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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郁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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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8/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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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犁河谷人家》连载

第十章 躲出去疗伤

萧贤明白,乔俊寒是女儿的劫,感情的事谁也替代不了,还需女儿自己面对血淋淋的现实,并自我破解---

女儿瞒着家人偷偷报名被调剂到乌孙县阔普苏乡任教,对萧家来说,无疑是晴天霹雳。

市解放路幼儿园放假要比中小学都要早,假期给家人换着法子改善伙食是萧妈妈最大的乐趣,甭看萧妈妈个头不高、瘦弱的身子,可是心灵手巧、为人勤快又任劳任怨的。

萧妈妈正一个人忙着包饺子,听到女儿期期艾艾的话,一把扯下围裙朝案板上一撂,顾不得脸上还沾着面粉,三步并作两步,跨到门口,从墙边铁钉上拿起棉大衣气势汹汹朝外走。

萧豆豆被妈妈的举止弄傻了,上前拦住怒气冲冲的妈妈,结结巴巴地问:“妈,你干啥啊?”

“干啥,找局长去!我就问问他,他要是有个闺女,也被调剂到阔普苏乡,那个兔子不拉屎的地儿,他心里乐意不?!”萧妈妈弯腰穿着皮鞋。

萧豆豆忙伸手拉住妈妈的胳膊朝后拽,哀求道:“妈,不是局长的事,我不刚才说了吗?是我主动报名的,你让我去吧,我早不想待在西域市了,去阔普苏,我愿意。”

“你傻啊?!豆豆!阔普苏那是个鸟都不拉屎的破地儿,你去那里不遭罪啊?!我看你越大越傻了!”萧妈妈杏眼瞪得溜圆。

母女俩在门口僵持着,萧贤手上提着一瓶醋带着一身寒气走进屋。

看着母女俩这僵持的架势,心中明白一二。

他从妻子手中抽出大衣,好声好气地恳求道:“咱先别急着找局长,先听听豆豆的意思。”

一家三口围坐在八仙桌上,萧豆豆支吾片刻,萧贤听出女儿的意思,她想离开这个让她伤心的城市,去乌孙县阔普苏乡任教正合她意。

萧贤难过地问:“豆豆,你这是打算躲出去疗伤啊?!”

萧豆豆鼻子一酸,强忍着泪水,低声应道:“就算是吧。”

萧妈妈给丈夫和女儿倒了杯热茶。

随即,气呼呼地咒骂道:“都是那个乔俊寒狗东西害的。”

她又恨铁不成钢地抱怨女儿,“豆豆,你为了躲开他,干这傻事,咋想着能去阔普苏呢?!你,”

没等妈妈说完,萧豆豆啜泣道:“妈,你别说了。”

萧母忙止住话,望着伤心不止的女儿,她一把搂着女儿的肩膀,眼角的泪滴答滴答落在女儿的肩头。

萧贤见妻子落泪,心里也不好受,开导道:“行了,乔俊寒早露出狐狸尾巴也好,别等他跟豆豆成家有了孩子,那时候再变心,那可真是害苦豆豆了,到那时,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萧母叹口气,知道丈夫说得在理,可是堵在胸口的这口窝囊气怎么就那么堵呢?!咋就喘不过气来呢?!

萧贤见妻子情绪有些好转,给女儿递杯茶。

萧豆豆双手捧着热乎乎的茶杯,任凭眼泪颗颗滚落在热气腾腾的茶里。

萧贤望着婆娑落泪的女儿,浑身涌起一股从未有的挫败感。

那种无法呵护女儿周全的无力、无奈。

他懊恼地用拳使劲砸着自己的脑袋。

女儿面对的只有两条路,一是到阔普苏乡任教。

还有一条,那就是辞职不干。

可辞职意味着女儿前面多年的努力都付之东流。

如今,也只能咬着牙忍着。

这几夜,萧贤是打碎牙齿朝肚里咽,瞒着女儿服下不少木香顺气丸。

就这样,胸口一股恶气徘徊不出。

这个春节,萧家过的很不痛快。

春节过后,眼看着萧豆豆就要离开西域市到新岗位上班。

萧妈妈情绪暴躁不安起来,看啥都不顺眼,干啥都不顺心。

她坐在床边,用几块旧布七拼八凑地给萧豆豆缝制一个方形小褥子。

女儿一来月经就疼的大汗淋漓,而且床褥上经常沾着血。

萧妈妈给女儿做一个来月经时铺的小褥子,一想起女儿自己清洗床单被褥,萧妈妈急的嘴角燎泡。

萧奶奶拄着拐杖迈着小裹脚从隔壁屋里走进来。

八十岁的裹脚小老太抬下眼皮,操着一口浓重的鲁北口音问儿媳,“孩子他妈,中午吃莫?(中午吃啥饭。)”

