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腾飞看到的路口那一对男女,正是王彩云和她的白大哥。他们同样行走在前往穿越的路上,但走的是完全不同的一条路,是在路口王怀德指给他们的路。他们已经走上第七座山,离那个穿越路口越来越近了。走着走着,王彩云感觉不对劲:“刚才在那个路口问路的时候,我好像看到一个人了。不,应该是两个人。“
白大哥说:“我看着也有点眼熟。”
王彩云说:“可是没有看到他们跟上来。”
白大哥说:“你忘了那次在凤凰山时,他也是突然在身边冒出来的。阴魂不散呀。”
王彩云说:“别这么说,只能说是缘分未尽。”
这次穿越,他们是经过精心准备的。尤其是王彩云,向来不大关心气候变化,那一段时间却特别地关注天气预报,每天都不会错过鹏城卫视新闻最后时段的天气预报。终于看好了这一天,这个日子正好是他们第一次来鹏城的日子,十多年了,无论如何这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她跟她说起这一天,起初他还有些犹豫,说这一段天气都不太好。她说,天气预报也说这天有暴雨,可比起这么多年的经历,一场暴雨算什么呢?她觉得这种天气前往穿越的人应该不多,又是工作日,遇见熟人是不可能的。他们带好了足够的食物,也带好了雨具。那场大雨来时,他们各自穿上爬山雨衣,还合撑着一把伞。雨势实在太大了,他们就躲在山坡边的一块大石头下,两个人紧紧地抱在一起。那场雨没有侵害到他们,原本就是他们期待着的一场雷雨。雨停之后,他们精神更足地继续朝着那个目标前行。
王彩云没想到在这条路上会看见龙腾飞,他身边的那个女人……幸好不是雷燕。她感觉一直卡在心里一根刺又被拨动了,走在路上有些不舒服了。
王彩云来鹏城之前是北方老家那个小镇小学的语文老师,因为喜欢唱歌,平时在校园里爱哼几句,被校长听见了,就让她兼上低年级的音乐课。学校后面有一座不高的山,山上没有树木,只有几块光秃秃的大石头和长年干枯着的杂草,很少有人上去。她上完课后很无聊,偶尔来到山上,感觉这个地方很适合自己。她站着空荡荡的山上放开喉咙唱一阵,唱累了就坐在半山腰的石头上,安安静静地望着天空的云朵发呆。望久了,心也飘荡起来,感觉自己就像是天空中的一朵云 。
“一个人躲在这里看啥呢?”耳边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这个人是他师范学校的师兄如今同是镇小学老师的白开云。
她望着天上说:“我在看那朵云,为啥就一动也不动的。”
他说:“让我想起了一个老段子。“
她问:“什么段子?”
他说:“说一个人走在大街上,无意中抬头朝天上张望了一下。从身边走过的一个人忙凑过来问他,你看啥呢?本来心情不太好的他说,你自己看吧!身边那个人马上觉得一定是有看头的,便抬头很专注地往天上看。很快就引来了第三个、第四个人,都停下脚步跟着他们往天上认真地看。也没有人再问其他人在看什么,生怕被人当傻瓜了。没想到,短短几分钟就围聚了一圈又一圈的人都朝着天上看,连大街上交通都堵塞了。“
老掉牙的段子,经他添油加醋一说,她听得笑了起来:“现在这里是不是也要堵塞交通了?”
他说:“这里不是交通要道,也不会出现第三个人。”
她指着天上叫了起来:“动了!动了!”
他跟着她望着天上说:“云总是要动的。”
她说:“那云能飘到想去地方吗?”
