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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小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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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1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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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鸡毛蒜皮》》连载

第三章 县高中

狗蛋进城上学刚满一星期,便回家来。

寨子离城十五里。狗蛋骑着自行车,也不走柏油路,只管沿着大水渠往东去。秋天的太阳,趴在东边的云墙边,一阵儿脸红之后,一跃跳出来,面色瞬即转为白的,虽说还有些旧日的高傲,到底气势没有那么强了,无奈仍不死心,只是将满怀的银针乱乱掷出,然而风一吹,这些针便碎了,扑在身上脸上竟显出来一些凉气。狗蛋骑过寨西地的翻井,便下车来。他推着破自行车,一步一步往家走。路上,遇着村里出来下地的老少爷们,大家皆很高看他,大多见面不再喊他小名狗蛋,改口叫大名恩东。

“恩东回来了,学里放假啦?”

“没有,我是请假回来帮俺娘锄玉蜀黍哩。”

现时,村里人觉着狗蛋将来一定是个做官的,兴考学这多年,寨子里硬是没出一个高中生,如今狗蛋考上县高中,能不稀罕嘛;再说考进高中,就是摸着大学边了,将来再考上大学,那可不就有大能耐。狗蛋一进寨门口,便下了车,推着走。可不能叫寨里的街坊邻居大爷大婶说我大仰人(俗语:看不起人之意),狗蛋心里是这样想的。

狗蛋娘正坐在当院楝树下拣粮食。

一缕一缕阳光,透过细细的楝叶缝撒下来,一片树的荫影便宛如绣进银纹的斑锦,披在狗蛋娘的身上,铺在地上。一个守寡多年的妇人,供应一个学生,过度的操劳已使她两鬓染白。她坐在树荫下,一枚一枚枯索的楝叶堕下来,一只白鹁鸽转动着圆眼看她。

“娘,我回来了!”狗蛋将破自行车往木栅栏外一支,高兴地喊。

白鹁鸽闻声飞起来,飞到房檐上,垂下脑袋朝下边望。

狗蛋娘眯起眼,扬脸一瞧,“小狗呀,学里放假啦?”狗蛋娘高兴高兴地放下簸箕,扑扑肩上的枯楝叶,一步一步走过去,就去开木栅门。 白鹁鸽摇着翅膀落下来,颠着小两只脚去啄簸箕里的小麦粒,一边啄,一边转动着小圆眼。“不是哩,我是请假回来帮娘锄地哩,玉蜀黍不是该锄了?”狗蛋一壁答着娘,一壁推车子进院来,小心翼翼支起车子。——要知道这辆破自行车,可是他耗了一暑期的时间拾蝉皮才换回的。没有这头“破驴”,他上学就得地奔儿。狗蛋复又支好车子,“去!”伸胳膊哄鹁鸽,白鹁鸽只跳了跳,根本不睬他,兀自去啄。狗蛋娘听到儿子这样一说,愣在那儿不动。半空中,风起来,刮得枝叶哗哗响。狗蛋娘半天儿没出声,直直地看着儿子,狗蛋没觉着,转身进灶火屋,一见缸里没多少水,挑起扁旦就出来,转脸看见娘生气,猛然慌了神,问一声:“娘,您这是咋啦?”

“供应你,是叫你上学哩!不是叫你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哩!”狗蛋娘说完这话,径直往小板凳上坐了,一把端起簸箕,“家里地不要你锄,我一个人都中!”

狗蛋见娘气成这样儿,也不敢多声,只说了句:“家里没水,我去挑些水”说罢,出了木栅门,一口气挑回四挑。

狗蛋娘早不生气,反而是心疼孩子,煤火也早捅开坐上锅,想给儿子做顿好吃的。忽听街上有卖豆腐的吆喝声,狗蛋娘便进里屋盛碗豆子出去换豆腐。狗蛋想喊娘不要打豆腐,忽又想让娘吃,便趁娘拐过弯到村街上去,推起自行车,从后地蹬车往学校赶去。

狗蛋娘换豆腐回来,自行车已不见,忙不住声喊:“狗蛋,狗蛋”,不听回应,便连三赶四去堂屋厢房里寻,不找见儿子身影,当娘的一声叹,就坐在床邦上抹眼泪。

县高中座落在县城北关护城河边。

半圆的一道铁环,横跨两墩粗粗高高的水泥柱上,从南到北,铁环依次钳接垂吊着五个圆形铁片牌子,上面白漆刷着“阳城县一高”五个大字。这,便是学校大门。县一高聚集来全县各乡(镇)的优秀学生,路途远的,都在学校吃住。伙食分一二三等。一等伙食没几个人去,因为菜里有肉,饭菜贵,农家孩儿有几个吃起的;二等伙食每天好坏都有菜吃,价钱适中;三等伙食是专为困难子弟开的,常年不见菜毛翼儿。学校房子少,只给女同学备有寝室,男生都住在教室里。才开学没几天,同学们还不太熟悉。只有同桌或邻桌的相互认识。狗蛋骑车来到学校门口,就匆忙下来,一步步推着,往教室前的自行车棚去,忽听见旁边有人喊:“王恩东!”

