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突如其来的沙尘暴,给苍茫的黑戈壁苫盖了一层灰混的面纱,似乎一切都失了正色,只有遥远的马鬃山脉在阴暗的戈壁中黯然纵卧。
正午时,从白石沟泉脑的几座矮山沟里走出两个徒步的人,向马鬃山脉迈出疲惫地脚步开始进跋了。他们是淡比坚赞的猎手,蔡仁段地和阿木。
蔡仁段地三十五岁。这位从未挨过板子的年轻人,去年八月领着比他小十岁的阿木出来给淡比坚赞的城堡打猎,结果在捕猎盘羊当中枪膛爆炸,蔡仁段地头部受了伤,没办法在山中治伤数十天。虽然伤好了,但还没凑够猎物,步枪又被炸坏,又耽误了返回的时间,认为犯了“部落规矩”,生怕淡比坚赞怪罪,就在白石沟泉脑的几座山沟中挖了地洞,纯粹把自己埋伏了起来,提心吊胆地过了半年。由于没足够的食物,加之冬天的严冷,使他们饥饿成疾,阿木还失去了三个脚指头,真是度日如年,频临死亡。
正在这时,他们发现在马鬃山山脉的西南部,出现了一群羊和好多骆驼。还有人骑着骆驼在他们不远处打了两只黄羊后向自家羊群那边去了。
蔡仁段地想:“是淡比坚赞牧场的羊群来到这里了吗?怎么还有背枪打猎的男人在牧场呢?他们不是在城堡里当兵吗?还是去看一下吧”。 蔡仁段地和阿木商量之后,就往那边慢慢地走去了。
临近羊群就听见了放羊的小孩在唱歌。仔细一听,吓了一跳。在名叫呐穆林乌拉的一座石山坡上有个小孩在尽情地歌唱:
“哎!淡比坚赞啊,淡比坚赞
你神通广大有何用
却被人家拧断了脖子
你力大无比有何用
丢了性命还挨骂。
哎!淡比坚赞啊,淡比坚赞”
你法力无边有何用
却被人家砍下了头
你本事再大有何用
丢了性命还挨骂。
……。
这首歌是淡比坚赞被杀后人们编的,后来便成了当地的童谣。
“是真的吗?”。蔡仁段地惊奇地问他的同伙,阿木点了点头。然后他们起来,向那个小孩匆匆走去。
在充满着笑声和温暖的牧人毡包里,蔡仁段地和朋友,受到了主人的热情款待。原来,这家主人名叫青布,是青海和硕特左翼盟科鲁沟旗色尔腾陶海人,也是蔡仁段地的患难兄弟。两个月前,青布亲眼目睹了在城堡里淡比坚赞被杀和巴勒登道尔吉等“处理淡比坚赞事件善后问题”的一些情节。
青布对迫不急待听他说淡比坚赞被杀经过的蔡仁段地说:
“那是中午,我在哨卡口岗哨,那个三个人来到了城堡,纳甘堪布喇嘛在半路上迎接了他们,然后他们就进了嘉喇嘛的蒙古包,过了一会,我看见有很多人往嘉喇嘛的蒙古包跑去,他们喊这“出事了,出事了”,我也跟他们跑了过去,一看,天那!嘉喇嘛那血淋淋的人头,却在他的门口滚了出来,他的眼睛还睁开着,嘴唇还在动,似乎要说什么。我们当时都吓呆了,只看见脸色黝黑,体格很结实的叫巴勒登道尔吉的人和他的两位朋友,把那个无头的尸体从蒙古包中拉出来,巴勒登道尔吉当着我们的面吃了嘉喇嘛那血淋淋的“心”。当时我们害怕的昏了头,可后来,那个叫南滋德巴特尔的人说,巴勒登道尔吉吃的是染了颜色的棉花糖”。
“那你们是怎么从那里逃出来的?”。蔡仁段地问。
“嗨!逃什么逃,听说你是被解放了” 。
“解放是什么意思?”。
“这个都不懂,就是可以回家了,去哪儿都行,这就是解放”。
“哦,那我俩还没有解放,怎么办?”
