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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志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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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9/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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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沙岗》连载

第一十四章 穷光蛋

黎耀宗是个意志很坚定的人,一旦确立了目标,便立即付诸行动。

他叫黎冬平的表叔帮做了个概算,做一幢四列三间砖瓦房,需要耗资3000元左右。他和爷爷省吃俭用,起早摸黑、拼死拼活的干,养猪、种菜、生产队出工,几乎不休息一天,一天劳作12个小时以上,忙完公家的活再干自家的活,一年的收入不会超过300元。这就是说,需要十年时间才能盖一幢四列三间的砖瓦房。可是家里的土坯房这个状态,能挺过十年吗?爷爷的身体每况愈下,十年后爷爷能否住进新房都是个未知数。

怎么能在较短的时间筹集到3000块钱呢?这是黎耀宗日思夜想的问题。每次上街,他四处瞎逛,以求寻找到一条致富的法子;每天上工,他边干边想,盼望想到一条来钱快的捷径;每天睡觉,他望着屋顶发呆,想着天上会掉下钱来……俗话说: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他知道,天上掉钱是不现实的。凡事都要脚踏实地去做,脚踏实地才是仰望星空的根基。

再开荒种蔬菜显然不行,人的精力是有限的。现在种六畦蔬菜已是极限,生产队出工占据了大量时间,他没有时间再从地里来刨食。只有养猪,一次养四头猪,一年的收入少说也有600元,五年左右时间就能解决这个问题。黎耀宗沉醉在自己的构想中,他为自己想到了这个务实而大胆的方法而振奋。他知道白沙岗人家一般养1~2头猪为宜,消化家里的泔水、碾米的米糠,再吃点青饲料,可以免强将生猪养大。但养四头猪则很难,首先是饲料没法解决,家里泔水、米糠肯定是不够的,得花钱去买肉糠;其次是资金很难解决,买仔猪到生猪出栏最起码要投入300元,而他身上现在只有100多元。

第二天在集市卖完蔬菜,黎耀宗溜到粮管所看了看。加工厂正在碾米,机器一头吐出雪白的大米,另一头喷出黄灿灿的肉糠。正巧有个老人在买肉糠,他问了一下,一担肉糠3块钱,这是他一担韭菜的价钱。将卖菜的钱全部投来养猪,这个方案是可行的。

“不行!我们家养两头猪已经很紧张了。卖菜的钱一分钱都不能动,要解决家里的日常开支。”黎寿生老人听说孙子要养四头猪,他一万个不答应。

“可是我想盖砖瓦房,就必须多养猪。”

“我们不一定要盖新房,修补一下还可以住上几年。”

“万一哪天坍塌了呢?爷爷,你听我的,我一定让您尽快住上砖瓦房。”

黎寿生老人叹了口气,不是他不支持孙子,是这孩子太苦了。他每天拼命地干,没休息过一天。生产队出工本来就累,他还要种菜,还要一个人挑菜去街上卖,没有一个帮手。回来还要喂猪,挑猪粪,打扫猪圈,有时还要赶猪去洪江大堤吃草,这样下去铁打的人都要散架。这几年只看他见长高,没看见他身上长肉,瘦削的脸显得越来越尖了,要是再养两头猪,他真担心这孩子会倒下。

不久,黎耀宗就从街上挑来两只猪崽,他仍然是从白眉老爷爷手上买的。趁黎冬平回家休息的时候,他们俩把猪栏扩大了一倍,确保冬暖夏凉,结实耐用。他每天将猪舍打扫得干干净净,比打扫自己的住房还勤。他把养猪当成自己的希望,自己的事业,因此从来不觉得脏和累。现在我们来看看他的工作量:早上起来打扫猪栏,将猪粪挑到菜地,回来后喂猪食;上午、下午在生产队出工,中午喂猪食;傍晚去菜地施肥、锄草,回来后喂猪食;每三日去市场赶集,凌晨四点起床,割韭菜、拣韭菜、把韭菜,然后挑到市场卖;卖完韭菜到粮管所买肉糠,两个集日必须买担肉糠回来。十八岁的年纪,很多人心智还不成熟,黎耀宗却像一个壮劳力一样承担一个家庭的重任。希望像一盏明灯,照亮了他前行的道路;苦难磨练了他的意志,促使他快速成长。