狗蛋扭头一看,原是同桌天伦冲他走来。

天伦姓李,家住县城北关朱阁乡,长得奇瘦,个子又高,嘴朝前突着,总合不严,露出牙来,只见他手里拿着馍,边走边咬着吃呢。

“将将儿(俗语,刚才之意)历史老师还找你呢,我说你回家了,咋,这么快你就又回来啦?快去看看吧,老师找你定有啥要紧事儿。”

“历史老师在哪儿?天伦,你没啥事喽跟我一块儿去吧?”

“中!”

天伦就跟了狗蛋,二人一块儿去到车子棚去。

天伦站在车棚门口等,狗蛋便将车子往车栅里一支,敬敬央央锁好,又不大放心,仔细检查一遍,确保车子无虞后,出得车棚,与天伦一块儿,一边有一搭没一搭聊着,一边去找历史老师去。

历史老师姓方,是个女性,个子高挑,鹅蛋脸儿,大眼睛,只是嘴巴有点突。二人一路来到教师办公室。天伦不走了,手一扬,对王恩东说:“喏——那个,一、二,第三间那个门口搭拉着个牌子的,就是方老师办公室,我在这儿等你,你自个儿过去吧。”

“一块儿去?”

“不能,方老师要是给你吃‘小灶’,我在那儿多不合适呀。”说罢,天伦嘴一咧笑了。

王恩东瞥他一眼,没说话,便也就自己去了。

不大一会儿,王恩东走出来。

天伦问:“啥事?”

王恩东答:“没啥大事儿,就是让当个课代表。”

“你咋恁能哩,当个课代表!”李天伦推搡一下李恩东道。

二人说笑着,一径沿原路走后,却没直接去教室,而是绕过操场,顺着破败的城墙根儿,踩着碎石瓦块来到护城河边的一棵大桐树下。桐树下,早有五五三三个同学在那儿看书、玩扑克呢。二人找片草地,坐下。天上就有几只麻雀在飞。护城河里的水,碧油油的,倒影着岸草和天上的云朵,像上周六学校放映的那场旧电影《一江春水向东流》中的某个场景。王恩东拔一根草噙了,忽听天伦说:“方老师都三十多岁的人了,咋还不结婚哩!”

“结婚不结婚,碍着你事儿了?”

天伦“扑哧”笑出声来:“三十多岁的女人再不嫁都嫁不出了。”

究也不知从哪儿传出的消息,第一节历史课一上完,同学们都知道这教历史的方老师虽然已三十多岁,还是独身呢。护城河里的水,忽经风一吹,绿碧碧的,泛起浅纹。浅纹散去,河水竟然猛地一清,陡然能看见河底的碎石与杂物。河边散坐着用功背书的,大部分都是乡下来的学生;而沿岸溜达的,多是城关的孩儿们。恩东忽然想起娘在家里辛苦种地供应自己来这儿上学,可自己竟坐河边贪玩赏景,心里泛起一阵愧疚,便拍了拍天伦道:

“天伦,咱回吧,看人家都在学习哩。”

“一当上历史课代表就不一样喽。”天伦冲恩东笑笑。

“方老师咋叫我当课代表呢,历史差得那劲儿!”

教室里晚自习的灯已熄灭好久,躺在用课桌拼起来的“床”上,恩东回想一天内发生的事来。要知道兼一名课代表,按学校规定,一学年可以免缴二十元的页子费。如果当别课的课代表,他心里还觉得顺理成章,可做这历史课代表就有些出乎意料了。恩东的历史学得实在不好。教室外的风,下雨一般地刮着;偶尔,一片两片落叶打在窗纸上。深秋了,躺在被筒里有些发凉。然而,还有一个两个同学缩在教室的后面,点上蜡,用功,睡醒一会了,他们还在那学。恩东打心眼儿里佩服起他们,遂暗下决心:明儿个起得早些,一定要从学习时间上超过他们。睡教室里的同学都是从农村来的,家里供应上学不易,农活的劳苦,考不上大学的后果,个个心里都跟明镜儿似的。来天,天不明,你这边刚翻个身,他便坐起来穿衣服,一阵乱糟糟的板凳桌子响后,个个揉着眼到水池边胡乱洗把脸,便坐下就着蜡光啃起课本来。过半个来小时,起床的铃声才响。再过一、二十分钟后,教室里的电棒管才亮。这些男生吹灭蜡,抬头一看,女生们一个跟一个地走进教室,开始一整天紧张的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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