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楼村的任何事、人离开了陈楼村,陈楼村还依然是陈楼村,它慢慢的消然了那段时间的辉煌和创伤,陈楼村的树叶儿不断地长,长去长来,绿了、青了、黄了、枯了……任何地方的叶儿都一样,如同不断变化的人。
天还是那样的天,地还是那样的姜黄地。
陈楼村多了一口井,井口边多了一块“搬井流水”的石碑,多了一些话题和故事。
陈文卿夫妻走后,“白氏烟袋馆”里白鲜肉的娘坐立不安,她对白干说:“当家的陈楼村咱们那个‘老陈家’短短一年多走了两个人,出了这么多的事情,现在那个楼里就只剩下孩子自己了,鲜肉这孩子能经得住吗?”
“怎么办!经不住也得经啊。”
“我看啊!咱们得生个法子来帮帮孩子啊,这世道兵荒马乱,男人又不在家,不能让外边的人看咱们两家人的笑话!她难啊。”
“你们女人不会看女人,我看鲜肉是我的种,这孩子能料理好大事情儿,嫁到了陈楼不久,人家就服服帖帖地叫她‘花木兰’,这孩子钢强,能主事儿,过得去!你认为这当‘花木兰’是随随便便能当上的吗!?这……”白干突然用手摸了一下脑袋,眼睛眨了眨,停留了片刻想了想:“这花木兰吗!我总觉得距离我们怎么说也得有个几千年或者是上万年的时光了吧,真还没有哪个人能再当一次,就我们鲜肉能当!”
“钢强是钢强,花木兰也是人不是?眼下孩子遇上事情了,我们要管,要给孩子支撑脸面,也不妄挂在咱们门前那几块瓷匾上的字!”
白干眼皮子向上翻了翻,没有吭声。
“反正啊,女儿是心头里的肉,这次你不帮帮鲜肉我不给你算完!”
白干把眼一瞪气又来了:“你,你不给我算完,你能怎么!嗨!反了你了!”
“你忘了没有鲜肉之前我怎么办的我还是怎么办!”
白干向一个老牛突然顶在南墙上一样摸了摸头,立马改变了方向,皮笑肉不笑地突然趴在鲜肉娘的耳边说:“好,好吧‘大奶子’!说真的我是有心有意气你的!哈哈!我就喜欢气你的时候你撅起的小嘴,像一个望着天的红辣椒,在上面能拴两头大叫驴!”白干胳膊搭在白鲜肉娘的肩膀上,用中指挑弄着鲜肉娘的嘴,黝黑的一字胡凑到她的嘴边蹭了蹭,又不停地晃晃她的身子,“你行,你种好不好,就算我白干没有出息栽倒你手里了,想我白干见过的女人也不少,可不,就是爱摸你胸前的那两个‘白玉南瓜’。”
“喜欢它也好,就你这个野性啊,我看啊也只有它能治住你。”白鲜肉的娘有点得意,“没有个‘拦草箍儿’,会给咱们白家丢人,还不知道能丢到什么时候?依我看丢到猴年马月都不能算完呢!”
“陈楼的事情说是说道说道,我心里有数,毕竟都是走咱们家石桥的人。”白干心里好像添加了点热乎水似的柔和了许多。
时隔一天,天空明亮,从“白氏烟袋馆”出来一行六人,外跟一抬二人小轿,轿里坐着白鲜肉的娘,白干头戴黑色毡帽,身穿黑底绣着黑色福字的马褂,怀表的银链挂在上衣扣上,摇摇晃晃展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嘴里衔着红铜衬底白铜镶花的响水烟袋,脸上贴着墨镜,手里拿着玉石琉璃蛋。白干在黑色的马背上上下左右把天地看了个遍,透过墨色的镜片能看他眼睛里含满闪烁机智的光儿,脸上露出了崭新得意的神情。一行人走到两头忙桥上,白干把马头勒住探了下身子,左手揪了揪轿子的上角小声对白鲜肉的娘说:“‘大奶子’咱们的两头忙桥到了,我只要一走这里啊也不知道咋地了,就,就他爹的有精神!你忘了用花轿抬着你到咱们白家了吗?路过咱们这个桥的时候,哈哈!你想跳河!我白干把眼一瞪,你吓的急忙将头又装到娇子里了!”