“NIA,你想吃莫?(娘,你想吃啥?)”萧妈妈头也没抬,手中的活丝毫没有慢一分。

萧奶奶见大儿媳头也不抬,心中有些不悦,“缝莫来?(缝啥呢?)”

萧妈妈忙完最后一针,牙齿咬断细线,“给豆豆做个小褥子。”

“哎,豆豆这闺女命苦,我看啊,一辈子忙碌命。”萧奶奶随口说,老奶奶知道孙女下乡支教的事了。

这话可惹恼了萧妈妈,她把小褥子朝沙发上一扔,没好气地抢白着,“NIA(娘),能不说点好听的,我看啊,豆豆这工作就是被你一天到晚说出来的,嘴里成天挂着豆豆命苦,你撒意思吗?!能盼豆豆点好不?!”

萧妈妈的语气有点重,萧奶奶脸上挂不住了,摆摆手道:“算我没说。”

她见儿媳朝屋外走去,忙迈着小碎步问:“你干莫?(你干啥去?)”

萧妈妈没好气接话,气呼呼地回嘴,“给你做饭去,饿着你咋办!”

萧豆豆站在里屋门口,望着奶奶拄着拐杖慌里慌张追出去的背影,心里一阵酸涩。

奶奶是个很迷信的人,每逢除夕和中秋节的深夜,爸妈都要提前打发他们这些孩子早点休息。

虽然大人没挑明,可是萧豆豆姐妹们都知道,奶奶要给泰山老母烧香磕头,拜祭那被老人传的无所不能的神仙。

这天夜里,萧豆豆端着一盘瓜子来到奶奶独自居住的屋子。

奶奶的屋子跟他们居住的只有一墙之隔,也是一间大教室。

这间六十来平米的大教室被萧贤请人用砖块隔了三间。

最外间是厨房,里面两间以前是萧朵朵和奶奶的屋子,自从萧朵朵成家后,她住的那间成了堆杂物的小库房。

另一间偏大的就是奶奶居住的卧室,一张木床挨着东墙,南墙边隔着一个学生用的课桌,上面摆着萧奶奶的衣物啥的。

北墙也摆着一张学生桌,上面摆着贡品,在萧豆豆的记忆中,逢年过节,上面都会摆些油果子、瓜子、饼干,和零星的糖果。

萧奶奶靠在床头,左脚朝前屈着,用手揉捏着小脚。

萧豆豆把瓜子放在南墙边的桌上,低声问:“奶奶,烫脚没?”

萧奶奶每夜都有用热水烫脚的习惯,来疏通变形的小脚血脉。

老人咧嘴笑笑,露出光秃秃的牙床,干瘪的嘴幸福地说:“你妈刚给我烫了。”

萧豆豆坐在奶奶身边,扯下厚实的被子给奶奶盖下,“奶,过两天我就走了,想我不?”

萧奶奶慈善的望着乖巧聪慧的女孩。

在三个孙女中,眼前这个是最让大人省心的,可也是最倔强的。

萧奶奶伸手抓着萧豆豆的左手,心疼地问:“东西,都备好莫(都准备好了没)?”

萧豆豆点点头,她抬起头问出这些年藏在心中的疑惑,“奶,我们姊妹仨,奶奶是不是不喜欢我?”

萧奶奶怜悯地望着孙女,轻轻摇头说:“豆豆啊,你这闺女,脾气是好,可最倔,你跟朵朵不一样,朵朵也倔,可骨子里该服输就服输,你呀,倔脾气随你NIA(娘)了,你这好面子的,又随你爹了,心强命不强啊。”

奶奶又絮絮叨叨重复着以前的那几句话,即便不中听,性子宽厚的萧豆豆仍一笑了之。

她既不会跟姐姐萧朵朵一样当面跺下脚反驳奶奶,也不会像妹妹萧点点似的双手捂着耳朵耍赖不听。

萧豆豆把脑袋抵在奶奶肩膀上,细声细语道:“奶奶,当初参加抗美援朝的爷爷走后,您可是烈属,为啥不要国家一分钱补贴?您老人家不就是生怕给国家带来麻烦嘛?!”