“哪个巴勒登道尔吉的人说了,自从杀死嘉喇嘛起,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都可以解放了,再什么也不用怕了”。
“哪嘉喇嘛的人头在那里?他的尸体呢?”。
“巴勒登道尔吉他们拿走了嘉喇嘛的人头,尸体埋在乌兰苏海图(红柳湾)那里啦”。
蔡仁段地禁不住内心的激动,热泪盈眶,紧紧地抓住青布的手问:
“那些该死的纳甘堪布喇嘛、刽子手素诺木道尔吉、走狗土模特巴依尔,还有嘉喇嘛的两个老婆呢?”。
“都杀了。刽子手素诺木道尔吉当场就被巴勒登将军的朋友,叫南滋德巴特尔的人枪毙了。纳甘喇嘛、土模特巴依尔和嘉喇嘛的两个老婆都被我们活抓后,开了大会,然后一个一个地都枪毙了”。
“那嘉喇嘛的黑狗呢?”。
“嘿!那吃人肉的恶魔还差点跑掉,结果很多人开了枪,才把它打死”。
“那嘉喇嘛藏在洞里的东西呢?”。
“巴勒登将军的军队包围了城堡很长时间,可能全部搬走了吧。”
“唉!城堡里有很多藏宝的洞穴,有一个是我亲自挖的呢,不知道入口的人是找不到哪个洞的,希望他们能全部找见,搬走啊!”。
“我们也那样想,只是不让我们靠近,我们也没办法,就急着回家了”。
“你看见我的妻子了吗?”蔡仁段地问。
“城堡里的女人和我们一样都解放了,我就领着她回到了我父母和孩子那里,你的妻子估计被巴勒登将军他们带走了吧”。
“女人都解放了,还带走她干什么?”。
“巴勒登将军说了,解放就是回家,从那里来的可以回到那里,和亲人团聚,估计你的妻子已经回到外蒙古老家了”。
城堡里的女人是极其痛苦的。她们仅在丈夫的眼皮子低下,逼迫与另一个男人过夜,那该是什么样的滋味的呢?她们不堪耻辱还杀死了几个好色的士兵后,有的当场悬梁自尽了。但自杀未遂,一旦被淡比坚赞的大老婆抓住,那就很惨,她们被百般侮辱和调教,调教不成,则招徕丢眼睛,丢胳膊和失去双乳的灾祸,然后打入地牢,等她们痛苦地死去。
蔡仁段地的妻子是一个温柔贤惠的女人,自幼和她深爱丈夫生长在清澈的塔米尔河畔。虽然扎萨克图汗贡布扎布剥削、殴打百姓成为恶习,民众生活再苦、再艰难,夫妻之间的情感是纯洁的,美好的,个人行为是自由的。那时侯人们还不堪贡布扎布的残酷剥削和压迫,纷纷逃亡异地寻求安身之所。可淡比坚赞和他那帮凶残土匪的身影出现在黑戈壁时,一切都变了,变的那样的可怕和可憎、可恶,变的那样的混浊不堪。
淡比坚赞的大本营在阿拉潭乌苏时,有天晚上,蔡仁段地的包里进来两个吹胡子、瞪眼睛的家伙把他的妻子强行带去了。蔡仁段地急忙跑出去,仅被人打得头破血流,荤到在地。醒来后,有个好心人对蔡仁段地说:“哎!没办法的事,这是规矩,你想破这个规矩,就得死,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过吧!”。紧接着很多妇女被蹂躏,她们的丈夫和父辈因过度伤心,在心中刀刺般的痛苦中有人自杀了,也有人肆意反抗却被他们枪毙了。从此,在大本营里,没了情亲,没了爱情,年轻漂亮的女人和姑娘们以及滚婆泉驿站的妓女们便成了淡比坚赞的党羽和亲信们的“玩物”。随着这种荒淫无度的作法,有些妇女染上了性病,不久在病魔的折磨中走向了死亡。幸好,黑戈壁牧民称:“神医满巴”的老喇嘛及时全力以赴地治疗的同时,札哈沁贝勒米西格多杰亲自出面制止,才挽救了很多妇女的性命。
“哦,我可怜的妻子,你可熬出了这苦难的尽头,我可怜的妻啊!”蔡仁段地放声嚎啕了起来。他的哭声是那样的实在和凄惨,他的悲哀和惆怅,冲破了青布与他妻子间阻挡的墙壁,激活了他们凄凉冻结的红心,青布的妻子突然扑向丈夫又宽又温暖和怀抱。一时,青布那矮小的毡包沉浮在残酷与幸福混浊的海洋深处。
后来,青布听说蔡仁段地和阿木回到了故乡,蔡仁段地和他的妻子相遇后,不知为何,又匆匆分手了。而阿木也和一位漂亮的姑娘相爱,并结了婚,生了一个孩子,起名叫“吉尔格勒扎雅(意为:赐给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