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方玲与关甫江信上是早约好的,今儿在莲城师范后边的小巷内一间名字叫“Yes or No”的咖啡馆里见面。白莲看见她姐脸色不好看,知道两人这次是谈崩了,自己心内也正难受呢,便也就不说话,过去挽起她姐的胳膊,就要去坐回阳城的客车去。狗蛋被晾在一边,尴尬地冲方老师笑。方玲也露出笑容,挣着白莲的胳膊来到狗蛋跟前,说:“两年,很快的,你要做好职业的打算。”狗蛋点点头,又将脸扭向白莲,才要开口说话,白莲拽着方玲就走。
“回去,代问万昌叔,凤仙婶好。”
“在这儿好好当你的大学生吧,他俩好不好有我呢!”白莲一改往日在狗蛋跟前儿的温柔劲儿,还原成平日里的那一张“刀子嘴”。
狗蛋听罢,尴尬地看方老师一眼,两根手指头搓着耳朵笑。
“恩东,回校吧,莲儿会将你的话捎到的。”方玲一边答腔,一边拐着白莲的胳膊,两人就朝不远处的公共汽车走去。
车上,已坐满人。
售票员只是倚着车门,朝这边招手:“回阳城去的吧?快上车,马上要发车啦!”
两人紧走几步过去。
白莲登车那一刹那儿,回脸看狗蛋一眼,眼里噙满泪珠。
狗蛋一壁朝这边走来,一壁冲白莲摆手,让她们赶快上车去。两人就挤进车厢,售票员也瞬即闪进车内,司机就关上车门,启动着车,车子缓缓开出。
车上只有一个人的座位,白莲让她表姐方玲坐下,自己依着座背,脸朝后去。她透过后车窗看见狗蛋跟着车子走,车子拐进陇海路,速度加快,白莲侧起身子,可狗蛋哥再也瞅不见,白莲满眼的泪水,就顺着脸颊掉下来。
送别白莲她们,狗蛋一时间也没情没绪的,只顺着马路胡逛。
不知觉,太阳已经偏西,天空中偶尔有一行两行大雁,嘎嘎叫着,朝南飞去。莲城中心河道两边栽满垂柳,河面上这一处,那一处被碧绿的莲叶覆盖着,莲叶之间错落地撑着这一盏,那一盏或白或红的莲花,狗蛋走了几站多地,觉着脚脖子走得痛,才又重新来到白莲他俩上午坐过的长椅子处。狗蛋见那一张长椅上坐着一对恋人,便于附近那株歪脖柳边坐下,狗蛋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看着那一对恋人,想着白莲对他说过的话,一会儿傻笑,一会儿皱起眉头。天色已苍,狗蛋起身拍拍屁股上的草屑,转身去到公交站牌下,找回学校的公交车次。这个时候,他想到前天有同学说2路公交可直达学校的,可这个站牌上却没有2路公交,他也没细看路线,便要掉头别去,仓促之间,差一点撞着迎面过来的一个女生。这个女生躲他,趔了一下身子,一只脚就踩到马路牙子上。
“对不起!”狗蛋忙说。
那女生冲她一笑,“没什么。”声音明显是莲城市的口音儿,轻柔似天上的流云。
狗蛋心头猛觉亮堂,张眼看她一眼,那女生微微有些胖,圆脸庞,正冲他笑着,一张嘴像这初秋天气柳边的月牙。
“你是莲城师范的吧?”那女生说。
“你怎么知道?”
“嘻嘻,我在校园里遇见过你。”
“哦,那你也是莲城师范的?”
那女生狠劲地冲她点点头,竟又笑道:“怎么?不像么?”
两人都笑起来。
在那女生的指导下,狗蛋跟着她,一起坐上405路公交汽车,回莲城师范去。路上,两人并没多说话,只是临下车时,那女生说要到大教室里看会儿书,两人互报了专业与姓名,狗蛋才知道那女生学历史,跟天伦是一个系的,名字叫杨柳。
多好听的名字呀,二人别后,狗蛋一边心里这样念叨着,一边一步一步低着头往寝室走去。
刚拐过去寝室路边那一株法国梧桐树,迎面遇见同寝室的人,着急巴慌地对他说,快去看看吧,你那个历史系的老乡不行了,大家都说,已送往莲城医院太平间里呢。
什么?狗蛋简直被震懵了。
天伦吗?不会不会!绝对不会!
狗蛋一路狂奔到历史系大教室,站在门边,教室内的灯光,从各个窗口,从门缝里奔泻出来,像道道白瀑,溅得满走廊内都是白色的花瓣。“天伦,天伦!”狗蛋站在半掩的门边朝里低唤。教室内异常静。过去有几天,经过白天的军训之后,夜晚来临,天伦曾邀狗蛋来过这个大教室内看书。虽然还没正式开课,但新生教室都已经分好,这里也常有历史系的新生来熟悉环境。喊过几声之后,并没见天伦出来,狗蛋就相信那位同学说的话,恐怕真是天伦不行了。这时候,从教室内走出来一女生,竟然是杨柳,果真是杨柳!狗蛋心里明白他来此处的最真实意图,但他从内心里并不愿意承认。只见杨柳来到狗蛋身边,对狗蛋说:
“我也是才听同学们说的,他不行了!”
这时候,又有几个新生走出来,大家商量好一起去医院看一看天伦,送一下他。
狗蛋跟着杨柳等一行五六人,迭迭撞撞地来到莲城医院,院方却说,尸体已于傍晚时分由他远房一位亲戚开车拉走了。
“会不会搞错?没听天伦说过他在莲城有亲戚呀!”
杨柳瞅狗蛋一眼,竟拉起他的手来,小声对他说:“我说李恩东同学,你不是被吓坏了脑子了吧。”
“什么病?”狗蛋问那个穿白大褂的。
白大褂说:“败血症。”
这就是人生,活着时拼呀拼呀,竟不知死神正悄悄地逼近,一躺下,所有梦想倏然熄灭。狗蛋没魂没魄地由杨柳牵着手,二人也记不大清何时与同学们道别,竟一径来至金水河畔的大柳树边坐下。时间已是子夜,周遭静悄悄的,月色透过稀疏的柳枝落下来,像一层细霜。两个人坐在长椅子上。狗蛋看着那弯慢慢沉落下去的月亮,很少说话,只听杨柳说这说那,他只是间或嗯呀应答,情绪显得异常低落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