萧奶奶愣了片刻,才慢慢悟出孙女的弦外之音。

孙女这是在变相地说,她的倔脾气随这个当奶奶的了。

萧奶奶用手轻轻拍打下孙女的脊背,一把搂住孙女,没再吱声。

萧豆豆从奶奶急促的喘息声中察觉出不对头,忙从奶奶怀里挣扎出来,仰脸看见老人深陷的眼窝子湿漉漉的。

萧奶奶动情地说:“我个傻孙女啊,你这性子就是随咱老萧家了。”

萧豆豆慌了,用手擦拭着奶奶眼角的湿漉。

萧奶奶感慨道:“豆豆啊,以后嫁人别硬撑着,你性子柔,以后嫁给老爷们,可别不惯着啊。”

她又歪着头细细看着孙女的五官,犯愁道:“奶奶替你着急,你这闺女啊,性子呀,哎,当儿媳受婆婆的气,当婆婆受儿媳的气,你跟你妈一样,太能忍了。”

这一夜,萧豆豆把奶奶的话全当成调侃,没放在心上。

萧家墙角处摞着两个麻袋,鼓鼓囊囊的。

里面全是萧豆豆的被褥、床单,还有一些洗漱用具。

萧朵朵跟丈夫明柏仁一人提着一个麻袋朝屋外拖。

萧家门口停着一辆吉普车,是明柏仁托在乌孙县上班的校友帮着找了个便车。

萧豆豆的行李先行一步,她还要在家待个两三天再去乌孙县。

车子启动前,明柏仁拉开副驾驶室,朝里面扔了条雪莲牌香烟。

萧朵朵夫妻俩站在屋前腆着笑目送着司机驱车离去。

回到屋里,她询问搓麻花的妈妈,“妈,豆豆呢?”

萧妈妈眼睛朝窗户外扫一眼,“说是跟王敏、马秀华她们告别,顺便去朱刚家看看,这个点儿,也该回来了。”

明柏仁抬起手腕看下时间,拔腿就朝外走,“我要回单位,一个材料下班前要报,朵朵,晚上吃饭别等我了。”

萧朵朵见丈夫匆匆的背影,喝了会茶,也起身离去。

为了安顿好妹妹的事,他们夫妻俩溜号来着。

快下班了,咋样也得去单位冒一头。

要不,领导又有话说了。

等萧豆豆慢吞吞回到家,萧妈妈把油炸好的麻花装到一个面口袋里,嘴里不干不净地嘟囔着,“我真该去找那个不干人事的局长,凭啥把豆豆调剂到乌孙县?在西域市乡村不一样是支教嘛?!”

萧豆豆在门口处铺的麻袋片子上蹭着鞋上的泥水,没吭气。

这两天,妈妈为了她的事,几天没好脸色。

萧妈妈看见女儿闷头不语的样子,红着眼圈诅咒着,“乔俊寒这个挨千刀的,这下可害苦了豆豆。乌孙县阔普苏乡,听说离边境线不到十公里,离乌孙县90多公里,那离西域市不得三百公里啊?!一个小女孩,给弄到那么远的地儿,太过分了。”

又返回娘家的萧朵朵听着妈妈的话,红肿的双眼叮嘱着妹妹,“豆豆,你姐夫找他在乌孙县上班的同学了,让他同学关照下你,记住,照顾好自己,去那么远上班,你有痛经,万一来三号了(月经),肚子疼,谁给你捂肚子啊?!”

作为长姐,萧朵朵护起自己的两个妹妹来赛过萧贤夫妇,她已经为萧豆豆去阔普苏乡支教的事偷偷哭过好几次。

自己这个宽厚又聪慧的妹妹,作为长姐,她从小就担起给妹妹们洗衣服、收拾屋子等家务活,至今,两个妹妹都不会干家务。

萧朵朵担心只会低头读书教学的大妹妹,到了人生地不熟的阔普苏乡能不能洗干净自己的内裤?!哎---

萧贤大早上就出门,至今没回来。

这几日因自己出远门的事让家里的气氛低了几分,萧豆豆心里也不舒坦,可是她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跟姐姐商量,“姐,我明天想把长发剪了,留个短发,好收拾,你说,行不?”

