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黎耀宗颇感沮丧的是,学校后面的香樟树被别人占了去。
这天傍晚,他攥着本书兴冲冲往山上走去。暮霭渐渐地压向香樟树,浓密的树叶在夕阳中摇曳,与附近松林发出的松涛声此起彼伏。掉在地上的松针就像铺在地上一层厚厚的黄色地毯,踩在脚下毫无声响。四周静悄悄的。一群蜜蜂在野花上方嗡嗡地飞着。一只鸟惊悚地飞向远方。一根枯树枝掉在了地上。
“你喜欢我吗?”从香樟树一端传来一女生的声音。
“喜欢。”
两个年轻的身体相拥在一起。
黎耀宗听到唐铁军的身音,那声音他太熟悉了。那女生的声音他不熟悉,但看身形是个高挑的女生。
黎耀宗的心咚咚地跳,他轻轻地往后退,生怕惊挠这两颗年轻而火热的心。他很害怕,觉得男女同学抱在一块肯定是不要脸的事。要是他撞见了,他们的关系就暴露了,那他跳到黄河都洗不清了。他知道唐铁军是个狠人,他可不敢惹他。
从此,他不敢去学校后山的香樟树了。他觉得这里是一颗炸弹,随时有可能炸开。
尽管有些害怕,但他又有些好奇,他想知道那不要脸(他这么认为)的女生是谁。渐渐地,他发现了些端倪。班上上学期转来一名女生,名叫陈翠君,她和苑小薇坐一桌。陈翠君性格很活泼,会唱采茶戏,不时在教室表演一段,举手投足间颇有韵味。陈翠君喜欢打扮,一头长发,头上总喜欢带一只红色的头箍;上身喜欢穿紧身的带颜色的上衣,衬托出美好的身材;下身穿裤脚很大的衣服,像是戏妆,走起路来呼呼生风,显得很飘逸。班上有两个身材高挑的女生,除了陈翠君,就是苑小薇。苑小薇上初中后个头长得很快,五官也很端正,但她不可能与唐铁军去约会,因为她既土气又木讷,不像陈翠君一样风情万种,这个人只能是陈翠君。
很快,黎耀宗就掌握了准确信息。一天晚自习后,他去教学楼交作业,远远看见唐铁军骑着辆自行车进了学校的大门,从后座跳下一女生,迅速淹没在广玉兰的阴影当中。透过朦胧的月色,陈翠君头上的红色头箍依稀可见。
几天后,黎光福找到黎耀宗,要他发作业本的时候夹封信给陈翠君。黎光福皮肤黝黑,身材墩实,活脱脱他父亲黎金奎的胚子。他不喜欢读书,看到书就头疼,因此成绩老是在班上排倒数。他的精力都用在学乐器上,他有几分小聪明,会吹笛子,会拉二胡,基本上是无私自通。有一次,陈翠君在班上唱戏,他用二胡伴奏,赢来满堂喝彩声。陈翠君给他抛了个媚眼,他被那媚眼电到了,从此深陷其中,犯上了相思病,他的脑袋全被陈翠君娇艳的形象装满了。
“不行,要给你自己去给。”黎耀宗断然拒绝,他可不想惹麻烦。
“我是想给啊,不是怕她当面撕毁而难堪嘛。”黎光福挠挠后脑勺,嘿嘿笑道,“你夹在作业本里,人不知鬼不觉,我刚好可以试试她对我的态度。”
“光福,我警告你啊,别招惹她!否则哪天被谁打断了门牙都不知道。”黎耀宗纠住黎光福的衣襟警示他。他知道,要惹毛了这唐铁军,还不知生出什么事端来。
“莫非你也喜欢陈翠君?”黎光福愕然。
“你神经病!” 黎耀宗骂咧咧跑了,心想别怪我没提醒你。
黎光福没听懂黎耀宗的警告,而是我行我素,每天写一封信塞入陈翠君手中。开始陈翠君不当一回事,拿来便顺手扔掉,后来她怕唐铁军发现,便向他坦白了。唐铁军知道黎光福和他抢女人,顿时恶向胆边生,发誓要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蠢人。终于等到机会了,有一次,黎光福约陈翠君去看电影,陈翠君欣然应允。黎光福大喜,可他还没进入电影院,就被唐铁军一伙师兄弟绑入一废弃的石灰厂。众人你一拳我一拳将黎光福打得团团转,门牙也打断了一颗,他跪在地上磕头求饶。有人警告他,要是还敢纠缠陈翠君,把他扔洪江喂鱼去。他像鸡啄米似的赶忙应承:不敢了!不敢了!