鲜肉娘脸彤红,手从袖口里掏出手巾在轿子里摆弄着:“快,你别说了!”
“这些事都是我们两头忙桥下的祖宗显灵起得劲呢!”
“你能,服你了好了吧!”
“当初给陈楼村接下亲了,要不然我就想给陈文卿比试一下看看谁行!他有到大庄子上去的人,我有两头忙桥,不管他是谁有多么大能耐还得要出门走路,走路你还不是到我白家桥上来,你有文的不是,我偏偏给你来武的!”
“咱们给陈家结了亲是一家人,陈大哥夫妇不在了,你可不能胡说八道,咱们祖宗知道要打你耳光的。”
一行人穿过石桥,不到正午就来到了大槐树下。
六宝急忙告诉白鲜肉,白鲜肉把爹、娘让到了客厅,鲜肉娘一直抓着白鲜肉的手不放,二人不言语,嘴绷紧得如同墨斗一样,眼中含泪。
白干在后边眼神像钩子一样死盯着白鲜肉他们娘儿俩的走动,心里想,还是我的闺女好看,这地上的女人那个也不中,如同她娘刚到白家来的时候一样鲜亮着,走哪里都放光儿,走起路来屁股一扭一扭,像灵山角下刚刚吃饱喝足的绵羊的羊腚一样丰满富有弹性。
来人把布匹、首饰、扮盒、碟碗、茶具;姜糖、炸糕、桂花糖等物品卸定,安排好,白鲜肉的娘说:“爹、娘在烟袋头村心里一直装着你呢,今天来看你,带来了蓝香和曼娘,就是让她们两个都留在陈府给你做伴儿,小时候这两个小丫头在馆里给你玩的够好的,也愿意来。”
“感谢爹娘的心意,我这里有山花娘、六宝这样一来我们陈家的日月有颜色了。”白鲜肉掏出袖口里的手巾在眼角轻轻地搌了搌。
“鲜肉,青蓝回音信了吗?”白干说。
“回了一封信,说也想我们家的这‘大槐树’,在大庄子上很忙的,还说南里北里排着长长的队到处跑,手里也有能放明火的枪呢!”
“他没有说‘冰溜蛋’的事情吗?我馆里还等他的‘冰溜蛋’呢!”白干把腿翘成二郎腿,手里的玉石琉璃蛋像磨盘一样转动。
“我下次写信告诉他把烟袋馆的那两个‘冰溜蛋’记牢了!”
白干听了白鲜肉的话放心了:“爹,虽然在这块姜黄地上见过大世面,见过一些花花草草的,就是没有见过‘冰溜蛋’,我,我倒是看看它那‘冰溜蛋’身上能长七只眼还是八只眼?还能在黑夜里发光,还听从人的手脚摆弄,怪了去了!”说过将脖子拧了两下回过头来叫了声六宝,“闺女,让六宝带我到楼上去看看。”
白干把毡帽摘下挂在衣帽架上,露出了姜黄地上时髦的寸头,跟着六宝上楼去了,两手向后背过去,玉石琉璃蛋转动更快了。
鲜肉娘听到玉石琉璃蛋的响声跟着上楼了,走远了,说:“蓝香和曼娘你们也跟着上楼看看吧!将来就在这里长住了。”
二人嗯了一声。
鲜肉娘一看二人也上楼了,身子向白鲜肉这边挪动了一下:“鲜肉,你爹走了,我给你带来了一个好东西”白鲜肉娘脸上露出了既高兴心里又忐忑不安的样子。
“什么东西啊娘?”
