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晴朗无月的夜晚,一条银白色的光带横贯整个星空,天地睡着了样的安静。
寝室内,旺波的心却静不下来,辗转反侧无法入睡,无奈,他索性起身,点亮酥油灯,斜躺着看起了《格萨尔王传》
央宗感到有轻响,睁开朦胧的双眼一看,旺波捧书阅读。她侧过脸来,借着酥油灯光亮发现,旺波看书目光游移,心在别处,神不守身的样子让她复生心事。
旺波想着啥央宗是知道的,她居然用胳膊肘轻轻捅了下旺波脊背,用反射得很远的话说:“老爷,我嫁给您少说也三十多年了吧?”
旺波倾侧脑袋,讷讷地:“夫人怎么了,问起了这个?”
“还不是替老爷担心。”
“有我哩,你担心啥,睡吧!”
“您挑个灯亮晃晃的,我能睡着吗!”
“想多了!”
“没想多,是有一块心病压得我心乱。”
“哦!那还不说出来。”
“孩子都一杆杆高了,今日想着就跟您念叨一回。”
“你不是天天在念叨吗?”
“那不一样,今晚要说的比平常要紧多了。”
“要紧?你不会是谭腾彪的说客拉我下水吧!”
“算老爷还说着了,我要当一回说客,不拉您下水,是要您上岸,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旺波一骨碌侧身,正好与央宗对脸,痴痴看着央宗,似乎眼风激荡,让他猛醒,一时说不出适应的言辞,只好揉揉眼,复盘往事,心开意解地问道:“那你说,怎么个留法?”
央宗加重了语码,说:“不要和共产党翻脸,千万千千万,人家抬举您,请您回政府,您就不会就汤下面。”
旺波一筹莫展地:“呀呀呀!共产党还没说服我,先把你给说服了。”
央宗语句更热烈了:“共产党咋啦,人家保留了您的千户;马步芳哩,屁股一撅溜了,剩下几个残兵败将,也不想想,能打过人家解放军吗?”
旺波一怔,半晌,喟然长叹:“我是‘安多哇’,工委占了我的地盘,眼看我就不是千户了。”
“人家不是拉您走一个道吗?”
“糊涂,人家和咱们是一条道上的吗?”
“老爷糊涂,到如今还懂不来共产党好国民党坏的理信。”
听到这话,旺波一时语塞,眼睛一闪,貌似思考,不再张口。
央宗接着说:“西海都解放了,以前马步芳打了您三次,打不过才拉拢您,解放军动您了没?”
旺波:“是没动,动他们的马驰骋,二谭都没命了。”
央宗有了释感:”这就对了,还不赶紧和谭贼一刀两断,再莫让他们祸害了老爷名声,一心投靠共产党才是最好的后路。”
“妇人之见,现在没动,不等于以后不动。”
“看不清眼前哪来的以后?”
“还是先后兼顾得好。”
“那你就信马由缰,叫谭腾彪残留的几个尕渣子牵着走!”
旺波无心言语,眨眨倦眼,随之哑然,重新审视起了央宗,思想了半天,甩来一句硬顶儿的话:“睡觉!”
说完,一轱辘翻身,把后背给了央宗。
二
太阳光从窗外照进来,会议室里敞亮得能看清浮尘翻飞。
尖岗工委和一团联席开过几次会,几乎都是一边倒,开的高度一致,唯独这次开僵了。
西海省委给尖扎工委发报明示:一团消灭了谭上飞,谭蛟原,马驰骋匪首,大长了尖扎地区人民的志气,部分藏族群众逐步接受了党的政策,但要清醒认识到谭腾彪残匪在暗中一直拉拢旺波,给其送枪送钱,好在遭到了旺波拒绝。要彻底摆脱谭腾彪的纠缠就必须尽快争取旺波过来,再用边斗争边争取的方法瓦解阎老五,所剩谭腾彪残匪就可以全面清剿。
常卫青认为争取旺波隶属地方,一团所面临关键任务是尽快剿灭谭腾彪残匪,让尖岗一带群众免遭血刃之灾。
主持会议的王鹏远目光再次对接了围坐在长桌旁的与会者后点了点头,让端在手中茶杯轻落桌面,他略一低头,看着翻开的牛皮笔记本等待大家的意见。
闷了好长时间,仍不见有人发言, 他只好清了下嗓子,诱导性地说:“……现在,要争取是个有利时间,不过,就怕谭腾彪从中作梗影响进剿。”
常卫青插话:“我们要灵活掌握剿灭谭腾彪的有利战机,防止旺波摇摆不定,造成清剿中的新难度和不必要的代价。”
许志清把茶杯举在手里,挺了下身板,回望了眼常卫青,喝了一口茶水,让紧绷着的面孔松弛了下来,然后目光转向王鹏远:“故所以要争取,从解救萨朵的态度来看旺波还是不受谭腾彪制约的,他还主动犒劳一团,不过话说回来旺波和我们的交道的确少了些。”
王鹏远语气平和,但用定场子的话说:“省委定下调子,对藏族头人不能强行行事,只能利用政策和平争取,省上正在考虑争取人选。”
常卫青眉毛一竖,五官紧收了下:“和平争取,能保证旺波放弃和谭腾彪来往,心甘情愿地回到政府这边?”