黎光福一房在白沙岗黎村人最多,他父辈有兄弟12个,到他这一辈兄弟有26个,再加上他父亲在金沙大队任大队长,因此长期在村上称王称霸,没人敢惹他家。黎光福从来没吃这么大亏,他父亲黎金奎立即去公社保卫组报案,他家老二黎光强四处寻找肇事者,他们发誓一定要让肇事者得到惩处。
黎光强在他们三兄弟中长得最高,最壮实。他天天在家练哑铃,打沙袋,身上一身腱子肉。他崇尚力量,动辄大展拳脚,习惯以武力解决问题,他认为拳头就是公理,谁拳头硬谁就是老大。黎光强在学校读书期间就是个打架大王,怎能容忍弟弟被人打断了门牙。
“告诉我,什么人打了光福?”黎光强带着两个堂弟在进村的白沙湾边截住黎耀宗。
“我怎么知道?”
“那你怎么知道会有人打断光福门牙?”
“我就那么随口一说。”
“是不是你勾结外人打光福?”
“不可能。”
“因为你也喜欢那婊子。”
黎光强扇了黎耀宗两耳光,几个人将他拖入白沙湾,一会儿将他的头按入水中,一会儿又提起来。
“说不说?不说今天我弄死你!”黎光强歇斯底里地吼叫。
“你今天就是弄死我,我也不知道。”黎耀宗很顽强。他虽然知道这事有可能是唐铁军所为,但他没有亲眼看见,他不能信口开河。
“继续弄,直到他讲为止。”
几个人又将黎耀宗的头强按水中,几个反复后,黎耀宗喝了一肚子水。他感觉神情恍惚、血压升高、心率加快、浑身乏力,最后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
“光强,这样下去要死人的。”黎冬平跳下白沙湾将黎耀宗拉出水面。
黎光强一掌将黎冬平掀翻在水中,怒目横眉道:“你是不是也想喝水。”
这时黎寿生、黎九根、冬平妈等人赶过来了,附近干活的人闻讯而来。人们指责黎光强以大欺小、恃强凌弱,再怎么样也不能把人往死里整啊!黎光强等人自知理亏,毕竟他们没有黎耀宗勾结外人打光福的证据,于是灰溜溜地跑了。黎耀宗浑身瘫软地被黎冬平抱上岸,随着一阵剧烈呕吐,喷出一肚子水,他苍白的脸才渐渐泛红。
后来,黎光强找到陈翠君,要她交出打人凶手。这时,唐铁军站了出来。黎光强傻眼了,公社一把手的公子,他可不敢惹,否则要进班房的。黎金奎骂儿子不长眼,与公社一把手的公子争女人,活该打断一颗牙!黎金奎偃旗息鼓了,宗族势力面对强权政治只有让步一条路。
在农村,最大的弊端就是宗族势力人多势众、恃强凌弱、横行霸道、危害一方。其核心是以血缘关系为纽带,团结其家族成员,在社会动荡、土地争夺、财产守护上形成对自身的保护。一旦出现了纠纷,如果没有明确的法律法规界定,这时候基本就要靠宗族的力量来处理,这种处理方式就是弱肉强食,就看哪一方的宗族有实力。实力的表现就是看人口数量,准确的说就是男丁数量,当然还要看宗族的整体的经济实力。再后来,要看宗族是否有人在权力部门工作,是否有人有显赫的财富,这逐步演变为宗族在政治、经济上综合实力的较量。
黎耀宗对这一弊端深恶痛绝,宗族势力让他第一次感受到死亡的威胁。他和爷爷相依为命,难道就应该遭人欺凌吗?如何在村上出人头地呢,除了读书,还是读书。只有读书才能跳出宗族势力的圈子,只有读书才能有超脱宗族势力的力量。