萧朵朵红着眼眶应允道:“剪吧,姐不在你身边,头发打结,谁给你收拾。”

娘仨说着话,萧贤推门进来。

萧贤一直在托人安顿萧豆豆的事,带着一脚的泥水进屋后,朗声道:“豆豆,你陈叔给你联系了个可靠人家住,阔普苏乡学校老校长老别克,小六十了,去年退休的,老党员,人品好,跟你陈叔在校长培训班是同学。老别克家离你上班学校不远,顶多500米,以后,你就吃住在他家,给他些伙食费住宿费。”

萧妈妈一听,板着的脸稍稍松了下来,“吃住都在他家,没说多少钱啊?咱多掏点都行,只要照顾好豆豆。”

“我也是这意思,老陈说,老别克家不缺钱,有退休工资,家里还养着不少马牛羊的。”萧贤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这几天,他忙来忙去的,累坏了。

“人家有钱是人家地,咱心意一定要到。”萧妈妈皱眉说。

“好了,老陈前阵子出差,专门去人家老别克家商量这事了,老别克一听说是老陈的亲戚,啥也不要。老陈说了,老别克家,咱豆豆带一些砖茶、方块糖就行。”萧贤又对妻子叮嘱道:“豆豆工资关系还在市里,你多取点钱给豆豆,出门在外用钱地儿多!”

“知道,穷家富路,还用你说,我闺女,我心疼。”萧妈妈又问:“老陈说没,阔普苏乡有汉族人家没?”

萧贤没吱声。

萧妈妈见老伴垂头丧气的样子,心里酸酸的,发起愁来,“豆豆,下去跟人咋交流啊?就她一个汉族,语言都不通,可咋办啊。”

萧贤宽慰道:“老别克会汉语,再说了,乡干部也有懂汉语的。”

一听说妹妹到了连语言都不通的地儿,萧朵朵有种凄惶无助的无奈,似乎下乡的人不是萧豆豆,是她。

萧豆豆见姐姐落泪,忙拽下姐姐的胳膊,“姐,没事的,我不懂哈语,正好跟村民们学呗。”

萧贤心里没底,可嘴上仍劝慰着偷偷抹泪的妻子,“哈萨克族是最朴实的民族,豆豆跟着老别克,吃不了亏。”

话是这样说,可当妈妈的肯定揪心。

萧贤又想起一件事,“对了,这次跟豆豆一起下乡的还有市七中的体育老师,方大永,明天我去找找他,有他在,跟豆豆还有个照应。”

萧贤见妻女都脸色柔和些,也轻轻舒口气。

他没敢告诉妻子,他打听出来的关于方大永的情况。

体育老师方大永老师三十八九,是个一米八几的壮汉,五大三粗的,无形中给人一种压力。

再加上他右眼下一道伤疤,更给他增添了一份彪悍劲。

据说,他眼皮下的这道疤痕是喝醉后摔的。

还有人说,这个当了十几年的体育老师,参加工作那会儿也是个阳光健康的年轻人,成家生育一对儿子后,才慢慢成了酒鬼。

自从女儿萧豆豆被调岗的文件下发后,萧贤就四处打听一起下乡村中学任教的同行。

当他从可靠人嘴里打听到是方大永的为人后,悬着的心放下来。

在萧豆豆赶赴新岗位的前两天,萧贤提着几瓶桃子罐头和一些糖果上门拜访,再次委托方大永照顾下女儿。

萧豆豆在奔赴乌孙县的前两天,去理发店剪发。

理发店老板是位三十多岁的甘肃妇女,心灵手巧,跟萧豆豆家都熟悉。

她听说萧豆豆剪掉长发,惋惜道:“萧老师,不剪行不?太可惜了。”

萧豆豆闭了下双眼,蓦地睁开,像是跟往事诀别,下定决心道:“姐,还是剪掉吧,我没时间打理它。”

女老板左手抓着萧豆豆的乌发,右手轻轻捋着,望着镜子里的萧豆豆,问,“那这头发,你自己留纪念,还是,”

“算了,不留了,就搁你这吧。”萧豆豆轻声说。

女老板闻言跟萧豆豆商量道:“这样,萧老师,理发的三块钱,我也不要了,就用你这头发顶,行不?”

萧豆豆淡淡一笑,“随便,咋样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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