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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大久，狗蛋、杨柳的工作关系双双被正式安排到莲城市毛纺厂。
当然，咱们也知道，毛纺厂的效益起初也还算可以，杨柳在工会，狗蛋分到生技科，虽说工作都算不对口，话说回来，对口的工作上哪找，既找到，发不下来工资咋办？农家出身的狗蛋，对这就算满足了！有几个同学到南方打工去，听着好听，可是几个月下来弄得衣食无着。
当然，上班没多久，狗蛋杨柳便把婚结了。
走出黄土地，吃上商品粮，又娶进门一个城里媳妇，莲花寨的老人都夸，人家恩东就是中！
“中啥中？到哪儿还不是为挣钱？如今这世道是有钱了，是好汉，没钱啦——熊包一个！”寨里现今的年轻后生们观念变得快。
狗蛋娘听到，心里一阵阵发寒！
——儿子会不会落人后？
——儿子会不会活得没寨里的后生好？
眼看看白莲书厢人家俩口子，早就住上大高楼，城里还有房，出来进去都坐小汽车。这年冬天，狗蛋杨柳回乡下过年，娘见到他俩的吃穿用度不宽绰，张张嘴想问，话又咽肚里，临了二人要回城去，当娘的才拉狗蛋到一边，低低问道：“天天看电视，说是企业要改制，职工要分流啥的，你们毛纺厂会不会不中了？”
狗蛋，点点头，又摇摇头。
她娘就说到，看咱上这几年学，若也没少吃，罪也没少受，还不胜人家书厢在家开淘沙厂，买个淘沙机，本也没多少，河里的沙子也不扎本儿，钱也没少挣，听你万昌叔说，过罢年，人家小俩口儿又要到县上申请办执照，听说要搞商品房建筑公司哩。
颍河的沙快挖完了呗！这俩口子赚得那是断子绝孙的钱！
他娘白他一眼，你可别瞎说！
——“娘，咱不眼气人家，我就是说了，他们挣得的那是黑心钱，环境都给污染成这样子！”
——“唉！”狗蛋娘叹口气。
这时，就听见早走到门外的杨柳又回转身到院内，一片声叫狗蛋：“恩东，恩东，不早啦，你还回不回家去啦？”
狗蛋娘就使忙眼色给狗蛋，道：“走吧，柳儿你俩好好过日子。”
杨柳小姐脾性惯了，在家里常是这样，在厂里，也时不时这样子。
起开始，毛纺厂人多，虽说她爸原是厂长，可早几年前已经内退，一朝天子一朝臣，动不动使使小性子，便被工会主席不点名狠批了几次。一怒之下，杨柳死活不想进厂里上班了：受那窝囊气弄啥？工资三天发两天不发的，不去！哪里挣不来那仨核桃俩枣的！ 杨柳率先办起停薪留职，一片心去全力经营自家的时装柜台。狗蛋还是一心踏实地干。狗蛋不信有知识的会过不上人上人的日子，狗蛋没明没夜地写论文，写企业改组计划，可东西拿出来了总是惹人笑。投到报社，编辑说不错不错，就是不见发表。人总是要吃饭，要活在人中间。
“你再这榆木疙瘩不开窍，咱俩就离婚！”杨柳都提醒他多次，爸给咱找了人，你要到市里跑一跑，赶紧调个工作，毛纺厂马上要完蛋，可狗蛋眼一别：“象你这号人见好就上、要坏就让，三心二意，再好的厂子也要完！”狗蛋终于憋出来这句话。
“离婚！”杨柳东西一收拾，就回娘家去住。
闹离婚，也多是嘴上说说，并不是那么容易，再说啦老辈子几代人都知呢，小两口打架不计仇，床下打，床头亲，过上一夜，杨柳是该去站柜台还去站柜台，狗蛋是该上班还去上班，小俩口又跟没事儿人似的。虽然说厂子眼看要倒闭，狗蛋还是没明没夜写论文，写企业改制的论文，提出自己的想法和意见，可就是不见被采纳，当然投出去的稿子，也总是不被发表。
有时，狗蛋就对人说，娘的，老子想直接给朱总理写一份报告呢。
厂里的人，听到，都笑他。
“毛纺厂完蛋了，谁也没招！恩东，还是另想生存的法子吧。”关系不错的就劝他。
毛纺厂真得很快就倒闭了！
一批一批的工人下岗，一批一批的干部解职，又回家。
狗蛋也被下了岗。这时的狗蛋，虽已是生技科科长，但没法，不想下岗也可以，随你上班，就是不发工资。
狗蛋这时没脸回老家。
寨子里的年轻后生们都在白莲的沙场里捞沙哩，活也不多累，一天都能摸它百十块钱，可他们一天到晚“值搁”着，也赚不了几个钱。 狗蛋真没脸回家。
自己一肚子学问混成这样儿，没脸儿！ 狗蛋毕竟是要脸汉子呀！不想在家吃软饭，就会替换杨柳回来去卖一会儿子时装，可这赚女人钱的生意，他大男人家的就做不好，做不来。来年春上，狗蛋便买辆人力三轮车。杨柳生意不忙时，他在家写论文；忙的时候，他就去帮妻子盘盘货啥的。这天一大早，杨柳洗头，换衣，说要跟商场几个负责人一道去省城进货，要狗蛋帮她看一天柜台，临走时，狗蛋发现，杨柳好像是对他撒了谎，说是有几个负责人一道去，来家接她的“四门六座”车上，连上司机在内，就只坐着就一个人，还是个男的。
“其他人呢？”狗蛋想问起，只见杨柳跟平素常没两样儿，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张张嘴，话就咽肚里。
那男的“鬼觉”地冲他笑笑，就发动车子。
杨柳猛地摇下车玻璃，回来晚了，你记着将冬天的货底拉回家，可别忘啦，说罢，就又摇上车玻璃，二人就“厮跟着”去省城。
一天到晚，狗蛋坐在时装柜台后，心里不定胶。
他不停地给杨柳发短信，问到哪儿啦，干什么，起开始，杨柳回，老公，在这呢，在那呢，汇报得清清楚楚的；后来，就回短信说，不停发短信来，生意还做不做啦，我看你一天到晚能卖几件衣裳，后来就是一串？？？！！！
狗蛋便不去发短信，收收心到生意上。
可是，也许是春忙时节，来逛商场的人，并不多，间或“崩啦星儿”地来几个，狗蛋也不会叫客，也不会卖货，天，眼看看待黑了，商场要关门，衣裳一件也没卖出去。
狗蛋记起杨柳的交待，起身一件一件收拾起冬衣货底儿，一厢子接着一厢子往门外边三轮车上盘，商场门关上，小广场内一片静谧，一弯银月就出来，将一层薄薄的脂粉涂抹得到处是。商场边花坛里的各样花上，因搽了这一层淡淡月晖，显得格外美。
狗蛋骑着三轮车往家去。
一街两行的树皆开着花朵，植物都还会有它们美丽的季节，狗蛋想着，心里一酸，就要掉眼泪。
“嘎！”一辆小车紧急刹车声。
“你长眼了没？！”车里一个人摇下玻璃，骂他一句：“想死了言声儿！”
狗蛋正要辩理呢，听声音好熟呀，狗蛋头一低，伸长脖子，蹬上三轮车一言不发地向背光处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