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楼村里事儿像风吹下来的金黄色树叶丢到地上一样闪闪发光又声声发响,发出的亮光儿看在眼里与响声听到耳朵里一样心里痒痒的。
小满到了尾梢儿,一场大雨过后,姜黄地上坑坑洼洼里的水都吸引到了土地的肚里,高一点的表皮泛起了白色,远处道路上的碎瓦片被雨水冲洗后泛起来了瓦蓝色的光。一天,三岔口村里的四九带了一个“流蛋人”来到陈家,四九去年因为偷看陈楼村搬井的事情与六宝有过交集,来人说明来意没有过多的盘问就到了大槐树下。
世间的“流蛋人”没有固定的职业,种地不想使用力气,打铁、扎纸没有技术,做起买卖既没有靠山也没有精打细算的耐性,给他人当“搭拉爪子”做下手又不情愿,总认为屈才!嘴里念叨着从黄皮纸上学来的话——“天生我材必有用”,可这些人说话甜言又滑溜,嘴皮子薄薄的硬是把贩卖驴马人的生意两头给说活缓了;把官府与土匪之间的信儿给捎到了,两头都能买好,东西、南北、上下左右大凡摊上事儿的两头都不愿意得罪。就这样在黄土地的道上耍着“青皮”,长期混迹于世道与各个行业的人有着触及,有的流蛋人时间久了就成了“能流之”,能混到能流之这个级别在道上说话就有些分量,不管是官、是匪、是兵总之见面间的氛围就有些吃紧,说话会留点神儿,不定的哪会一句话说漏了嘴,传到了另一伙的耳朵里小则洋相百出被他人接了短处轻松利用,大则影响大局甚至于是火拼。
来陈家的流蛋人名曰赖小蛋,生于歪瓜村赖氏家族,中等身材,体格偏瘦,高高的颧骨,眼若流星,手细长露有骨枝尤如鹰爪,头戴瓜皮帽,身材青色马褂。
赖小蛋混着江湖,见过不少风花月貌的女人,流星眼一瞥白鲜肉立马一惊,心想,我操!这娘妹确实不赖!不是一般人啊,难怪地上的人都叫她‘花木兰’,十成有八成是被众人叫得托了花木兰的福,不然哪有如此的神韵艳丽!赖小蛋顾不得多想随后弓身一礼:“陈家大少奶奶‘花木兰’安好!”
白鲜肉嫣然一笑说:“不要客气,四九与六宝都是老熟人了,他也来过我们陈家,我也见过。”
四九急忙点点头:“是,是,是大少奶奶,您是非常慈善的人。”
“先生您来有何事情?请讲!”
“不瞒您说大少奶奶,我与我们当家的走南闯北,漂泊在江湖之上,无论是风花雪月还是残荷旭日,惯看秋月春风,一个明晃晃的日子里,你说就这么巧,不想在南方大庄子上见到你家先生了。”赖小蛋把预先编好的话儿像竹筒倒豆子一样顺顺溜溜地倒了出来。
白鲜肉一听说他见到青蓝了,顿时脸上流露出了温润,腮上泛出来红晕:“快,快曼娘看茶,这位先生说在大庄子上看到我家先生青蓝了。”
“您快说一说,他在哪里,我写了几封信也没有回啊!”
“贵先生在大庄子上很好的,还带了几百号人,腰中悬挂着明火儿在皮包包里发着亮光,走路都不排队了!在队伍的一边走动。”
“是啊!他说在大庄子上追梦想呢。”
“我看到他带的队伍比两头忙河都长啊。”
“他让您带话了吗?说什么时候回来了吗?”白鲜肉精神头翘起来了,杏眼飞快地眨了眨,向前轻轻地探了一下身子,纸扇在胸前摇了摇,洁白的玉手镯在手腕上晃动着。
“我告诉他我们是从歪瓜村来的,离咱们陈楼村不远,见过你们家的大槐树,他就高兴得给了我们两袋子小米和两坛烧酒,我们刚刚把小米缠到腰间,先生就让我家当家的带话了,还带来了一封书信让当家的捎来了,我是‘哨子’,当家的委托给您稍信来的,您看看如果您方便的话抽个时间让我们当家的把书信给您,把话也稍给您如何?不然话装在肚了,信拿在手里吃饭也不踏实。”
“那是当然,欢迎明天贵当家的来寒家做客,顺便把话儿和书信稍给我吧!”
