环戴到她的头上,眼里满是温柔。
女人似乎很心疼男人,用手牵起男人受伤的手,眼里凝着泪:“疼吗?”她问,语气有些哽咽。
“不疼,对我来说,只要能和你在一起,什么都不重要。”男人回复他,用手抚摸她柔顺的秀发。
女人沉默了一会,用一种只有她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如果我能替你承受一切,该多好。”然后,他们走到饭桌上,女人幸福的给男人夹菜,男人开心的诉说着今天所发生的一切。
妮可和嘟嘟看着面前和谐而又幸福的画面,被深深吸引着。可是忽然,整个房间暗了下来,一道明亮的闪电在黑暗中倏地腾起,接着,他们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回荡在空阔的黑暗中,接着是骨骼发出咯咯咯清脆的响声,那是拳头紧握愤怒到了极点的声音。
渐渐的,房间再次明亮起来。他们看到那个男人站在窗户旁,眉头紧锁,身上散发出可怕的气息,他很难过,很愤怒,他的眼里有恨,心里有怨。妮可随着男人的目光看向窗外,有个胖胖的老太太提着一根手杖,佝偻着腰走向树林。
妮可觉得这个老太太很熟悉,嘟嘟也觉得有种莫名的亲切感,呀,那就是艾米奶奶一直挂在房间的照片上的人呀,他们明白了,那是艾米奶奶的外祖母,那个进入树林后失踪的可怜的老太太。
“我要毁了这个世界。”男人的声音犹如雷声一般灌入他们的耳朵,刺的他们耳朵生疼。妮可吃不住痛,抱着脑袋蹲在地上,她亲眼看到,窗户消失了,男人走了出去,身后立起像荆棘一样锋利的冰柱。
他站在老太太跟前,伸手一挥,她的灵魂被注入大树中,接着,男人从怀里掏出一个黑色的魔盒,把老太太的肉体吸了进去。
“谁也别想踏出这个树林半步。”那可怕的笑声回荡在整片树林中,树林的野兽们开始四散而去。妮可害怕的尖叫出声,男人猛的一回头,妮可对上了他那双满是恨意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