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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海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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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10/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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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山银山》连载

第四章 浇地对话

刘铁蛋从刘义强家出来,口袋里塞着鼓鼓的两口袋瓜子和水果糖。与退伍军人王晓强的对话,让他暗暗感到一种什么不祥之兆。他匆匆来到村子南边的山底村队部,见主任刘田娃正在喝茶,手里拿着一份什么红头文件。

“刘主任,看啥好东西哩,这么认真?”刘铁蛋斜着眼。

“这不,刚刚从乡上开完会,才拿回来的今冬的征兵文件。”刘田娃摊着大手,“你说现在,全村六百多户,这男娃娃,有点力气的不是上学就是外出打工了,那有合茬的苗子当兵啊!”

“俺当啥哩,这不好事嘛,这么大的好事,那里去找。这任务交给俺,俺这两天村子里跑跑。你说,现在考个大学这么难,这当个兵说不准是件好事哩。你知道不,咱村,村东,王志平家那小子,那小子王晓强,这不复员了,风光着哩,听说在青海,还学得一个好货车司机哩!”铁蛋扯着嗓子。

“王晓强呀,那小子,是个人才。那不,还是俺一手送去的。俺记得,在许家庙玉山医院体的检。那年,这小子高三,俺俩一人半斤老马家的大肉水饺,俺还美美吃了人家馆子一疙瘩大蒜哩!”刘田娃挠着乱草一样花白的头发。

“刘主任,这,刘义强家嫁女哩。刘珍,你知道不,听说嫁到灞桥去。哎,你看看,你看看,咱这周围,水灵娃子都嫁到外边去了,这村子里光棍司令越来越多了……”刘铁蛋将一大把瓜子儿撒在刘田娃面前的文件上。

“哎,时代不同了,这叫什么?人往高处走,水住低处流,有福人一出生就住在皇家大院,没福人生下来就住在鸡窝狗洞。没办法呀,谁让咱生在这穷山瘦水的山底村哩!”刘田娃熟练地嗑着瓜子。

“高书记哩?”刘铁蛋眯着双眼。

“这几天不知忙啥,没有来。”刘田娃低声道。

刘铁蛋伸着懒腰告别村委会,直直地来到村中心大槐树南边三队大土场角上高书记的小洋楼前。

这是一院三层小洋楼。高高的红色砖墙,大院子里各色时令花卉正在开放。葡萄架下,一串串紫色的葡萄玛瑙翡翠一般香味四溢堆艳斗芳。楼梯盘旋而上,笼间各色名贵鸟儿正在啄食。三楼顶上,四周不锈钢围栏铮明瓦亮,中间是一个高高的凉亭子,亭子中间建有大理石茶几。亭子顶上,一面五星红旗正在迎风飘扬。

还没敲门,院子里就传来一只大狼狗的狂吠之声。

“谁呀?”院子里传来了高书记的沙哑嗓音。

“俺,蛋子,刘铁蛋!”刘铁蛋高着嗓子缩着身子,“高,高书记,将大黑拴好,小心咬人!”

大红铁门吱呀一声开了,露出一张黄白相间的老瘦脸来。

“来,来来,是蛋子呀,贵人,贵人啊!”铁蛋望着高征身边吐着长舌头齐腰高的黑背狼狗,吓得不敢进门。

“哈,哈哈,哈哈哈,胆小鬼,一条狗就将你吓成这样。不怕,不怕,俺家黑背识人,不会咬你的!”说完,回过头对着里间喊:“霞霞,再冲一杯龙井茶上来,蛋子来了!”

高征拉着铁蛋在院子里转了一大圈,介绍着各类奇花异草。然后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三楼楼顶上。

“来,来来,这儿多安静,你看看,东边的三峰山,西边的大土原,南边的王顺山,北边的沟沟岭岭,大天世界,尽收眼底,尽收眼底啊!”高征滔滔不绝。

“高书记,您这里可是仙人呆的地方啊。您老这叫啥,这叫功成名就,功成名就。咱山底村,不是俺吹,就咱东川地区,能盖您这样的小洋楼的,能混得像您老这样舒坦的,就您高老一家!”刘铁蛋竖着大拇指,“哎,要是俺能有这么一院子洋房子,俺,刘铁蛋,这辈子就算享清福了。俺呀,什么也不干不想了,就像你老一样,喝喝茶,养养花花草草,喂喂鸟鸟,再遛遛狗狗,当他娘的神仙去!”

