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秀华知道李迅深爱着她,她以为爱人会在原地等她家人回心转意,她没想到,时间会改变一切,也会冲淡一切;她更没想到,自己曾经以会被家人逼到66团精神病医院的玩笑,会一语成谶---
李迅觉得在这场恋爱中已经被马家拖得身心憔悴,他最后一次提出,让马秀华偷出家里的户口本去民政局登记。
性子优柔寡断的马秀华又前怕狼后怕虎的,支吾半天。
这下,李迅的心彻底寒了。
这辈子就是奔着马秀华来的,即便马家父兄用粗俗恶毒的话诅咒他,他照单全收,只因为了娶马秀华为妻。
他也知道,马秀华是非他不嫁。
可是,马秀华思想还是个古板保守的女孩。
当姑娘时,以父兄为纲。
嫁人后,夫就是她的天。
自小生活在农村的他就想娶个心仪的女孩,本本分分过日子的女孩。
他知道,马秀华就是他理想中的爱人。
可是,再这样拖下去,自家老爷子老李头非得被自己气死不可。
迫于家长的压力,27岁的李迅决定放弃这段爱的死去活来又看不到希望的爱情。
当马秀华又期期艾艾地说,俩人的婚姻最好能得到父母的祝福。
李迅决定放弃。
他难过地说:“秀华,咱俩还是算了吧,我爸妈等着我成家,抱孙子呢,我不想再这么不明不白地拖着,我太累了。”
马秀华还以为李迅是在说气话,没当真。
她单纯地以为,爱人会在原地永远等着她。
可是,她错了。
这个世界,谁离开谁都能活下去。
可能活的不那么快乐。
但是,痴情专一的马秀华非李迅不可。
就在马秀华以为李迅闹别扭的两个月后,她收到李迅的结婚请柬。
新娘是个小学老师,长得很一般,掉进人群找不出来的那种女孩子,她听李迅说过。
倘若,没了李迅,活着还有什么意思?!马秀华懊悔不已,早知道,就应该偷出户口本去领结婚证了。
李迅新婚这天。
马秀华请了一天假,待在家里。
她望着窗台上开始颓败的月月红,心一阵阵地疼。
没了爱和牵挂,谁又能为谁担负起未来?
曾经,李迅对她的爱,就如月月红的花这般娇艳浓烈,就像她对待这月月红一样无微不至。
可如今,他最终被世俗打败了,还是迎娶了他不爱的女人,一个长相平庸的小学教师。
而她,做不出私奔的事,工作就在市图书馆,她能私奔去哪里?私奔后,首要解决的就是吃喝拉撒住的事啊。
她跟李迅私奔总不能喝西北风吧?!
再说了,马秀华潜意识希望自己的婚姻能得到娘家人的祝福,那才是幸福的婚姻 。
阿娜尔古丽给她出的私奔或未婚先孕的事,传统的马秀华做不出来。
马秀华掏出一瓶安眠药,这是她在药店买的。
她倒出全部的药,大口的就水吞服下去。
然后拿着小圆镜第一次仔细地化妆,天生丽质的她以前都是素面朝天,连口红都没抹过。
头有点眩晕,马秀华吃力地躺会床上,她感觉到月月红的花正如火如荼地盛开着,她闭上眼,微微地笑了……
王敏和阿娜尔古丽得知马秀华自杀的消息时,马秀华已被家人转到66团精神病医院。
66团精神病医院是整个伊犁地区唯一一家治疗精神和心理疾病的专科医院。
伊犁河谷的人经常会用“你该去66了”来调侃对方脑子出现问题。
看着坐在床边目光呆滞的马秀华。
阿娜尔古丽掏出手绢,嘤嘤唔唔起来。
王敏红着眼圈一言不发地盯着马秀华无名指上那枚银戒指,这是李迅去年给马秀华买的求婚戒指。
李迅求婚好几年了,也好几次了,屡屡被马家长辈打骂出去。
对爱矢志不渝的李迅最终还是败下阵来,输给了老顽固马家父母,不得不娶别的女人。
王敏听说,李迅娶了位外貌极其平庸的小学教师。
“秀华,秀华。”王敏轻轻唤了两声,马秀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仿佛没听到她的话。
