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袋头村的土地是姜黄色的。
陈楼村的土地是姜黄色的。
它们相距九华里路上的土地也是姜黄色的。
它们之间的土地与土地如同一个爹妈生的孩子,脸儿、颜色一星点儿不差。姜黄色土地生来就与黄土地较着性子,黄土颗粒细小,质地疏松,具有直立性;姜黄色土性柔软富有弱弱的碱性,伴有少许的黏连,纯洁耐住刻板,好多的农作物们喜爱这种少许的黏连,黏连中蕴含着坚硬的沙性庄稼才能任着性子地生长,任着性子生长了才能发展出来原有的品性。姜黄地缝上雨水姜黄劲儿就出来了,土地喝得饱满了后,它会把水存在低洼的窝窝里,像是庄户人保存来年的种子一样的珍惜和担当,人们纵使站在雨后赋有水凹的边缘处,边缘处的泥土依然坚忍着,不会把你拉到坑坑洼洼里面,不像其他泥土有点儿水就凑合着亲近,一霎时就瘫软了身子骨,毫无星点儿气节。有时候雨落上个十天半月的,天地明亮了,坑坑洼洼的边缘处依然是硬朗的。太阳射来射去,把坑坑洼洼的边缘处射得颜色慢慢地变浅了,逐渐变成了浅黄,土地才慢慢的把窝窝里的水收走,窝窝底部的表皮高兴地翘了起来,块状般白色的边缘裂开了缝隙,裂开缝隙的大小有的细弱为发丝,有的犹如粗壮的麻绳,还有的能蹲下怀孕的青蛙,缝隙不是傻子,缝隙的粗壮要看坑洼、河流的大小,还要看天旱的久远长度才能卖着力量的裂。
这里的男人与女人像姜黄色土地和水一样黏连和吸收!
姜黄色的水土这样黏连任性,竟然没有黏住陈楼村陈文卿家的公子和女儿,公子陈青蓝,女儿蓝堡少年就离开了姜黄土到了更大的村庄去学堂了,陈青蓝到了更远的南方,蓝堡到了京城,南北二蓝是两只陈楼村的候鸟飞来飞去的,南北季节的差异,二蓝很少同时再飞回姜黄地,姜黄土地上的人不时琢磨着为什么土地沾不上他们俩!等着这家的土地没有人照应后会改成谁家的姓氏,心里巴望日子早点过,脸皮子上带着“慈爱”的笑以便迎接陈家的土地。
蓝堡回来的声音都改变着颜色,走路更加轻盈,杏眼里埋着遥远的事儿,语气失去了土地人夯声夯气的声音了,回来说着“大庄子'上的故事,看到会喝油的四条腿的车子了,看到房屋中间还挂着刺眼的冰溜蛋子,冰溜蛋子不熔化,还发着光芒比太阳好使得很,这个太阳陈楼村人稳不住它,可是冰溜蛋子听人的话,你不让它发光芒,它就停住!还有街道上列队的人,排着很长的队伍,人人肩上扛着与锄头靶子一样长短的家伙,村里人听到了耳朵里,头却在不停的晃动,心里十七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暗地里发笑。村里人说,俺不信!城里人有多少地?还要这么多人锄!
陈青蓝在南边很远的“大庄”,南边的大城市老天爷不给他们的土地上落棉花雪喝,天高兴了乐意下了,竟然光是下些水水,让哪里的人个个头上冒着水珠子。茄子棵、辣椒棵都比山花家的榆树高,也不知道歇着,总是终年四季不停地结果实;还看到了地上有两根铁棍棍,到天边地沿一样的长远,在两只铁棍棍上走路的是一个青山似的大牛,大牛不吃草,不喝水光知道走他的铁棍棍,还向老天爷喷白气,它霸着铁棍棍上的道路谁也不让走,就是自己走铁棍。陈青蓝走路也变样了,与烟袋头村白家一样带风了,还拿书本本,书本本的皮子上色彩不花不白的,看着本本在大柳树下说洋话呢!村里人说,我就不信了,我要是在那里,我就用个粗绳把大牛拴在大柳树上,让它不能动,我走走铁棍棍是什么滋味的!不管它三七二十一的。
看样子南北的村庄不论再大都有各自的“毛病”!毛病归毛病可是二蓝就是铁了心上毛病窝里钻。
陈楼村人说,两个“鸟”飞出去姜黄土沾不住他们了,他们被大地方的花花土粘住了,吸别家庄上的水了,可是说归说,不管是哪个蓝回来了,村里人都要把那边花花土土上面的事情要倒腾清楚了,问遍了才可以罢休,倒腾清楚后,村里人眼睛瞪的羊蛋大小!我不信,他们别想让我们离开姜黄土,两头忙的两岸高粱红着呐,天锅盖下面的高粱就是这里红,红芋从土里出来惊奇的喜人,个个细皮薄肉的。
姜黄土不爱他们了,他们也来姜黄土的时光一年少了一年!