他说:“应该能吧,云是自由自在的。”
那以后他们常常一起来后山上看云,一朵云变成了两朵云,开始时只是静止在各自的位子上,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渐渐地试探着向对方靠拢,在一起缱绻缠绵,耳鬓厮磨,两朵云要融为一朵云了。
她要带他回家去见父母,她母亲却不愿意,女儿自己在镇小学就很憋屈,还要嫁给同在镇小学的一个男人,一辈子就只能在小镇上了。母亲以过来人的身份劝她说,你完全可以有另外一种选择,让自己过更好的日子,不该轻易放弃上天给女人的那种特殊机会。她把母亲的话说给他听。他一听急了,说,人是可以变的。为了你,我可以改变自己,就像天上那朵云。
她回家对母亲说,机会可以选择,人也是可以变的。白开云可以远走高飞,她也可以跟随。她说出这话来,母亲知道很难把她拉回来了。其实,从小父母就一直对她说,长大了走得越远就越有出息。她也真的觉得,长大了一定会离开父母,走得远远的。母亲是不会怪她的,母亲只是希望她能像教育学生那样有理想,尽管母亲不知道什么叫理想。
云自然是要飘走的。两个人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在家乡大张旗鼓地举办婚礼,而是选择去旅行结婚。正好暑假也到了,婚假连着暑假,他们要好好计划蜜月旅行。他拿着一幅中国地图对她说,你挑线路吧。她看了半天,世界那么大,除了省城她哪里都没有去过,地图上密密麻麻的有很多地方她都想去。她看得眼睛都花了,最后把目光落在最南边的地方,想起那个老人当年在这里很潇洒地画了个圈,她也学着用一支给学生批改作业的红铅笔在上面圈了一下说,就去这里吧。那个地方经常被报纸和电视报道,她想去一个全新的世界看一看。他们是坐白天的飞机去的,她是第一次坐飞机。越往南走,窗外越清晰明朗,蓝天白云就在身边飘荡。下了飞机,一股热浪扑面而来,热浪很快就被一阵清凉的风冲散,她竟然有一种到家了的感觉。
他们按照计划,莲花山,海上世界,锦绣中华,世界之窗,从中国走向世界。最后到小梅沙看海,把新婚蜜月推向高潮。只是每天白天在外面痛痛快快玩,晚上回到酒店里,看着房间角落里那打开着的行李箱,好像在催人随时准备着要收拾了东西走的样子,她感觉很不好。
小梅沙玩过后的第二天早上,她起床洗漱完后,见他仍然睡得很死,喊他起床。他竟然闭着眼睛紧紧搂着被子说冷,不想起床。大概这几天玩得累了,被海水一泡身上发软。就让他在酒店里好好休息一天,调整一下吧。她也感觉这几天做梦一样,但不觉得累,也不想错过眼前的大好时光。她独自出门,漫无目的地随意乱逛。她看到街边的地面上是大片的青草,稍高点的是绿油油的植物,再往高处是枝繁叶茂的树木,花草树木上都笼着一层绿色光晕。老家的树木花草在这个季节也有青绿色,但那绿是黄绿,青是干涩的青。眼前的这些绿得让人心颤,让人舍不得放不下。她走到一蓬不知名的鲜艳的红花面前,看到一对白色的蝴蝶在花丛中上下翻飞,追逐嬉戏。一只蜜蜂从花丛中刷的一下穿了过来,在她的耳朵边嗡嗡乱飞。从小就怕蜜蜂的她,站着不敢乱动。那只蜜蜂绕着她飞了一圈后,嗡一声飞向了别处。她心里惦记着那一对蝴蝶,蝴蝶已经飞得没了踪影。她沿着花圃往前走着,看见那一蓬粉红色蝴蝶般的花儿边上一块木牌,上面写着:“簕杜鹃,鹏城市花。”
没想到,这么普通平常的花竟然是鹏城的市花。鹏城在她的眼里突然间变得亲近了,她的心也变得活跃起来。她在外面转了半天,回到酒店房间里对仍在床上昏睡的他说:“快起来,我们退房吧。”
他睁开眼来望着她,以为她是生他的气,忙说:“不是说要好好玩个够吗,怎么就要走了?明天再去一个新地方好好玩。”
她说:“谁说要走了,我们要把家安在这里。”