“想啥子清福呀,短视,短视。俺呀,这不正带领大家走共同富裕的大道吗?俺这几天没有去村委会,你知道俺在干啥?俺在想呀,俺高征先富起来,这不行,俺怎么着能让大家一起富起来。你知道不,一起富起来,那才是人间大道,咱们要与党中央保持一致才行,不但一致,还要高度一致,高度一致!”高征摸着尖下巴。

“高,高,高,高书记,这可是宏图大略啊,佩服,佩服。这姜还是老的辣,老的辣啊!”刘铁蛋哈着腰。

一个身着长袍的妇人轻步走上楼来,放下茶壶,转身又下楼去。

“你姨呀,脑子不好,整天呆呆的,不知哪儿出了毛病!?”高征叹道。

“那还不去大医院看看!”刘铁蛋斜着头。

“看了,没用,人家说这叫啥来着,对,对对,瞎瞎病,瞎瞎病,没有办法呀。反正咱有吃有喝的,该吃的吃了,该喝的喝了,地都给了别人种。她呀,就在家做个简单饭饭,也不干什么重活,就这样混日子呗!”高征摊着双手。

铁蛋从腰间又掏出两把瓜子一把糖果来,摊在茶几上:“早上,咱村西头刘义强嫁女子刘珍哩,这不,才帮忙折腾完毕,就想起高书记您咧!”

“就说嘛,听见有唢呐声哩。人家又没请咱,俺这么大的老脸,怎好意思过去哩!”高征道。

“小打小闹,小打小闹,没有请任何人,都是左邻右舍知情人帮的忙。还有,您知道不,村东头王志平家的那个儿子,王晓强,那小子复员回来了!”刘铁蛋嗑着瓜子。

“什么,王晓强,那不是咱村近几年少有的几个高中生嘛?”高征眯着小眼睛。

“对,对对,现在,出息大了,听说,在部队开车哩。部队想留下,人家就是不愿意,你看看,那么样的大好事,别人求都求不来哩,在部队又有吃又有喝,说不准还能混个大干部出来,这可是吃皇粮的买卖,旱涝保收啊。可人家,人家王晓强就是要回来,回咱这穷山沟沟。这小子牛啊,这不把金饭碗拿脚踹嘛!”刘铁蛋吐着舌头。

“这小子有种呀,这叫什么?这叫有福人不会享,跟没福一个样,瓜怂一个呗!”高征品着茶水,示意铁蛋喝茶。

“那小子,俺看,不是个善茬。以后啊,咱们可得多关注着才行呀!”刘铁蛋小口品了一口茶水,小声道,“好茶,好茶,香就是香,甜甜的!”

“怕他这个小虫虫,俺告诉你蛋蛋,在咱这一亩三分地,咱捏死他,那还不跟捏死只碎蚂蚱一个样。那几户的庄子费,你收得咋样?每户三千,告诉你,一个子儿都不能少。等钱一到手,咱拉上乡长,哥们几个城里天上人间泡泡澡去!”高征眯着双眼。

王晓强一家人吃过午饭,王志平望着王晓强:“晓强,听八岁说,你俊贤叔正在大吊子浇地哩。你这就过去,能帮一把是一把!”

王晓强扛着铁锨,顺着土路沿渠而下,不久来到村子西北角的大吊子地边上,老远就望见坐在土路边正在吸旱烟的丁俊贤。

“俊贤叔,俺来帮帮您,这闲着也是闲着!”王晓强道。

“晓强呀,复员了,好,好。俺听娟子才说过你,来来来,你看看,水正在地里流着哩,来,坐,这边坐!”俊贤指着路边的一块大石头。

“叔,你这身子骨近来怎么样,这以后,有事就过来喊我,我以后再也不离开咱山底村了。”晓强打量着俊贤叔。

“啥,好俺的娃呢,听说你会开车,那不是好事嘛。你买辆车跑跑长途,那不是好好的铁饭碗嘛。咱这村里,你看看,现在,年轻人都出外打工了,村里只剩下老弱病残幼了。你跟这些人混,能折腾出个啥嘛!”丁俊贤长长吸了一口旱烟。