陈文卿看着后花园里的花花草草一年年的更换着,一年年的变着样儿,心里有些甜蜜又酸楚,气不打一处来的大喊一声,二蓝娘来!过来给我说两句话,陈文卿看着变来变去的花花草草,突然对着西厢房扯起了嗓子,陈文卿的女人紫香从房间的踮着小脚出来!
当家的你又在花园看啥呢?
我没有看什么?
没有看什么难道你什么都没有看!
陈文卿不语!
紫香说,我知道你又想他们俩了吧。
不想!谁想谁是孬种!
谁想谁知道,紫香说,我与你生活这么多年,还不知道你老东西的,你看看花花朵朵的让你弄得,一个个都让它们攀连住像似一家人,你把它们比着二蓝了吧。
哎!当初要不是你的心宽、你的心儿大就不该让他们走得这么远,现在想让他们来不容易了吧!他们翅膀硬实了,认为飞远了能过去江了、河了!有本事去找两头忙河的源头去。
卿哥,当初我也是认为这天大着呢!地大着呢,让孩子多走走看看,将来有个更大的出息,外边兵荒马乱的,不了解外边的弯弯、直曲、方圆的哪能行呢!谁知道这孩子这么大的心劲儿,一飞就飞了这么远啊!
陈文卿把手里的茅草放下,拍了拍手上的泥土,用手遮着阳光,眼睛望着天上的云边,叹了口气,是的,外边也许有更大的馍馍,更甜的水!你看看这花花草草吗?谁也不知道他们从哪里来的,说不定就是从外边村庄里走来的,我们就这两个孩子,今后的家业怎么料理呢,你想想我能不想这些事情吗?花花草草都有个根,人也要有个抓手。
你没有感觉出来吗?陈文卿接着说,村里人都眼望着我们这三十五亩六的土地,等着看将来它到底会着落个啥位置哩,人家嘴上不说,面子上对着你笑,谁人笑里没有个揣摩;还有那能印花的织布机......
卿哥,紫香拉了拉陈文卿的手,这些我知道,我私下里琢磨了好多天,想出来个好主意,不然给青蓝先成个亲,先把他的翅膀给规整过来,让他的女人把心给牵过来,生个孩子,这样村里人也不会看我们的笑话,我们家不就烘热起来了。
陈文卿一惊!两个手一拍,把花园的鸡震得咯咯叫!这个主意好,可是,哪个女人能拴住他呢,这个肯定要一个明亮的女人才靠得住!来了媳妇,村里人就看得起了,家业太大,地又多没有个支劲的人是不行的。等媳妇来了,你可要费心多教教她!
媳妇好找,陈家是这方圆几十里的大户人家,土地虽然不算不多,但是,是名扬姜黄土地上的书香门第,心怀善念,祖辈上都是吃官饭带“翎子”的,陈文卿还不到束发之年就考取了秀才,而且是最后一批考取的秀才,一直名扬两头忙河的左右两岸。
西边坡上的谷子熟透了,豆棵上叶儿由绿黄转变为真真正正的鹅黄色,过不多久就被太阳射、雨水打、风信子添的焦黄了,叶儿们是实在撑不住了才转变为褐色,豆棵上的角角和角角上绒绒的毛发是最先转变为褐色的,角儿都是怀了仔的不耐风雨变色快,豆叶们躲过了黄色就失去了水分,急急忙忙稀里哗啦的成了褐色,然后慢慢地卷了起来,被日月腐蚀或者虫子啃咬过的斑点也瘦小,叶儿像冻僵的虫子一样死死地趴在地上不动了,有的叶儿茎秆年轻时候不去努力,没有气力支撑干脆也一起掉落下来,好像催促着来年的子弟!不再理会风声雨响的世界!菟丝子有时候还怀着旧,黄黄绿绿的死死地纠缠着它们,生生死死不愿意分离。
世间的万物总归为尘土。
蓝堡回来了。
最早看到的是山花娘,山花娘在两头忙河岸边蓝堡家的豆地里做帮工,豆棵到了这个季节需要规整,这个季节规整与别的季节不同,一边是要除草免得把草种洒落到地上,豆粒丢到地里做种子后一般除草需要三五次,这是最后的一次。另外还要把豆棵上没有气力生长的茎叶儿用木棍扫掉,除下的草连同豆棵上的叶茎一同收起来,豆棵们支支棱棱地精神一阵子,远处看豆角一个个如褐色的铃铛滴溜着,秋风一吹哗啦哗啦地响。