“谢谢!看来我这‘哨子’也没有白当一回。”赖小蛋钩子似的眼睛从白鲜肉雪白的胸脯上移下来,“这样把话说就了!”
白鲜肉吩咐蓝香安排赏钱。
赖小蛋说:“大少奶奶干我们这行的从来不图个小恩小惠的,是为了让人心里有暖气儿,都是为老少兄弟姐妹们行个方便,交个朋友。这‘道可道’吗‘非常道’!咱们来日方长。”
蓝香把银两拿来,再三相让二人死活不要,扬尘而去。
二人先后路过三岔口、歪瓜二村并没有向村窝里拐去,而是直奔西山壁方向而去。西山壁距离陈楼有九十华里,自古有东山空灵西山壁之称呼,一东一西二山相隔有百余丈,中间一条高低悬殊很大的碎石马路,不时有漫坡丘陵,马路东边为灵山,灵山以空灵寺得以出名,又为空灵山,其山空灵剔透,树木高大清秀,石块皆以青色,水流细长悠远,尽管山岭奇巧迷障,难掩着红墙蓝瓦的空灵寺。大自然鬼斧神策,别看它仅隔百余丈之遥的西边西山壁竟然长出了一副截然不同的风格,仅山体的颜色就截然不同,山色姜黄,常年裸露在外的峭壁处泛有酱红色,傍晚的阳光一照酱红处灿若一朵朵晚霞,此山形态冷峻,山路细小悠长,山中怪石嶙峋,树木多样而繁多,石块多以陡峭耸立,石巢宽大多样。去往空灵山之人常为寻师问道、探求点睛之迷津,祈求万事而开太平;往西山壁之上多为探寻投机取巧之道,揣摩风声水迹之势,也有来此掩映世间风雨之人,滋养了匪患、道霸之流,自古官匪如弹簧,相互扭结互利,风声紧了,路上扫得“叶子”多了,民气大了官府去抓他一把,挠他一挠借以表官府存在感,有时候没有调理好既大打出手,枪声、棍棒声、石块声若大若小,风声弱了相安无事,相互通融仿佛如蛇鼠犹如一窝。两山虽隔数十丈,不知道是什么年月兴起,不管他是江湖术士还是平良官民,远远的入了南北进山的道儿,一路在道上不论行走多远、多久从来不打听去哪座山,各自怀揣己方的秘密言攀日月,一路相安无事,到了山坡两条路的分叉处,个个眼睛瞪得牛蛋一样圆偷偷地瞧着对方,从腿脚的驱动中发现其实不是一个道上的人,这才改变了脸上,翻起了白眼,从此老死不相往来。
二人来到山窝已是子夜,越过栅栏喊开三进大门,当家的蓝抗头一听是哨子赖小蛋深更半夜回来了,知道事情办得顺溜,急忙披上白布衫,鞋没有穿定就从内房间传出话来,嗓子眼努力的压着胸腔里欲发出的声音:“小蛋,事情办得怎么样?
“当家的,好!就是好,有您的光照着不好它能上哪里去。”
“哈哈,那就好了。”蓝抗头安排人掌上灯火,伺候坐定,“快给我说说怎么个好法,说好了我给你大赏钱。”
“当家的,你这赏钱我要,那个白鲜肉‘花木兰’的赏钱俺可没有要!留着它带上山。”说过从嘴里传出噗嗤一声如同弱屁一样的声响,赖小蛋紧忙把嘴捂上,笑嘻嘻地弯下腰。
蓝抗头在内间里听到赖小蛋嘴里的噗嗤声,知道小蛋在偷着嬉笑没有管好嘴巴,明白事情办得有个八九不离十:“这就对了!怎么也得让陈楼村里的人看看我们西山壁的人威风中藏了点人情度量不是,这事情早晚会传出去,这样不就给咱们添光了吗!”