这天正当石港街赶集,突然一辆边三轮摩托车“嘎”的一声停靠在路边。从摩托车跳下一高一矮两人,他们走到一个卖狗的瘦小的人跟前。那人见状撒腿就跑,那高个一个扫堂腿,那人摔个狗啃泥。矮个掏出手铐,迅速将那人的手铐上。

黎耀宗和苑小薇正在市场卖韭菜,见状心里一紧。仔细一看,矮个原来是黎光福。原来黎光福高中毕业后在石港派出所当合同民警,这是他第一次出警。他看见黎耀宗和苑小薇了,用手整了一下风纪扣,很神气地说:“以后有什么事,到派出所找我。”

“那人犯什么事了?”苑小薇好奇地问。

“他母亲病了,据说是偷狗为母亲买药。”黎光福介绍道。

黎耀宗想起了冉.阿让,17岁时为了抚养姐姐的7个孩子而偷窃面包,被判苦役,中途三次越狱失败,共判19年。这人偷狗为母亲买药,本质并不坏。他希望冉.阿让的悲剧不要在这个人身上重演。但他并不同情这个人,身上有双手,可以创造财富,为什么要用这双手做不该做的事呢?

黎光福读高中后几乎没长个,他的身材横向发展,矮墩墩、胖乎乎的,一眼看来身体很结实,实际上很虚弱;长相不敢恭维,四方脸,大鼻子,阔嘴巴,一张小眼睛总像睡不醒似的;他皮肤黝黑,但很注重仪表,头发梳得光光溜溜,胡子刮得干干净净,衣服穿得整整齐齐,连风纪扣也扣得严严实实。他喜欢穿着套警服,骑着辆边三轮摩托车在街上穿梭,皮带上总是别着把手铐,他觉得那是他权力的象征。走路的时候,他便将手铐拿在手上,随着手臂的晃动而铛铛作响,引来众人崇敬的眼神。这天黎光福在市场巡逻,抖动着手上的手铐,看见苑小薇,热情地说:“小薇,一会儿卖完菜,我用边三轮摩托车送你回家。”

“好啊,我还从来没坐过摩托车呢。”对于一个农村姑娘来说,骑自行车都算奢侈,更遑论坐摩托车呢。

这段时间粮管所集中收粮,他们用肉糠换黎耀宗的韭菜,黎耀宗求之不得,这样他就可省去上街叫卖的时间。他将韭菜送到粮管所食堂,便到加工厂去装肉糠。肉糠密实度不高,他边装边压,像压路机碾压泥土一样没有一丝缝隙,这样可以多装一些,让猪能多吃一两顿。加工厂也不管,反正三块钱一担,能装多少是你的本事。

黎耀宗挑着满满实实一担肉糠健步如飞地走在回家的路上,他汗流浃背,但心中充满喜悦。这担肉糠四头猪能吃上一个星期,能长二十几斤肉,能多卖十几二十块钱呢,这离他的目标又近了一步。

“滴滴滴……”一阵摩托车的铃声将黎耀宗喜悦的心情拉回现实。

摩托车卷起一溜尘土快速从黎耀宗身边驶过。

“耀宗!”苑小薇激动地叫着黎耀宗的名字。她欢快地挥舞着手臂,风儿将她的两条辫子掀起,如柳枝在空中上下翻飞。

黎耀宗放下担子歇了会,望着远去的摩托车发呆。再次挑上担子,他觉得肩上重了许多,脚步也显得十分沉重。

吃晚饭的时候,苑小薇绘声绘色给两个妹妹讲第一次坐摩托车的感受。说摩托车像只小狗似的猛地往前蹿,人坐在上面像飞起来一样,树木、山川、河流像闪电一样从面前闪过。两个妹妹缠着姐姐,下次光福哥送你回来,要让她们也坐下摩托车。

黎光福送女儿回家给小薇妈长了脸,大队长的儿子、吃公家饭的人让女儿坐他的摩托车,这是多大的荣耀。她说:“别看光福一副傻样,没想到这么有本事。”

“他有什么本事?那就是靠爸的本事!”苑小薇不赞成母亲的观点,“耀宗才是真本事,他吃苦,能干,完全靠他自己!”