王敏心中一阵难过,看着好友瘦弱的身体,憔悴的面容,宛如一朵谢了的花,她的心痛起来。
探视时间到,王敏和阿娜尔古丽泪流满面地离开医院。
一路上,俩人心情都很沉重,谁也没说话。
1997年七一建党节这天,又恰逢是香港回归祖国的大喜日子。
这一天,西域市团委组织了一场集体婚礼。
是由20对青年男女组成的婚礼,举办地点在西域市人民广场。
孙梓俊和王敏,阿娜尔古丽和赛都拉这两对新人也在其中。
已是市团委副书记乔俊寒可是在现场忙个不停。
也在这一天,在66精神医院住院治疗的马秀华被父母接回家。
萧豆豆也是在那天得知王敏结婚的消息,是王敏邮寄过来的信。
王敏在信上说,她跟孙梓俊响应学校号召,参加集体婚礼。
等暑假,他俩会补办婚宴,请亲朋好友参加。
她在信里没敢告诉萧豆豆,期终考试刚结束,朱刚就辍学离开西域市了,据说冉清带着他跟弟弟回四川农村老家投奔亲戚了。
王敏不知该怎么告诉好友,当初萧豆豆离开西域市前,可是委托王敏关照朱刚的生活学习和思想状况。
王敏实在想不通,朱刚离开西域市前,怎么不漏一点蛛丝马迹。
她把萧豆豆托她每月给朱刚的20块钱生活费交给朱刚时,朱刚没什么异样啊。
二月底,萧豆豆离开西域市前在王敏这里放了80块钱,要求王敏每月给朱刚20块钱生活费。
前两次,王敏按照萧豆豆的叮嘱,一月给一次。
前阵子,为了婚礼的事,再加上补课的学生越来越多。
为了图省事,又嫌麻烦,王敏把剩余的40块钱全部给了朱刚。
王敏觉得自己欠萧豆豆的,没有完成她的嘱托。
等她想起朱刚的事,再去那家川菜馆后面的小屋,已是人去屋空,听热心的胖厨师说,冉清母子三人已离开西域市。
这边的马秀华一直没上班,在家休养。
她倔强又顽固的家人看着马秀华中了魔障般,各个捶胸跺足,懊悔不已。
早知道,马秀华这么痴情,当初应该松口的。
一切都晚了,马秀华这严重的心理疾病一时半会好不了,怕见人的马秀华现在连单位都去不了……
西北边陲的阔普苏乡离哈萨克斯坦可真近啊。
阔普苏的牧民在高坡放羊,居高临下,朝南边一望就能看到对面哈萨克斯坦老百姓忙碌的样子,清晰可见。
同样,对面的人们也能看到边境线北边的阔普苏乡村民农忙的身影,以及鸡鸣狗吠牛羊叫的声音。
甚至,两国人隔着铁丝网高声吆喝着问候对方,“贾可斯木----(好着呢吧----)”
村庄悠然静谧,一座座破旧的土砖屋和松木搭建的牛圈羊舍掩映在绿茵中。
一条宽约五米的土路在乡政府大门前穿村而过。
晴天扬起呛人的黄土,夹杂着牛羊的粪草味。
雨天泥水沾满裤腿,被雨水冲成道道小溪沟的褐黄色动物粪便跟泥土搅合在一起,犹如单调的调色板。
这是萧豆豆工作生活的环境。
初来阔普苏乡,方大永陪同萧豆豆来了次家访,趟过北面地盐碱地,也穿过西边的杨树沟。
尤其让萧豆豆可笑的是每次家访,方大永就提着一玻璃瓶散酒陪她去学生家。
到了学生家,方大永当翻译,刚开始时,家长还有些拘谨,言谈间都是谦卑的客套话,可是等喝完方大永带来的一瓶散酒,大家都没了约束,言谈间变得亲密无间,对萧豆豆的到来更是开心不已,也按照萧豆豆的要求去督促孩子按时上学,不给孩子增加过多的放养马牛羊的农活。
一来二去的,萧豆豆似乎也明白了方大永带酒家访的意图,她知道方大永家庭条件差,用自己的方式回报着憨厚的方大永,她每月多给老别克夫妇30块钱的伙食费,来解决方大永吃饭难的问题。
因为阔普苏乡连个食堂都没有。
方大永当然也知道萧豆豆的良苦用心,俩人犹如亲兄妹互相照应着。
在家访时,给萧豆豆留下深刻印象的是初一学生唐努尔,那是个特别聪慧伶俐的男孩,已经辍学一周了。