然而,命运仿佛跟黎耀宗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一心想通过读书改变命运的他被迫辍学了。
1977年7月,黎耀宗从石港中学初中毕业了。由于石港中学没有高中,黎耀宗读高中只能在离石港二十公里以外的塘丘中学或更远的县城青峰中学。
表彰完“三好”学生,照完毕业照,发放完毕业证书,老师宣布毕业了。毕业的那天,校园里沸腾了,大家一起高喊,一起奔跑,一起说笑,学习期间的紧张气氛立刻烟消云散。有的同学相互告别,有的同学相互祝愿,有的同学红着眼睛依依不舍,更有不少女同学抱在一起热泪盈眶。从那一刻起,在学校所有的不快、抱怨、嫉妒、争执、愤恨、冷淡、攀比等等,都随着离校的脚步瞬间变成了美好而难忘的回忆。
黎耀宗怀着无限的深情凝望着学校的一草一木,曾经冷冰冰的课桌、教室、宿舍、食堂霎时有了温度。他再次来到学校后山的香樟树,躺在树上,闭上眼睛,倾听蝉鸣的热烈轰鸣,蝈蝈的引亢高歌,纺织娘“轧织、轧织”的悠扬吟唱;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小溪奔流的叮咚声,小鸟欢快的啁啾声……所有这一切,像一支美妙动听的交响曲,美得让他陶醉。
怀揣着“三好”学生证书的黎耀宗迈着轻松的脚步跨过金鸡汊,他的心里咯噔一下,他知道接下来的生活将不会轻松。金鸡汊溪水清澈见底,就像一面澄碧如镜的大镜子,映出白沙岗翠绿的山,碧蓝的水,映出白沙岗黎村秀丽的村庄。他不再是小学生了,不能再去洪江大堤放牛了,他是个十五岁的大小伙子,赚着和成年妇女一样高的六分半的工分,他在生产队得承担更多更重的责任。他得和成年男子一样去割禾、收禾、打禾、耕地、插秧、耘禾等,成年男子会干的农活他都得会干。
“起床了!”每天早上五点多钟,爷爷就敲开了黎耀宗的门。
黎耀宗揉揉睡眼朦胧的眼睛,心里一百个不情愿起来。但他必须起来,吃完早饭后,生产队全体社员去牛角湖割稻子,慢了赶不上趟。牛角湖有两百多亩地,那是村里的粮袋子。但牛角湖距村庄较远,有近三公里的路程,去晚了稻子当天收不回来。
走进稻田里,乡亲们早已经割倒一大片稻子了。黎耀宗、黎冬平、黎光福、苑小薇等几个新生劳动力也加入到割稻子的队伍当中了。水稻在他们头顶上摇晃,只听见镰刀发出的嚓嚓声。黎耀宗是第一次割稻子,动作不太熟练,他东瞧瞧西看看,一不留神割伤了手。但他不好意思说,用泥巴敷住伤口,继续往前割。他发现苑小薇割稻子很快,几乎赶上了成年妇女的速度了。苑小薇不时回头看他一眼,他突然感觉她很美,那是劳动的美、健康的美。
割了个把小时后,黎耀宗掌握了要领,先抓住稻杆,再开镰。开始他一手抓四蔸,后来抓六蔸、八蔸,两手码一堆,动作越来越快。可是,半上午的时候,他的腰几乎直不起来了,他越割越慢。中午的时候,他饭都吃不下去了。由于劳作地点远,家家都带了木桶饭。爷爷逼着他往下咽,他说如果不吃饱,下午挑禾没力气。
下午两点左右开始收禾,在炎炎烈日下炙烤了几个小时的稻子晒干了,可以收起来了。收禾就是用四五根稻草将上午割的一堆堆的稻子捆起来,捆禾的稻草事先用水浸泡,这样不易扭断。