山花娘在两头忙河岸边规整豆棵,在直腰看日头的时候,一阵旋着的风把草帽刮走了,山花娘努力地追上草帽,用脚把草帽踩老实了后,看看四周没有人涨红着脸大声说,让你跑,让你跑!你能,你能,你再能,能跑到我肚子里去吗?山花娘看着草帽不言语这才把气给消了,拿起草帽戴在头上,才有心事望望四周,四周只有风声和豆角的哗哗声,就是没有人!山花娘愣了好大一会儿神,终于看到一个异物!异物是在很远处黄黄的谷地上一个红色的“柱子”,仿佛在不停地像豆地这边移动,红色的柱子头上好像也带着锅盖样的草帽,颜色与谷子的颜色差不多,从西北角蚰蜒的姜黄色的路上移动,那条姜黄色的路晶亮细长,泛着刺眼的油光,两边黄黄的谷子鼓胀着。山花娘心里说,管它是什么,天明亮着呢!山花娘在努力地规整豆棵,心里老实泛起嘀咕了,总是按捺不住走神儿,想着头上戴着草帽的红柱子,这柱子真的能——还会移动......又直起腰向西北角望望,“红木头柱子”不再红了,又变成了灰色的了,个子高了、大了草帽也变成了鹅黄色了!正慢慢向这边移动!山花娘索性不在规整豆棵了,看柱子!站着好久才发现是个人,是个女人,是个女孩儿,是蓝堡回来了,蓝堡回姜黄土地了!
蓝堡......你好久没有回家了孩子!我在这里好久就看到你身上发亮光子呢!
婶!您在这里规整豆棵呢呐!
是的,这不秋高了、地也爽了该规整了,您爹、娘可是想您了!说着山花娘也不顾手上的泥土,拉着蓝堡的手,眼里竟然冒出来滚热的雾滴。
婶,我也想回来看看,学校也忙活了,没有时日回来!
山花娘说,好孩子今天您来了,是我先看到您的,我要告诉村的人:是我先看到的。
蓝堡笑了笑,脸上露出了浅浅的两个酒窝。
蓝堡,我怎么一开始看您穿的是红色的衣裳啊,那个鲜亮比刚出来的太阳亮多了,现在怎么又变成了这个颜色了?还是那个红色光彩。
婶,我爹说过,来到家了,要我注意别老想着放光儿,要让咱们村里泥土接住俺,光亮儿太刺眼,人家都不敢接近了。我听爹的话也在理,就把衣服换下来了。
蓝堡,蓝堡......山花娘的腿走着路,手却没有闲着,用手打了一下蓝堡,生怕她说的话被风刮走了蓝堡听不到,您怎么着都好看,您见过大世面,见过大庄子,有奔头哩。山花娘拉着蓝堡的行李箱子又哭又笑地走到了陈家。
蓝堡见过爹娘,各自哭过之后,天早已经过了午时。
太阳歪到西边的一半,陈家就大摆晚上的筵席。
村里人想听大庄子上的故事也都早早的来到陈家,有的到厨房也做起了帮手,人们都以自己的早来为荣。
戌时已到,饭菜就绪,宾客都已经着好了喜庆的装束,蓝堡穿上梅红色的上衣,天蓝色的裤子,脸上饱含喜悦和温情。
父老兄弟坐定,陈文卿说,父老兄弟姐妹今天小女蓝堡从大庄子上回来了,鄙人落备薄酒表示我喜悦的心情,同时大伙虽是在村落里朝夕相处,然苦于农事,平日屈膝甚少,久不能了却心愿,今天借此机会略表寸心。
陈文卿话音刚落,声色的尾巴还有一星点儿在空中摇晃着,院子里闹腾起来,月亮明晃晃的从东边慢慢升起来,被槐树条顶着,树叶戳破了月亮的皮乎,整个月亮就变成了白底带黑的花月亮。
朱三喜左右看看,手反反复复搅在一起率先发话,陈秀才客气了,您是最后一批秀才!咱们村啊幸亏您这家喝的墨水多,懂得多,知道庄稼的品性,又慈善,大伙儿都闲不着有农活干,有饭吃!别家村庄都不如我们村威风,在路上走的正,脚底下实在,霸道的人、流蛋的人都搬不倒我们陈楼村!这些子歪歪人不敢来,日子就平整了吧。村东头的歪瓜村的刘家挺能的,在院里修理了四个枪眼楼,这不,头半个月前还不闹腾点事情了,要不是刘大麻子眼睛明亮了,朝天是放了枪,歪歪人还不把枪眼楼的眼眼都给堵死了才怪呢!就这样枪眼楼下面还是被挖了个洞,能爬过去个狗。眼下摊上这样的年月,兵荒马乱的,这一伙那一帮,不然上哪里吃饭去,想在地里要口饭,找不到接咱们的地方啊!