唐努尔家居住在阔普苏乡西边那宁静的老杨树沟里,去杨树沟是巴特副乡长带着他俩去的,杨树沟散落着十几户哈萨克牧民的木屋,一座座木屋外表朴素又原始,屋舍之间放着牛羊。
巴特乡长告诉他俩,别小看这杨树沟,翻过这沟就是近30万亩草原,大都是云端草原,跌宕起伏,非常壮观。
三个人是步行过来的,方大永手中提着一瓶散酒,萧豆豆背包里装些炒瓜子。
到了唐努尔家三人又热又饿,口干舌燥地想喝点什么,在唐努尔爸爸的照应下,三人刚盘腿坐在低矮的松木炕上,女主人就把大斯汗(类似床单的布块摆放食品)铺好了,馕、奶油、奶疙瘩还有奶茶都摆上了。
唐努尔妈妈泡的奶茶是地道纯真的哈萨克奶茶,牛奶是遍地吃草的母牛挤出来的牛奶,纯正浓香,盐巴是大颗粒的含碘盐,劲儿很足。
萧豆豆喝了一口,浓香的茶味合着咸咸膻膻的奶味让人浑身舒畅通透。
唐努尔爸爸为欢迎贵客来访,牵着一只带角的公羊站在小屋门口给萧豆豆等人看,巴特和方大永用娴熟的哈萨克话表示感谢,初来乍到的萧豆豆用汉语表示感谢,待会儿这只羊就成为大家的腹中之餐。
羊肉还没上来,唐努尔的叔叔骑马奔驰而来,怀里揣着两瓶伊犁大曲,还有一包袋装的花生米。
巴特笑着解释,“方老师,你一瓶酒太少,主人怕酒不够,看样子今天要不醉不归。”
好酒的主人打开酒开始边聊天边品酒,在草原喝酒很公平,一个酒杯循环着转,谁也逃不脱。
萧豆豆见状忙起身出去帮忙,唐努尔妈妈围着一个光板薄羊皮围裙,正在木屋前的空地忙碌着。
她把羊头用一头削尖的木棍从颈断处插进去,又用火钳子夹着四个羊蹄走向前方的馕坑。
一位身穿长裙的年轻哈萨克妇女正往馕坑里添柴火,看见萧豆豆对她笑眯眯的,也回应出善意又羞涩的笑。
唐努尔妈妈挑起羊头在馕坑中间的熊熊烈火上烧烤,一股浓烈的羊毛焦糊味扑鼻而来。
年轻妇女急忙上前帮忙,她用小刀把烧过羊头的部位一遍一遍地刮,刮去烧焦的毛炭灰。
唐努尔妈妈继续烧,年轻妇女继续刮,直到把羊头烧刮的焦黄光溜,又开始烧四个羊蹄,同样的方法烧刮。
最后唐努尔妈妈把烧退毛的羊蹄子用小刀从蹄甲间剖开剜出个黄豆大的肉团扔掉,接着把刮干净的羊头羊蹄放进一个盛满清水的大木盆里清洗。
而旁边的那位年轻妇女从前面的木屋里端出一个长条木板,上面摆满了做好的生馕,她先朝馕坑内壁泼洒淡咸盐水,然后爬上馕坑周围用砖块垒的外围上沿,双腿跪在馕坑边,探头弯腰地把一个个生馕贴进馕坑内壁上,盖上坑口,又把馕坑下方的气孔堵住。
萧豆豆以为忙碌不停的年轻妇女总能休息下,可勤快的女子又帮着唐努尔妈妈清洗羊肠子、羊肚子和羊肺。
两位哈萨克妇女互相配合娴熟地把羊肠上的脂肪油剔除下来,把淋巴结一个一个摘掉,再把肠子翻过来清洗,轻轻摘除羊肝上的苦胆,又把脾和赘肉除掉。
萧豆豆蹲在俩人旁边傻傻地看,熠熠的双目露着好奇的光,年轻妇女不时笑望下萧豆豆。
等所有羊杂碎都清洗干净,她们把羊肝、羊肚子等放在准备好的大锅里开始清煮。
等这边的锅里开始煮肉,两位妇女又到旁边开始和面。
萧豆豆知道自己也帮不了啥忙,有些无趣,只好走进屋子,看见半瓶子白酒空了,方大永和巴特正在讨论着大老远来家访值不值的问题。
副乡长巴特对阔普苏乡孩子的成绩不抱任何希望,“哎,就算唐努尔聪明,中考能考上中师或高中,能咋样,听说以后国家不包分配了,也就这样。”
听了俩人的对话,萧豆豆不假思索地反驳着,“不一样,唐努尔考上中师,至少让全乡的孩子看到了希望,咱们阔普苏的人也能行,也能考上中师或高中,能让学生考上好学校是老师应尽的责任,对这些孩子的意义不同,让孩子们看到希望总比没希望好吧?!”