“当家的,当我看到白鲜肉一眼,我的眼睛就放着光地流泪了,你说这眼放着光就放光吧,它还流泪,那个叫美就给咱们天上的星星掉到水里一样,它它内里发光呢!我就心想,之前看到的女人真是白看了,白累眼睛!”
“小蛋别废话,这些我都知道,快说我不知道的。”
“我去了,她客气了”赖小蛋眨巴了嘴,嘴里像噙了蜜嘴巴咋吧得滋滋着响,“我将我说的话儿顿时都变了调儿, 当她一听大当家的手里有她先生的信儿时,立马就乖啦,说怎么样都好,嘴里发出的腔儿也跟着都变调了,就盼着您老人家把她请上山了。”
蓝抗头一拍大腿站了起来大喝一声:“好样的,拿赏钱!”
西山壁一角灯火从子夜照到凌晨寅时,灯火一灭,随即一队人马沿着小路欢蹦乱跳地下了山。蓝抗头唯恐惊动世人,人马并没有带多就其三人,蓝抗头一身浅黄底银色竖道西装打扮,硕大玛瑙戒指带在左手断了一截的中指上更显的闪闪发光,细小眼睛冬瓜脸,高高的鼻梁清白面皮,头发向后坚强的梳着根根不乱,一字胡浓黑如墨,手拿铜把牛皮马鞭,精神抖擞!其余二人也更换崭新的衣裳,腰中扎着紧紧的战带,腰间缠着带囊,带囊半鼓半瘪,走起马来里面叮当作响,二人手掌不断向带囊处抚摸着像爱护自己身上的阳物一样,口中有词:“这赏钱不少,不少!”棕色马匹紧随蓝抗头之后来到山坡下。
蓝抗头勒住马头,回头向空灵山头望了望,看看天还尚早,低下头右手的马鞭对着左手的手心有节奏地敲了敲像似思索什么心事,眯缝的眼睛看着马鞭落在玛瑙戒指上一闪一闪得发光,停了好一会儿突然大声喊道:“小蛋!”
“是!”
“给我走着!”蓝抗头突得将马鞭一扬重重地落在枣红马的屁股上,枣红马四蹄蹬开姜黄土地向东北走去。
三人一个时辰的光景来到了陈楼村边沿,人在马背上稍微休息片刻,整理拉拽了一下衣服,抚摸一下脸蛋。马伸着头在野地里吃了草,人、马心里像吃了秤砣一样坚坚实实。
三人不多时来到陈家,迅疾让六宝通报了白鲜肉。
自从昨天赖小蛋、四九走后,白鲜肉一天也在不停的揣摩,想着先生在大庄子上的梦想,思想着长长的队伍和精亮的‘冰溜蛋’,还有斜跨在肩上可以放明火黝黑发亮的铁家伙。晚上睡在床上思绪游神一样到处五马六撞,越想越多,脑海中再次过滤到白天赖小蛋说的话,当想到先生“走路都不排队了!在队伍的一边走动。”的时候,突然想到自己也有放明火的黑家伙,捂着嘴偷偷地笑了,她穿上衣服走出西厢房,躲过稀疏的翠竹和秫秸花,轻手轻脚地上了二楼来到衣柜旁,伸手捉到装有“黑家伙”的皮包,“黑家伙”正在真实的等着!整理好装有“黑家伙”皮包上的带子后,也思想着先生斜挎“黑家伙”的模样,将皮包挎在自己的肩上,遥想着先生走路的模样,还有他下巴下面鼓鼓得如红枣大小的东西在上下跳跃,学着、想象着在二楼转起了圈儿。
夜!在夜里,只要你有足够的思想去想象,夜不够长远……
天亮了。
白鲜肉想着昨天来人的言语像秋天打过霜后出土的胡萝卜那样袭人,那样甜脆,愿望着小蛋、四九这两天要带人来大槐树,尽管高兴“奔忙”了一夜还是早早地认真梳洗打扮了一番,把身上长着的、挂着的给增添了颜色。
三人受邀上了楼,蓝抗头大摇大摆地走在前面,右手转动着左手上的戒指,人等坐定后。
“先生是从何方而来?”白鲜肉率先发话。
“噢!呵呵!西南方向而来!”