三喜兄弟还不是大伙看着我年龄大了,给我个面子,孩子们又不在村,没有人管理着土地也是枉然,大伙都想得周周到到的帮助我们,哎!这样也好,大伙们热热闹闹的,只要有饭吃,这岁月就能熬过去。
山花娘心里如同揣了个兔子砰砰跳,老想着怎么也该赶上我说了吧,是我先发现蓝堡的,谁能谁就说蓝堡是从哪个道上来的,都让他们当哑巴?
山花娘望望蓝堡,又望望月亮,月亮在上面稳稳地,心里更着急了。
我看啊,大伙就别说日子、日子的了,我就想说我见蓝堡的事情!村里人一听说蓝堡都不言语了,眼睛直直的望着她,又不时地看看紫香身边的蓝堡,蓝堡的脸像夜晚的玉兰花,村里人身子骨都挺了起来!
山花娘说,我在两头忙河岸规整豆棵儿,就是感到心里有事,有大事儿,抬头看看西北角有亮光,在看那亮光是从西北角谷地里发出来的,谁能知道是什么颜色的光亮?山花娘向四周看看,没有人接话了,个个伸着脑袋瞪着眼,看看你们不知道了吧!是彤红色的,谷子的黄跟着彤红的光亮点慢慢走到豆棵这里了,我一看是蓝堡,我手里的草和豆叶惊吓得跑到地上了,你们看看蓝堡是我先发现的吧!
众人看着山花娘笑,山花娘看着蓝堡笑。
村里人一看不说日子了,个个焖缸了,只是在傻傻地笑,山花娘说的话仿佛似树上的树叶发出不同碰撞的绿色声音一样,就是钩不到摸不着,只能让你琢磨它甜美的滋味,让人难受和酸楚,只是觉得这个事情要是摊到我身上,我会比山花娘看到的蓝堡更大更红彤,走的更快!
......
院子里慢慢地响起了凌乱的脚步声了。
村里人离开了陈家,心里柔软而不安,这次没有听到大庄子上的“冰溜蛋”和“铁棍棍上走大牛”的事。
眼望着日光不断的重复着,其实它在变化着,人不能把今天的事情逮住放在今后的日月里,把它一成不变的稳定下来,逮不住日子里面的事情今后的日子就变化着,年年月月如同两头忙的河水发着声响地流淌。
院子里的脚步声终于稀少了,稀少到悄然无声。
呯然着的心静了下来,透过稀疏的槐树叶还能看到如水的月,月的亮光沁润温情。
陈文卿站在槐树下望着沁润的月光不愿分离,这是一颗高达近六丈的家槐树,长期的风雨寒暑已经被逼得老态龙钟,有些枝干早已经枯萎,东南角一根较大的骨干早已经掉落,从它掉落的杈口处依然能读出它昔日的辉煌和明丽,因骨干掉落弥留下的杈口处隐约漏出了今年春天发出来稚嫩的枝条和枝条上举着的芽儿,坚韧、傲慢赋有耐性的身性里依然蕴藏着它遥远的出身!陈文卿看着槐树就像看着自己生长的历程,一根根枝干、一片片树叶不就是人生的坎坎坷坷,丰腴和残缺吗?他想了很多似乎什么也没有去想,只是这样久久的望着,看看究竟何时、何物再能闯入他的心窝。突然,陈文卿想起了他多日不曾触摸的竹萧!此时如若不去弄萧岂不妄误此景此情,一萧在手可否唤醒默默如痴的月亮!与月对语解心中彷徨,陈文卿像做了一件见不得人的事一样有意躲开众人,悄悄地拿起了深睡中的竹萧,又重新回到了大槐树旁。这是一把祖传长度为七十厘米的六孔玉屏箫,此萧竹节慢长,纤维细密,箫身雕刻着细腻而逼真的翠竹,弯弯的月亮被三两枚遥远的竹叶遮住,月与竹叶的距离看是很近,实则那么的遥远……月亮幽静如水。