他松了一口气,原来她是要退了酒店租一个房子长住下来。看她很认真的样子,他只好恋恋不舍地从床上爬起来。
租房子可比找酒店困难,酒店住几天就会离开,租房子是长期打算。就像是将一棵树插在花钵里,还是栽在地上。她想既然要租房就到市中心地带租,这样才根基扎得牢。她想起市中心的莲花山,住在那附近,山顶上那个老人家一定会保佑的。两个人花了一天的时间,在离莲花山不远的红楼边上的城中村里租下了一个单房。房子在八楼,房屋的顶层。一墙之隔的南边是“碧波花园”,站在房间里透过防盗窗可以看到小区里面有湖有山,环境优美。一墙之隔,却是天壤之别。她站在高高的八楼俯瞰小区,却像是站在地面抬头望天。谁要是问她在鹏城的理想是什么,她肯定会说,就是住到围墙里面去。
他们也不着急出去玩了,反正以后有的是日子出去玩。他们慢慢地往屋里添置一些家具日用品,过起小日子来,她很喜欢看着自己一点一点的建起一个家的样子。真正安定下来了,心又不安定,总在空中漂浮着。两个人都感到,需要一份稳定的工作。
找一份合适的工作自然不是件顺利的事,两个人都是师范毕业学历太低,要在鹏城做老本行当教师是不可能的。除了做小学老师,他们都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面对陌生的一切显得有些胆怯,两个人一起去跑人才市场,互相打气,互相鼓劲。但效果不是很好,好几次明明是他投的简历,招聘方都以为应聘的是她。
两个人只好分头去碰运气,找工作也实在是件辛苦的事,她一天跑下来没有着落,人更是疲惫不堪,坐在公交车上很快就睡在了。下车后想起要给他打个电话,问他有没有没买菜,需不需要她买菜回家。她很喜欢买菜,这才有居家过日子的感觉。她发现挎在肩上的挎包拉链竟然是打开着的,她心里一惊,翻了翻包里的手机果然没了。她在公用电话亭里给他打电话,竟然是关机了。透过电话亭的玻璃墙看着身边熙来攘往的人流,她突然感觉很无助。他们住的那出租屋里手机信号是不太好,常常要走到窗边才能通话。可那样的话应该提示的是“对方无法接通”,而不是说“对方已关机”。她真的没了主意,只有先回到住的地方。进门后见他斜靠在床上,她松了一口气。看他一副灰头土脸的样子,她很内疚,但不得不把手机被偷的事告诉她。他听了,苦笑一下,掀开穿在身上的西装给她看,左边上衣口袋的里边被刀子划花了。他说,我比你还惨。原来他也是在回来的公交车上,小偷划破衣服把手机偷了,连钱包也偷了,钱没多少,只是里面的身份证银行卡也一起丢了。这件西装还是他们结婚时买的。
他说:“我们还是回去吧,鹏城不是我们呆的地方。”
她说:“要回你自己回,反正我是不会回到那个小镇了。”
好不容易有了想法要在这里扎根,怎么能说回去就回去呢?可是他连身份证和银行卡都丢了,得赶紧挂失,必须回去补办。她说,她回去把这些事情搞定。她不想让他回去,怕他回去了不愿意再来。
她一个人回去了一趟,学校已经开学了,她去学校把两个人的辞职也一并办了。校长很惋惜,说本来是这个学期想提小白做副校长的。校长已经当了十多年的校长,快要退休了,她看着校长满头灰白的头发,说:“谢谢校长。”
校长问她:“那边工作落实了吗?”
她点了点头。校长问:“还教书吗?”
她说:“改行了,在一家公司里上班。”
校长说:“那就是白领了。”
她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离开时,校长起身送她,说:“以后有机会去鹏城,就找你们。”
她笑笑说:“来了一定要联系我们。”
她走出了校长办公室,门在她身后啪嗒一声关上了,她的心也咯噔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