白鲜肉娘从红色的包裹里取出了一个黄色的包裹,手轻轻地解开黄色的包裹皮露出了一个牛皮盒子,随后皮盒子里露出来了一个漆黑发亮的铁家伙。鲜肉娘看到铁家伙全身展露出来后说:“孩子,这是放明火的枪。”
“呀!这就是放明火的枪啊!”白鲜肉一惊,“娘,我可不敢拿它!”
“鲜肉它能仗胆儿,你就把它当成个鸟儿、雀儿的看吧,鸟儿、雀儿的还会咬人,它又不会凭空无辜的咬人!”
白鲜肉听了娘的话脸上露出了笑意,用手抹了抹,仔细的摆弄着:“娘,我要这个没有用啊,放在家里还让人担心呢!”
白鲜肉娘说:“别小看这个老黑铁块,摊上要紧的事儿可比三个吃得饱饱的壮汉厉害得多了,你小的时候好像也听你爹说过,他真的管事情儿!”
白鲜肉听了娘极为自豪的话感到新奇好笑,脸上露出点嬉笑。
“娘,您可真会比较,把它比作鸟雀了,嘻嘻!让我说它还不会吃草、喝水呢!”
“明儿我给你爹说好了,让他安排人把可以发火的东西拿两个来,让人教教你!这事儿我没有事前告诉你爹这个老东西呢,怕他不舍得,反正他还有一个呢。”
大槐树家来了人,来了枪!又亮堂了。
白鲜肉经过日月的淘洗,又慢慢的恢复了往日的风韵和艳丽,像一个等待采摘的橘子,经历过春天花的绽放、夏天火的炙烤,才有了秋的红润,日月在她二十岁年龄的身上不断的生长出来妩媚和香甜,熏染着那个时期的人间世界。
空荡、幽静的陈庐在那个年月里不得不添上色彩。其实,日月铸就色彩,色彩滋长出了故事。
时间不久,夏季来临,棵、叶、秧、果、芽都在不停地过着相互的日子,就连地上的姜黄土地也在不停的起起伏伏地转变,坐落在陈楼村西首嫩香茶馆喝茶的也人多了起来,茶前茶后纵使嘴巴噙了一口茶水之间,总会打听村舍的新鲜事,茶馆就在陈楼村,陈楼村立了块“搬井流水”的石碑、石碑和水井就在山花家棉花垛旁边、最后一批考取的秀才陈文卿在老天爷丢冰溜蛋的时候还吹了箫,是冰溜蛋把陈秀才吓死的还是吹箫把陈文卿累死在井边的一直还没有论述清楚、陈庐……最终的话题总会落到“花木兰”身上,从“花木兰”到白鲜肉本就没有距离。
喝茶的人没有在茶馆里白混日月,终于慢慢而小心翼翼的有人率先蜕变了脸上的羞涩,得意而满足地谈起了白鲜肉来了,谈到天色向晚,雾埋村头。
小满的一天正午,西南西瓜地旁边的马路上尘土激荡,远处隐约五人骑马向陈楼村嫩香茶馆走来,五人身着青黑短褂,敞怀显露着白色衬衫,头戴毡帽,为首的五十多岁的人毡帽乃为白色,其余都是黑色。掌柜的刘春叶听到外边茶棚里的嘈杂声变了味儿,急忙出来用手挡住太阳好一会儿,待马队走近仔细辨认才看清楚来者是明县县令陶黄业,来到茶馆陶黄业急忙下马,摘下草帽,把草帽扔给戴黑帽的人说:“表弟,快拿来毛巾,快准备好尚好春茶,看今天太阳大得就是个多喝茶的天儿!”
刘春叶急忙用手招呼将闲杂人等退下:“表哥哪路风把你吹来了?”脸上笑容可掬。
“嗨!这风吗不大就吹过来了,大了就把哥哥我吹到京城里去了!”