他的父亲陈玉箫离开人世之前亲自将萧传到他的手上,第一句话就说,孩子你记住,当心儿没有着落的时候拿起它,吹一曲它会把你的心找回来。父亲说过这句话就撒手人寰,陈文卿曾经在他青年时期父亲讲过,这支萧是很久之前东山空灵寺的灵悟长老送给祖辈的,有一年大雨水灾,庙宇严重受损伴有人员伤亡,祖辈们舍弃家业布施于空灵寺,灵悟长老为念望陈氏之举赠以此萧并再三叮嘱“当心儿没有着落的时候拿起它,吹一曲它会把你的心找回来。”祖辈们为了让后人知道这个萧能定事儿,为了能世世相传,总是在最后时刻学着灵悟法师的口气把这句贴心的语言向下一代传布,时光荏苒,人们被岁月打磨得逐渐忘记了遥远的故事,到了曾祖父这辈心明眼亮,看到了这萧的事儿在一辈辈滑坡了,不顾兄弟的反对,打乱了辈分干脆把祖父的名字改为陈玉箫,以示后人对这支萧的尊重!
秋叶深沉浓重,情意疯长,一曲《雨霖铃》萧音缓缓悠长。
秋弄笑逸月见满,乐备月远何忧寒,此去经年杨柳岸,谁料了容颜渐渐换残叶落散,伶歌远,任凭栏,画屏天畔……
陈文卿吹过《雨霖铃》在树下站着不动,抬头将脸向着月的方向,把眼轻轻的闭上,眼里噙含着泪珠,过了好大一会又把头轻轻的抵倚在树上。
蓝堡在走廊下被如痴如醉的萧音打动了,望着刚才还在槐树下像橛子一样立着的爹爹转瞬又把头紧贴在树上,一阵酸楚,没有感惊动他,轻轻地跑到西厢房急忙把紫香用手拉出门外说,爹爹的萧音是何等的悠远而深邃,娘,你听到了吗?
我听到了,他是多日没有摆弄这个萧了,今天你回来了可能他想的多啊!心里的酸水水想向外倒!
蓝堡搬来了凳子放在槐树下爹爹的跟前,从陈文卿手里拿过萧,反反复复在夜深的月光下抚摸着端详着,爹您吹的真好,这世间的人没有能与爹爹比的,您看着夜光想什么呢?爹爹!
我吹的时候我的心就跟着音走了,走了很远很远,仿佛走在一片遥远而静谧的竹林里,竹林有清净细小而又弯弯曲曲的小路,被月光照着,引领我只是往前走,什么也没有想。
哦!蓝堡,今晚的月光很好,很温润,不知道明天的月光是否还如今晚一样透着一样的亮色呢?陈文卿似乎想急忙刹住许的伤感,突然说。
爹爹,我想不可能,月光与日光一样都在发生着变化,几乎是每时每刻的啊!
是啊!人生易也!时光易也!陈文卿不在“望”月了,转过头又去望轻轻摇动的树叶,想我当年像你这样的年龄走马彻夜不归,不想转眼已是暮年,陈文卿的眼睛从今年新发的枝条上的一串树叶移了过来,望着蓝堡说。
爹爹!蓝堡叫了一声没有说什么,拉住了陈文卿的手,另一边又拉住了紫香。
想初年爹爹定然是奔跑最前方的人,不然娘怎会倾慕于您!蓝堡把头偎依在紫香的肩旁,紫香把她抱在怀里。
蓝堡!陈文卿说,借着这个今晚的月夜,爹想给你商量个事情,你看如何?这个事情前段时间与你娘在后花园里说好了,是她提出来的,我也认为这个主意好!你看看咱们家的情况就像秋天树上的果实,虽然成熟了但是接不上啊,接不上就是没有盼望了,家里这么个家业,就爹娘在家总不是个办法啊!村里人走后,我望着摇摇晃晃的树叶和明亮的月亮,心里有话说,想趁着这个机会把心里话唠一唠!
紫香说,你爹说的对,就是想给你哥哥成个亲,让咱们家放光!