下午三点左右开始挑禾,用绳子将一个个捆好的稻子绑起来,挑到生产队禾场。壮年劳力一担可挑100个,成年妇女一担60个,黎耀宗不敢多绑,只挑了50个,相当于80斤左右。挑80斤对于黎耀宗来说并不难,关键是路途太长,又不能休息,因为休息时稻谷会掉一地,这是绝对不允许的。一担下来,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喉咙里像火烧一样。他从没想到种田有这么累,更加理解了爷爷等上一代人的艰辛。可是,你必须返回牛角湖继续挑,稻子不会飞到禾场,是人一担一担挑上来的。挑禾的时候,就可看到人的力量各有不同,黎冬平挑80个,黎光福只有40个,让黎耀宗吃惊的是,看来柔弱的苑小薇竞挑得他一样多。
这种日子要持续十几天,都是在三十七八度甚至四十度以上的高温下展开的。人一动就汗流浃背,汗水将衣服湿透,再在太阳的炙烤下晒干,如此往复。有时碰上下雨,挑上来的稻子要重新翻晒,否则稻谷会发芽,这增加了一半的工作量。可老天爷并不体谅他们的艰辛,时常下场雷雨来捉弄可怜的农民。
待收完稻子后,要耕地、插秧。这种日子又要十几天。
插完秧,再集中精力打禾。
只有将稻谷装进粮仓,农民才可以安下心来。
一个农忙季节下来,每个人看起来都要老上一两岁。人除了眼白与牙齿是白色的,其余的都已晒成黑色;指甲被锈水染成黄色;手臂上划出一道道伤痕;脚上被蚂蟥咬得千疮百孔……
看到金灿灿的粮食,捧着白花花的大米饭,那才是农民最幸福的时刻。
有一天,黎耀宗照了照镜子,他发现镜中人竞像个英武的青壮年。再看看苑小薇,面色黑红,身姿婀娜,神情坚定,全然不同于过去稚嫩的中学生。劳动使人成熟,劳动使人美丽,劳动使人欢乐;劳动的过程是辛苦的,劳动的成果是甜蜜的,劳动是每个人最可靠的财富。
可是,一场意外却让黎寿生老人不得不离开劳动的第一线,他躺在省中医院了。按说他这个年纪不应从事重体力劳动,但他家没有劳动力,他要抚育孙子成长,他得像青壮年一样去出工。那天他扛着犁去耕地,脚下一滑,人登时起不来。送到医院拍片检查,小腿摔断了。可是他骨折对位不好,不能简单选择石膏外固定帮助康复,需要做手术切开复位,进行克氏针内固定。
伤筋动骨一百天,首先要躺两个月,两个月以后才可以慢慢的恢复训练。同时要加强营养,增强体质。爷爷需要人照顾,黎耀宗被绑在省中医院不得动弹。最让他无助的是没钱,爷爷手术加治疗已花费500多元了,后期的费用还要几百块才能出院。他家一贫如洗,这些钱都是他走家串户借的,九根叔、冬平妈、金彪叔等都施以援手,小薇妈也借他50元了,村里人也不阔绰,他不好意思再找他们开口了,这让他急得在病房团团转。
“耀宗,早点办出院手续,我在家里也一样恢复,不要在这浪费钱。”黎寿生见孙子急得上火了,吵闹着要回家。
“爷爷,钱的事你不要管,治好病要紧。不拆除内固定,怎能出院呢?”黎耀宗知道,像爷爷这个手术,6周以后才能去掉克氏针,才能进行功能康复锻炼。
“耀宗,是爷爷不争气,拖累你了。”黎寿生说着,浑浊的眼睛流下泪水,他恨自己身体不得力,净给孙子添麻烦。
“没事,我有办法。”黎耀宗说得很轻松,其实他也不知咋办。
黎耀宗苦思闷想,终于想起了黎韬爷爷,何不找他想想办法?