“叔,我最佩服的就是你们那辈人,那时多穷。我大说,你们那辈人,平整土地修农渠建水利,在咱这山底村,硬是养活了六百多户人家。最伟大的,就是修那引水洞,虽然最后没弄成,还死了两个人,一个我姨,一个是瓜娃。但在我晓强心中,她们都应是咱们山底村的大英雄!”王晓强眨着大眼睛。

“强子,哪时,人们爱地,爱集体,这里的沟沟坎坎,流峪河、灞河边上,能拾地的地方都拾了地。咱们村子四周,那还有个草,到处给生产队牲口割草,最远要赶到十多里之外的河沟里去。可现在你看看,到处是荒废的土地,别说去拾地,整片整片的好地都没人种。你看看这脚下,到处都是齐腰深的蒿草,没人割呀。特别是那些好地,没人种,撂荒着,让人心疼啊!”丁俊贤长长叹息着。

“叔,你们那辈人,你说要钱没钱,要权没权,那时的人那么团结一心,大家下地干活,进山种洋芋,开水道修水库,平整梯田,起早贪黑,风里来雨里去,那时的人都图个啥来!?”王晓强问。

“图个啥?那时整个国家都穷啊。人们那样辛苦,起早摸黑,不就想早日过上好日子嘛,能天天吃饱肚子嘛!”俊贤又长叹一声。

“叔,我小时,咱这山底村,我最佩服的人就是您啦。这么一个大村子,您硬是带领着全村人,一年一年地挺了过来。你看乡上哪么多村子,你在县上硬是给咱山底村扛回了一面面的大锦旗,那每一面锦旗之后,都是县里乡上对咱村工作的肯定和嘉奖啊!”王晓强道。

“娃娃,那时,人们苦日子过惯了,也就没什么可苦的了。人们都苦惯了,就都不怕苦了。修猪娃梁水库,咱村包的是最难啃的那段,多少人手脚起泡,火辣辣的疼。干的体力活,这饭菜营养又跟不上,全靠的是身子硬扛啊。那么大的牛石,一个人不行,四个,四个人不行,八个十个人上,硬是将那段最难啃的大骨头拿下了;后来又修河坝,打机井。最让人痛心的是炸那冯家湾村口通向咱们山外的引水洞,那也是咱山底村人几辈辈的一个大痛啊,也是俺一辈子的一个不了的心结和遗憾啊!”

“叔,你们那代人尽力了尽力了,那不是你的错。听我大说,当时出了人命,这人命关天,县里乡上让停的。村里人都私下里议论,议论最多的是您贪大功,想当县里的劳模哩。你还不是为了集体,还不是想,将那灞河上游的水引到咱那靠天吃饭的几百亩沙土地里去!”王晓强望着哗哗的渠水道。

“强子,你理解你大叔就成了。哎,你叔不行了,再没有当年的劲头子了。哪时真是天不怕地不怕啊。现在这农村,小年青都不愿种地了。看来,叔看不到那一天了,那引水洞可能会成为一个谜团,成为一段历史,也可能是笑柄吧。哎,由它去吧,都如这路边的一把蒿草,这也可能是俺们那代人的命啊!”丁俊贤老泪纵横。

“叔,您放心,我一定会让您看见,咱山底村一定会成为一个真真正正的金山银山。现在国家已经越来越富,越来越强大。国家的农村政策正在向前推进,建设生态文明富裕的新农村已推上日程。国家要富强,要实现共同富裕,农村这块儿不能落下,一定是重中之重。叔,现在,年青人不爱种地,最大的原因是种地不养人,他们要挣钱,要养家糊口。如果有一天,我们经过科学规划,让我们生活的山底村有了自己的实体经济,让这里的每一寸土地上,都能生出金疙瘩银疙瘩来。哪时,让我们的每个人,都能不离窝子进行创业,腰里装的票子花不完,孩子都能像城里娃娃一样,走进好的学校,受到良好的教育。那时,谁还愿意离开咱们自己祖祖辈辈依恋的家乡哩?”王晓强激动地说。

“强子,话虽这样说,哪可得多少年啊?一句话,没有钱不行,这个钱,俺们又从哪里去找?”丁俊贤眼里放着亮光。

“叔,我们不是有山林吗?不是有两条河吗,不是有上千亩土地吗。我们这里,青山绿水,风景如画,真真正正的田园生活。这就是我们的财富。我相信,我们一定会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取众人之智,集千人之长,大家拾柴火焰高,我们的村子一定会富起来的!”王晓强信心满满。