“上一天小蛋先生及四九说过,在大庄子上见过我家先生莫非如此!?”
“见过,是这样的,贵先生在大庄子上威武,见面那里的天地都变了颜色,那块地上的天的颜色很蓝,地是‘绿’的与咱们这里的姜黄地不一样啊。”
“是啊!我家先生也说过的!”白鲜肉温婉地笑了笑,“是否有书信让先生您捎来了?”
蓝抗头似乎一惊,摸了摸上下衣服的口袋:“真没有想到陈家大少奶奶快言快语,还真有书信,说来非常惭愧!只可惜今天来得仓促,只想早点见一见名扬三乡五里的‘花木兰’您,走到十里堡才发现信忘带了,俺心里见大少奶奶迫切,没有返回去取,我这里也非常抱歉,很懊悔啊。”蓝抗头装出惭愧的样子,一脸愁容,眼睛向左右看了看显现出了不安,右手在头顶上向后理了理头发,“不然这样如何,请您跟我到山后面我那里取吧,沿路的树木、高粱苗、草棵棵长的美丽,夏季的蝉儿唱着歌儿,少奶奶也散散心境再好不过了。”
“这……可不必!”白鲜肉滚热的心里像似泼了一盆冷水,花容月貌瞬间暗淡了很多,苍凉和失望袭上心头,暗自发问:三个送信的竟然拿不动一封信来,眉头微皱感到不解!少顷,白鲜肉表面强装澹定,“哦,我们陈家虽然不是大户,几辈半耕半读在两头忙河岸也是有声响的,眼下这情景不便出门,还望先生原谅!”白鲜肉暗自思索:我一个女人怎么跟着你们出去进山,岂不让人耻笑!
“莫非大少奶奶缺少钱粮,小蛋……”蓝抗头一边说一边偷偷地观察着白鲜肉的脸色。
“先生您想歪了!”白鲜肉没有等到蓝抗头把话说完,“不是这个事情先生,这信吗是写给我的,想必先生明白留着它也不是什么金银,没有用处!兴许哪天让四九或者托其它人会捎来的,既然您是到过大庄子上与我先生有一面之交,想必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会给这个人情的!二吗?眼下的境况想必您也清楚,是由于人可以理解的原因。”
“这……话‘您花木兰’说得贴切有理!”蓝抗头思索着无言以对,转过头对赖小蛋,“小蛋退下!”蓝抗头把细细的眼睛挤了挤,低了低头左手对着赖小蛋向外摆了摆。
赖小蛋二人领会意思弯腰下了楼。
“大少奶奶是否请两位小姐也回避一下,信虽然在我住的地方,咱们可以改日再说,可是这先生捎的话还在我肚里呢,我是不是把话儿倒出来让大少奶奶您听听?”
白鲜肉嘴角向上抿了抿,腮帮上两朵胭脂的下方出现了两个浅浅的酒窝,转过头用眼神示意让蓝香、曼娘也退下。
蓝抗头听到下楼的声音淡远了,急忙向白鲜肉跟前凑了凑小声说:“大少奶奶还是到山上去拿信吧,透透气儿!大槐树虽然好,这么好的一团喷香气没有人看到更没有人闻到!清冷得岂不像孤独的百灵鸟空有一副歌喉啊!”声音柔和的像一团崭新的棉花。
“我先生给我们陈家带了什么话请您告诉我吧!”
“当然是好听的了!呵呵!我告诉你。”蓝抗头诡秘地笑了笑,“给大娘子还能带什么话呢!”身子又动了动。
白鲜肉示意也向后动了动身子:“那就请先生您说吧,在我家不要担心什么……”
蓝抗头转过头向门外看了两眼,门外蝉声犹如潮水:“好,我说,我说!”突然纵身跃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