“也对,你说的对,萧老师,你跟方老师可别在阔普苏乡过上一两个月就走,那,你们就让孩子的丁点希望破灭了。”巴特半开玩笑半当真地说着,前面来过几批老师支教,最多的也就待了两个多月就打道回府,他们都受不了阔普苏乡的贫困落后。
萧豆豆斩钉截铁道:“不让阔普苏的孩子考上好成绩,我萧豆豆不离开这里。”
方大永望了下神色坚定的萧豆豆,笃定口吻道:“豆豆啥时候走,我跟她一块儿。”
巴特半信半疑地望着萧豆豆俩人没再接话,他不知道,这是萧豆豆的心里话。
萧豆豆喜欢着朴实宁谧的山村,喜欢这里白天牛羊慢悠悠吃草的样子,喜欢淳朴的学生们围着她问着问那,这里的学生都快成了十万个为什么了。
她也喜欢山村的夜晚,晚上的村庄格外安静。
听得见远远的犬吠和近处草丛里蛐蛐的鸣叫。
空气中散发着青草的味道,带着淡淡的马牛羊粪草味。
这是草原夜晚的味道。
这时候,萧豆豆无须闭上双眼就能接触无边的黑暗,无边无际没有柏油路和车的黑暗。
离开了城市的喧闹和杂乱,安了心,萧豆豆在农村的生活过得惬意自在。
或许是农村宁谧的气息影响了萧豆豆,她并没有多么难过,心里像是装了一掬清水。
阔普苏乡,村里人都知道,新来的汉族女老师是老校长别克的汉族合孜(汉族女儿)。
哈萨克族本就是个格外重视教育的民族,有句谚语,“辛勤寻求智慧的人,永远不向困难低头。”
更何况萧豆豆又是从大城市前来支教的老师,她的名字在阔普苏乡已是家喻户晓。
老别克家那只牧羊犬在屋门外低声呜咽,不时用前爪挠下屋门。
这是只哈萨克犬,体格健壮,一身黄的毛发,只有嘴巴是黑色的,
萧豆豆给它起了个名字,喊它黑嘴。
起初,萧豆豆喊它名字时,它不理不睬。
为了让它记住黑嘴的名字,也增加跟她的感情,萧豆豆每天清晨把自己吃的那鸡蛋留下,专门喂养黑嘴。
半个月下来,只要她喊黑嘴,这只三岁多的牧羊犬就会蹭到她跟前,四脚朝天,尾巴摇着,一副讨好巴结的样子。
看来,狗跟人类一样,养成一个习惯也就半个多月时间。
可能是冲着每天清早一个鸡蛋的份上,黑嘴跟萧豆豆很亲。
萧豆豆上下班,它如守护神般寸步不离。
令萧豆豆哑然失笑的是,她在讲台上课,黑嘴钻进来,趴在门口蜷缩着睡觉。
每天清晨,萧豆豆是被黑嘴抓门的声音吵醒的。
她睡不着了,又懒得起床,昨晚背诵屈原的《离骚》有点晚。
这次,下乡前,爸爸萧贤让她背完所有的古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