“强子,你这几年当兵,开眼界了,叔相信你,一定会将咱们村的牙子们团结起来,将咱们村的未来好好规划规划,将村子一步步推向富裕,那俺和你大这老一辈子,一定会含笑九泉的。”俊贤笑道。

“叔,放心,那一天不会太久,我一定让你们老一辈子都能亲眼看到,咱山底村真真正正富起来。咱们村子现在是穷得叮当响,但我们有一代一代的山底村人,我相信,一代接一代星火相传,又有强大的国家作为后盾,我们的村子一定会富起来。”王晓强望着远方。

“强子,你看咱村咱乡,现在,村委会松松垮垮,乡政府成了麻将场酒肉店。这群人,整天不务正业。村里干部没钱花了,不是砍山林,就是卖庄子。上边的修路款都敢拦下一半来。修的进村水泥道路才几天,你看看都成了砂石包,偷工减料啊。上头给村里的扶贫款救济粮,到不了真真正正的穷人手里边,就连上边捐赠的旧衣服都要先他们那帮人先过手后,这才做做样子,让别人来挑。唉,没有办法,没有办法?”丁俊贤长长地叹着气。

吃过晚饭,丁娟来替换老父亲和大哥回家吃饭。王晓强让浇了一天半地的俊贤叔和化民哥回家休息,他和丁娟将剩下的几分地浇完。

丁俊贤扛着铁板锨在地里又走了一大圈:“晓强,要不是地干,早就浇完了!”说完,他摇着头,洗了腿脚上的泥星点子,喊了化民,爷俩一前一后回家去。

丁娟也要脱鞋下地。被王晓强一把挡住:“娟子,你不用下地,哥一个就行了,免得划伤了你的腿脚。”

“强哥,你小看你妹子了,农村这点儿活路,你妹子啥时怕过。俺倒是怕你,几年了,没下过地,划伤了,疼着哩!”丁娟抿嘴笑。

晓强将手电筒塞进娟子的手心里,两个人扛了铁锨,在地里走了一大圈儿,又回到路边上坐下拉话。

“哎,要是修了水泥渠,直直地通到地里,咱这些地,早就浇完了,你看看,剩下那一点看着看着,上边的水哗哗的,那边的水就是流不动,这叫啥,干死的干死,涝死的涝死!”王晓强望着丁娟。

“说的甜的,谁修啊?那你给咱修!”丁娟吐着舌头笑。

“哥修,哥讲的话就撂在这儿,哥不仅修咱家的,还要修全村的,哥要让全村的土地,都能浇上水,成为金不换,旱涝保收!”王晓强望着哗哗的流水。

丁娟咧着小嘴,尖叫一声:“哎呦,哎呦。”

“怎么了?怎么了?”王晓强打开手电筒,探出半个身子去。

“哪里疼呀?”晓强睁大着眼。

“这里,这里!”丁娟指了指大腿,王晓强给捏了捏。

“这里,是这里!”丁娟又指了指肩膀。

王晓强又帮她捏了捏肩膀。

丁娟撅着嘴:“这里,这里。”

王晓强灭了手电筒,搂着丁娟一阵猛亲。

十一点钟的时候,地终于浇完了。两个人洗了腿脚,手牵着手向回走,刚走到砖瓦窑边,忽然,砖瓦窑里传来一阵阵急促的喘息声。

“谁,这么晚?”王晓强小声道。

丁娟一把悟了王晓强的嘴,两个人蹑手蹑脚钻进了路边的苞谷地里。

砖瓦窑里的响动消了声。过了几分钟,窑里一前一后探出两个人头来,一男一女。男的高瘦,女的大屁股。女的拍着身上灰土前边急急走,男的回头四下望望,用劲踢了一脚鞋边的土疙瘩,“妮子,等等哥哥,这他娘的奇怪,明明的听见人声,不见半个人影,老子赶驴才上半坡,扫兴扫兴,闹鬼闹鬼!”

丁娟压低声,咬着王晓强的耳根:“看见没,又是这对狗男女,铁蛋和泥娃,在窑里偷腥哩!”

“铁蛋是村治保主任,还乱搞!”王晓强瞪大眼。

“回,回,回,那小子,坏着哩,那治保主任,还不是那姓高的给私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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