“吃苦能干算什么本事?天天一身猪屎味,连狗都不愿闻。”小薇妈奚落道,“他是命苦,他只能干苦活。光福命好,就能当公安。”

“他不是公安,他只是一个合同民警。”

“合同民警也比一个养猪佬强十倍不止。人家月月拿工资,旱涝保收的,养猪万一发猪瘟了,那得变成穷光蛋。”

“呸呸呸!”苑小薇不愿和母亲说话,躲到房间里去了。

苑小薇觉得母亲太势利了,自家养猪却看不起养猪的黎耀宗,这就是看不起自己。另外,即便看不起人家,也不应该说发猪瘟变成穷光蛋的事。她认为做人应该讲良心,不应忘了他手把手教她养猪;不应忘了他去年在沼泽地里帮家里找回大花猪;不应忘了他为她伸张正义,怒打姜管理员。在她心目中,黎光福根本没办法与黎耀宗相提并论,黎耀宗是一条龙,而黎光福只是一条虫;龙只要有机会便会腾空而起,而虫任何时间都是一条虫。

没想到小薇妈一语成谶,黎耀宗真的变成了一个穷光蛋。实际上他还不如一个穷光蛋,为了养这四头猪,他还借了冬平200块钱。

第二年春天,一场突如其来的猪瘟不期而至,整个白沙岗村无一头生猪幸存。根据上级要求,死猪不能食用,必须进行无害化处理。公社在金鸡岭挖了个深坑,在坑里铺上一层厚厚的石灰,将病死猪扔在坑内,再喷上消毒剂,然后将土盖上。

在掩埋现场,人们神情疑重,不少人眼泪盈盈,也有的人控止不了情绪而失声痛哭,人们像家里办丧事一样悲痛欲绝。

黎耀宗赶到现场来送他的猪最后一程,都养到150多斤了,还有三个月就可以出栏。然而猪瘟无情,瞬间摧毁了他梦想。人在自然面前、在疫情面前是多么渺小!疫情只是时代的一粒沙,然而落在他一个人头上则像一座山,压得他抬不起头来。泥土埋葬的不仅是几头猪,而是他埋葬了他的一个希望、一个梦想。他第一次对自己没信心,难道让爷爷住上砖瓦房就那么难吗?难道凭自己的努力去奋斗就那么难成功吗?难道脚踏实地、埋头苦干就不能过上美好生活吗?我不怕吃苦,我不怕劳累,我不笨,我肯动脑子,我只希望我的努力有所回报。苍天啊!你为什么不可怜可怜我?为什么要那么冷酷地对待我呢?为什么在我即将要成功的时候抢走我胜利的果实呢?

从掩埋现场回来,黎耀宗独自一人跑到白沙山顶静坐。他的眼前一片茫然,他不知未来的路在哪?

初夏时节,山岗上各色野花开了,红的、紫的、粉的、黄的,成群的蜜蜂在花丛中忙碌着,吸着花蕊,辛勤地飞来飞去。山下的石榴花竞相绽放,远看像一片熊熊燃烧的烈火,又像早晨升起的红彤彤的朝霞。茂密的松林波涛起伏,在烈日的炙烤下,顽强的松针一簇簇向外伸展着,向大地洒下一片片绿荫。

黎耀宗突然心里一亮,他的先人像松树一样顽强,没有被酷热所屈服,也没有贫脊所压倒,他们在荒芜的白沙岗上辛勤耕耘,如今形成了这么大一片绿树成荫、鸟语花香、百花竟放的美丽家园,为后人创造了舒适、温馨、宜人的生产生活环境。他要向先人一样顽强,继承他们坚强的高贵品质,与恶劣的环境搏斗。是的,困难吓不倒我,我要战斗,像约翰.克里斯朵夫一样战斗。正如约翰.克里斯朵夫所说:“人生是一场没有休息,没有侥幸的战斗,凡是要成为无愧于‘人’这名称的人,都得时时刻刻向着无形的敌人抗战。”

是的,生活中有挫折、有失败,只能说生活有挫折、有失败的时刻。只要你勇于战斗,那就一定能取得胜利,到达成功的彼岸。黎耀宗站起来,眼前的景象焕发出他重新出发的动力,他紧握拳头挥舞着:“黎耀宗,前进!前进!前进!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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