哥哥大了成亲我不反对,爹娘看着照办就是了!就是哥哥接受的是外边的新思想、心世界,不知道他心里的想法。
别问你哥的思想怎么想,就眼下的一些事儿明放着呢,紫香说,你爹的老脸已经使出来了,就是离咱们村九华里烟袋头村的白家,媒人去了,把你爹是最后一批秀才的事说的声音高高的,他们一听说是咱们家,一家人的脸都变成了开放的花。
好就是好!就是哥哥那头了,蓝堡看着院里的隐隐约约的水缸说。
你知道吗,那个两头忙桥就是人家白家长辈们修的!要不是那座两头忙桥啊,你们两个怎么也进不去大庄子上。
娘,这事情我倒是没有什么不如意的,只是也要考虑哥哥的想法爹爹是不是?我们学校有这方面的事情儿,是我最好的女同窗,后来男家追到学校要媳妇,花轿就在学校门口立着,不见人不走,鼓都敲得震天响,那个男人死皮赖脸地叫媳妇,闹得学校的学生东一伙西一伙的嘀咕、议论,学校一看上课困难着呢,最后来校长都出面了,我的同窗哭哭啼啼,后来还是被花轿抬走了,当她的右脚踏进花轿的时候说,过几天来学校看我们,现在已经半年了还是没有音讯。我想最好还是与哥哥个商量,如果不成再想点办法。
我已经给你哥哥写好信了,只是还没有发出去就等你看看定夺呢,信上把这个事情说清楚了,他会深明大义一定同意!陈文卿好久没有出声只是看着蓝堡夜光下的脸色,一看蓝堡的脸色活动了,知道这个事情向前走路了,就来了精神头。
你看看你爹爹高兴了吧!他就是想抱孙子呢,当初还怕你反对!我说,我养的闺女我知道,蓝堡不是一般的女孩,她是咱们陈家人,是顾名声的。
蓝堡嘴上嗯了一声,心里还是在打鼓。
紫香看着蓝堡的眉头还没有舒展开,说,不然咱们到房间里让你爹爹把信拿出来你看看,如果不中了,秀才老了,你再给他修改一下!
三人去了西厢房,西厢房的灯明亮了,西厢房拉上紫色的窗帘,房间里似一庄赋予幻想的戏台,在那里演绎着花花绿绿的世界。
紫香从柜子里拿出来早已经准备好的书信递给了蓝堡,陈文卿坐在太师椅上眯起了眼。
青蓝吾儿
来日方好!
家中一别已有岁余,日光荏苒,去日苦多,未知在他乡何如乎?忆儿居故土之时春日明丽,桃花开杏花飘落之时,转瞬已遍地秋红,高粱、谷子都闹秋也,每每想来,岁月如此之快捷,心中之忐忑之可想而知!儿生于姜黄土,少时离乡,大志于胸者实乃另父之扬眉!然,家父已近黄,望在外仍怀桑梓。儿近且弱冠,近闻烟袋头村白家有女名曰鲜肉,貌美犹如其名,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人闻之赏以徍语。媒人、婚书、婚约等聚齐备,望儿接人生三喜之一!父言。
祝
顺安
民国三三年夏月丑日
蓝堡看过书信,感到爹娘说的是这个道理,家中的情况在这里摆着,就满口答应了!
陈文卿、紫香又分别把白鲜肉夸奖了一番,紫香说,白鲜肉就是一尊新鲜稚嫩的肉一样惹人喜爱,誰见了都想在自己嘴里含着,尤其她那两个像小船角一样的嘴角,总是微微的翘着,好像嘴里含有蜜一样不让流出来。亲定了总不能停着,还要抓紧了向前走,眼下你哥哥又不在家,时间久了怕夜长梦多,如果对方变了卦不但是丢咱们大槐树陈家的脸,今后在世人面前还会落下歪话,我看他爹不如近早成亲是最美的事理。
你娘说的对,好女早嫁,就这样一个姑娘,又生长在烟袋头村白家,就如同早市上的瓜果,过路的人看见眼里馋着,嘴里还流着口水,晚了准会被他人抢了去。
不然让媒人给白家说就安排尽快成亲吧,紫香按捺不住说。
可是哥哥没有在家啊!
干脆蓝堡你代替哥哥成亲即可。
那哪里成啊!哪有这样的事情啊!
蓝堡,你年轻知道的少,在古代就有花木兰替父从军成为天下美名,自家人替自家人成亲接喜古人有之,而且是真正的双喜双亲啊!对你将来的婚姻也是美好的祝福啊!
蓝堡被爹娘这么一说,又心想着前前后后的事儿,真的满口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