张宝宁干脆地:“一面争取,一面清剿,用革命的两手对付反革命的两手。”
许志清:“争取要有效就得走在谭腾彪,韩进禄前面。”
王鹏远面向常卫青:“我们争取,谭腾彪肯定是不会丢手的,再说了,不和谭腾彪彻底断交,只怕旺波不是一只顺手牵回的羊!”
常卫青:“那就只有打了。”
王鹏远:“打到不难,关键是尖岗属于藏区,旺波是这一带的千户,又是头人。寺院这块也在人家的控制范围之内,和平争取,既不伤害民族感情,也能保寺院一方清静。”
常卫青:“争取不到会影响进剿,贻误战机的。”
许志清:“最好的办法是二者同步进行,避免顾此失彼。”
张宝宁:“我军的宗旨不是单纯打仗,要善于做群众工作,当年红军走州过县都是帮助群众筹款解决困难,何况这里是藏区,面对的是一个藏族头人。”
常卫青看着张宝宁,许志清盯住王鹏远,一时无语。
会场静了下来,时间一秒秒流逝,会议室里除了呼吸和心跳,什么也听不见。
三
夕阳透丽,晚霞落红。
西海省政府大院的各部门已下班,马星空却挟着公文包步履匆匆走进了省政府主席兆东海的办公室,他知道兆东海还在伏案阅文件。
来到他身后,兆东海竟然没察觉到马星空的到来。
“兆主席,新情况!”马星空急冲冲地一句。
兆东海这才抬头,希冀的目光掠过马星空;“什么新情况?”
马星空从公文包里掏出一封信件:“看!这个。”
兆东海催促地:“少绕弯子,快说!”
马星空:“成勒活佛专程来西宁反映了尖岗一带宗教界人士对旺波千户的看法。”
兆东海的目光还未移开文件,微微侧过脸来,说:“噢,实在难为成勒活佛了,大老远一个人跑到了西宁。”
马星空:“我留他住几日,他不依,走了。”
兆东海:“你是宗教委员,关注宗教人士是你职责所在,谁来主持寺政很要紧的。”
马星空:“有成勒活佛,尖岗寺院这块地方不会出现大的问题。”
兆东海:“这么有把握?”
马星空:“有,塔尔寺僧众代表等十多人联名给喜饶大师致函,大师已给旺波写了亲笔信函。”
兆东海放下手中正在圈阅的文件,眼里一亮, 欣喜地:“喜饶大师的亲笔信函?”
马星空:“对,成勒活佛等僧众代表一致认为,请宗教人士出面,拿上信函,亲赴尖岗,定能说服旺波。”
兆东海起身示坐,感叹道:“我们的宗教人士还是识大体,顾大局的。谭腾彪,韩进禄已三次拉拢,旺波坚持拒绝,这说明旺波千户还是清醒的,但要和谭韩彻底断交,让他回到政府这边,还得做好争取工作,这样做就把部落头人和‘青马’匪首”区开了,更有利于剿灭谭腾彪残匪。”
马星空:“目前来说这是唯一的办法了。”
兆东海提醒地:“这并非万全之策。”
马星空:“兆主席,您多虑了?”
兆东海:“不多虑,前几天,省协商委员,塔尔寺法台派人去尖岗宣传抗美援朝,交代有关政策,邀请旺波来政府被他拒绝了。“
马星空:“一团刚灭了谭上飞,谭蛟原匪首,其余残匪正在伺机报复,暗中拉拢旺波, 这个时候他怎么会来?”
兆东海:“也是,‘青马’匪首已经打出旗号,以扩充编制为诱饵,用金钱美女搞拉拢,搞不好,旺波离我们远了一步。”
马星空:“成勒活佛的顾虑也在这里,他就谋划从另一面入手。”
兆东海疑思了下:“另一面?”
马星空:“藏族兄弟全民信教,旺波是个虔诚的佛教徒,就算他还不能完全理解我党的政策,有抵触,但我们还是不放松争取,在遵循这一原则之下,请宗教界领袖出面,或许能打开另一扇窗户。”
兆东海:“这样更能体现我党一贯的民族宗教政策,旺波如能归来,就能加快剿灭残匪,实现西海全境解放。马上汇报章书记,召开专题会议,部署具体事宜。”
马星空点头,“事不宜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