“您还别说,说不定哪天风儿真的大了起来了,就能把哥哥吹到京城里了,到那时风起的时候,我可要机灵点、留意点儿预先好告诉表哥起风的信。”
陶黄业哈哈大笑:“春叶啊,上一年你们搬井的事情惊动区府了,区府上的公家人也说了,看看能不能推而广之,让村村都有两面井,小村庄也得有个一面吧。这世道兵荒马乱哥我既招呼兵、这个又招呼匪的,这不还要招呼咱们县的百姓不是!咱们陈楼村搬井的事情儿天下的人都知道,今天呢是来探探路子!了解一下搬井的事情,只可惜陈秀才死在搬井的路途上啊。”陶黄业望望茶馆四周露出一副难过的表情,“唉!”稍会儿陶黄叶长叹了一口气,“可是话又说过来,死人不怕的,哪有做事情不死人的,不死人这地上连我这县长站着的地方也没有了不是。”
“也是,也是,眼下这村子里在外人眼里是风光了,井水出来的顺顺溜溜的,就是‘大槐树’你知道吗?”刘春叶把头抵在了陶黄业的头上,对着他的耳朵说,“你知道吗?‘大槐树’家又走了一个,紫香也跟着他男人陈文卿去了。”
“唉!你看看你看看,这事情啊!说不定真还是这个天老爷闹腾的,不然就是龙王爷的事情,按咱们人间的理来说怎么也不会这样的!这个天上的事情、地下的事情你不信也不行,它会时不时的显个形给人看看,不信行吗!”
“那个‘花木兰’白鲜肉还好吧?她可是个好料子。陈文卿没有把井搬好就走了,硬实得被一个刚刚成为媳妇的小娘们给搬好了,你说这世道……唉!”陶县令用手在茶桌子敲了敲,茶碗里的水抖动了,“你还别说!这个‘花木兰’不只是能搬井。”身子又上前凑了凑凑到刘春叶耳边,“上次在井旁边立碑的时候看到她的那副眉啊、眼啊、嘴啊、手啊;唉!对了,尤其是胸前鼓鼓得像怀里揣着的那两只‘雪白兔’,要是真的放出来不知道有多么的肥大呢。”陶黄业嘴反反复复的抿来抿去,吱吱的响声不断,“一定要保护好这个‘料子’,别让人给扯了去。”陶黄业拉了拉刘春叶的衣襟露出了鬼魅一样的脸。
“表哥你是来探井的还是来扯‘料子’的啊!”刘春叶半正经地说。
“你这话说的,当然是探访井的,还能怎么样!这话又说过来,这井吗听说是人家‘花木兰’最先提的意,又是人家手里拿的红、绿、黄、蓝的挥舞旗,还有那些白氏烟袋馆送的席片儿,你掰着手指头数一数哪一样能离开了人家,这大功劳是人家的吧!政府做事情就是要捡头留尾去中间,这事儿终究还要去探访这白鲜肉,要探访有大功劳的人,做事情要找准头你说是不是?”
刘春叶想了想脸上正色着:“也是这个理,总不能见块地就挖井吧!”
“春叶,哥我现在就以政府的名义告诉你去陈庐,就说:明县县令陶黄业今天申时十分去探访陈庐,为民行惠,普及搬井!”陶黄叶随即用手拍打了两下桌子一本正经地说。
刘春叶又惊又喜两个手相互揉搓着,地上的两个脚也不停的在地上倒腾着,心想,我还从来没有当过这么大的官呢,随即把两个手掌向眼皮子上一举大声说:“好!我愿意当这个官。那,那表哥您还得给我点东西啥啦的吧,我总感到手里缺少点东西,心里发虚啊!这官不能光凭借自己的嘴说唉!”
“还不是缺少张纸吗?哥现在给你写好。”陶县长把介绍纸写好,盖上朱红大印。
刘春叶一溜斜歪的向大槐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