市文教局坐落在市区一偏僻的街道,一个不起眼的院子,一幢三层砖木结构的房子。院子里有两棵高大的樟树,好似撑开的两把巨大的伞,郁郁葱葱的树冠将整个院子遮得严严实实。正准备问,门外一骑自行车的人进来了。四目相对,黎耀宗心中一怔,这不是黎韬爷爷吗?他几乎不敢认了,黎韬爷爷整个人瘦了一圈,脸色腊黄,和以前气宇轩昂的样子判若两人。
“有事说事。”黎韬的办公室在二楼,他把黎耀宗领到办公室,递了杯水给他。
“我想找您借两百块钱,我爷爷摔断了腿,没钱出院。”黎耀宗正琢磨着怎么开口,见黎韬爷爷直奔主题,心情一下放松了。他将爷爷住院的事说了,说在村里四处借钱,实在没办法了,才向您开口。
“你想到黎韬爷爷这就对了。”黎韬拍拍黎耀宗的肩膀说,“你等我一会儿。”
不一会儿,黎韬从财务上拿着一沓钱递给黎耀宗,说:“耀宗,这是三百块钱,不够你再来找我。”
黎耀宗捧着钱,眼泪哗哗往下流。这些天他被钱愁坏了,没钱爷爷就没法出院。黎韬爷爷一下子借他三百块,这让他特别感动。谁都没有借钱给你的义务。所有借钱给你的人都是一份情,是一份信任。
离别前,黎韬问了他学习的情况。嘱咐他,无论遇上多大困难,都不要放弃学习。
不久,黎寿生老人拆除了克氏针,回到白沙岗黎村休养。
这时,一个新的难题横亘在黎耀宗面前——这巨额债务如何偿还?800元,这在当时是个天文数字,是一个普通工人两年的工资,可以买1111斤肉,可以买5714斤大米。更严峻的是,医生说他爷爷已不能再从事重体力劳动了,那么,还债的重任自然而然落在他头上。
几天后,黎耀宗收到青峰中学的录取通知书。整个白沙岗,就他一人考取了重点高中。这在正常人家是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可对于黎耀宗来说,却倍感煎熬。去县城读书,费用比石港中学要高得多,钱在哪里?总不能再去借吧?现在借的钱都没还,你总不好意思再向人开口?俗话说,有借有还,再借不难。退一步说,即使有人肯借给你,拿什么还呢?家里一个赚工分的人都没有,连口粮也得欠生产队的,全村人有养活他们祖孙俩的义务吗?他们俩肯定得被村上的唾沫星子给淹死。再退一步说,村里人愿养活他们祖孙俩,谁照顾爷爷的起居呢?难不成村里派一个工专门照顾他?显然,这是不现实的。
黎耀宗彻夜难眠,他知道这个抉择很难,但他必须做出选择。
夜已经很静了,一阵微风从洪江沙滩边吹来,风中有淡淡的幽香和湿润的爽意。微风掠起了他们的衣襟,在白沙岗的松林和蔓荆子间掀起一片轻微的簌簌声。远处的稻田里,青蛙的“呱呱”声此起比伏;村庄里两只狗在对峙,其他的狗也跟着狂吠不止;萤火虫在草丛上游动,像在寻找白天遗失的梦;一群蚊子执着地在他们头上盘桓,正在寻找机会对他们发动新的攻击。
“冬平,你说我该怎办?”坐在白沙岗山顶,远望洪州城里黯淡的灯光在风中摇曳,黎耀宗茫然问。
“你考上了,肯定要读啊!”黎冬平觉得黎耀宗学习成绩好,将来肯定有出息。
“我也想读啊!可我拿什么读,我家可欠着800块钱债呢。”
“要不卖掉你家祖屋。”
“那我爷爷住哪儿呢?”
“住祠堂去。”
“祠堂是全村人的。短期住住可以,长期占着可不好。”
“那怎办?活人总不该让尿给憋死吧。”
“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我不上学,一边上工,一边赚钱还债,一边照顾爷爷。清代尚有黎元宝割股救母,今天我为什么不能为了爷爷放弃上学呢?”黎耀宗下定决心了,他从口袋中掏出青峰中学的录取通知书,用力撕成一把碎片。
“你疯了!你会后悔的。”
贫寒的家境扼杀了黎耀宗的梦想,将还处在青少年阶段的他早早抛向了社会。黎耀宗将碎片狠狠地扔在空中,他的眼泪随着碎片的飘落在他脸上纵横交错地流,他竭力控制自己,不让哭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