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文站在办公室里喝着茶,他的双眼眯成一条线。他直直地望着窗外县委大院的大门,直到目送王晓强和超群的身影出了大院子。这才直直给征兵退伍办的小王打了电话,问有没有一个叫王晓强的小伙子找过他。当听到没有见过这个人时,他才一屁股直挺挺地坐在长条沙发上。
这两个人来县委干什么呢?高文越想越迷糊,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他的额头上竟然冒出一层细汗来。高文的小眼珠在眼眶里打着转转,他的眉头拧成一大疙瘩。这个王晓强,不就是村东王家那个毛头小子吗,这才几年不见,这小子已经退伍了,这小子现在回到村里,这才几天,就到县政府来,这是要干什么哩?高文的心里不住地盘算起来,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越想越觉得要出什么大事情,就直直拿起电话来拨了过去。
“高军大哥吗,我是高文!”高文压着声,望着窗外。
“俺是你哥,文,啥事儿?”高军站在路基工地上。
“这几天,村北灞河采砂石场先停几天,上边省上可能有检查组下去检查,先小停几天,避避风声。你与刘乡长商量商量,一定要统一口径。还有村子里的各类迎检资料,要做得周全了,千万不要露了马脚,不能有半点破绽才行!”高文斜着眼睛。
“好,好,明天就去办!”高军低着声,闷闷地深吸了一口香烟。
“现在就去办,免得夜长梦多。告诉你,你那里近来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事儿?特别是咱村村北那采沙石场有没有什么陌生人去过!”
“陌生人!”高军狠狠地将手上的烟头扔得远远的:“没呀!”转念又一想,“对,对对,差点儿忘了,几天前,对,有两个人在,沙坡顶上出现过,当时可能用手机拍照,俺带几个人上去看了,没有撵上这两个狗日的。这不,这几天俺天天四周高处派几个人守着哩。”
“什么,有人拍照!”高文的额头上冒着一层细汗来:“大哥,你可得千小心万小心,你在那大采砂石,这上边可什么手续都没有啊。咱只通过关系让刘乡长开了个假的自制合同,这只是障眼法,咱这是瞒着上边儿,说是给村里赞助了三万元修路费,这事你知我知刘乡长知。”
“多谢老弟,上边你多方打点,亲兄弟不会亏待了你。谁让咱们一母同生哩!”高军挺着大肚子,又点燃了一支香烟。
“成县长是个硬骨头,现在不像过去了,这个人听说有点儿来头。我现在还不知道这人的底细,听说不是什么善茬,这以后在下边儿做事多长几个眼睛才行。哦,咱村杨超群和王晓强,就是村东王志平的那个小子,听说才复员回来,这两小子今个来到县委,说是去退伍办。我刚问过了,王干事说,没见这两个人,我这不正怀疑这两小子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咱们。”
“听老父说了,那几个毛头小子前几天帮村里那帮老头儿女人娃娃浇地哩,不就几个泥腿子嘛,几个小泥鳅,能翻出个啥浪来!”高军大着嗓子。
高文又将王晓强和超群来县委的事儿电话告知父亲高征,又告知省上县委近日有检查团下底层的事儿。高征一口一口地猛吸着香烟,脸上黄一块绿一块。他急急打电话将刘铁蛋叫到自家的三层楼顶上。刘铁蛋高一脚低一脚小跑着来见高征,见到高征脸色不对,喘着小气问:“高书记,有啥要事儿,这么急!”
高征道:“这几天村里有啥异样?还有,王晓强哪几个小子你可给老子盯死了!”说着,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二百元的票子来,塞到刘铁蛋的手心里,“蛋子,咱可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你给老子将眼睛瞪圆了,有什么消息,不管大小,及时汇报,知道不?”
铁蛋将票子塞进上衣口袋里,按了按:“书记,你怎知俺这几天没钱花了,告诉高皇上,这几天咱山底村,一切正常,一切正常。哦,你刚刚问到王晓强那几个小子嘛?这几个小蚂蚁,整天在一起打牌哩。年轻人嘛,就是个玩儿,熊熊不会弄嘛?”
“闭上你的臭嘴,人家已经去了县委了,你还蒙在鼓里哩!告诉你,蛋子,别再只知道和那个孔孔的婆娘鬼混,光知道偷看西头哑巴二妮洗澡。俺可告诉你,你只要将叔给你的任务弄成了,不光有花不完的票子,过了这阵子,叔还要带你去玉泉城里的天上人间去开开眼界哩,那里的女人个个都桃花一样,怕你看不够哩。”
铁蛋直直地给高征敬了个军礼:“得令,保证完成任务!”
高征道:“你现在就下去,通知刘田娃和四个队长,立即去村委会开会。”
不一会儿功夫,村委会一行六人全部到齐。
高征环顾四周,低声道:“同志们,刚刚听说,省上近期巡查团要到基层来,俺推测,不外乎两点,其一、就是近来全县的大旱小旱抗旱工作。四位队长,你们可听好了,这几天都给俺精神点儿,都给老子到田间地头去。王晓强那帮小子不是拦坝浇地嘛,你们几个就来个借磨拉驴。上边不管来了什么人,就一口给老子咬准了,村里近日狠抓农业生产,特别是抗旱工作,老子一手狠抓到底。从下地察看旱情,到亲自下水浇地,事事躬亲,事事躬亲啊!至于那几个小子浇地修坝的事,就一统归在全村党支部的统一领导之下!”
高成撅着嘴吸着旱烟,抖动着络腮胡:“书记,这要是去村民家里,一个一个地问,特别是像八岁那样的二虬,给你胡说,这不露包了!”
“高成啊,你看你,亏你还是个当兵的,那军人的劲头子哪里去了?这不,让你们四个队长来开会,你们今儿个就下去,一户一户的给老子走。让大家什么可以说,什么不可以说,叮嘱到每个人。当然了,这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你们就这样说,等过了这阵子,村子里有钱了,每家奖励二百元,就算是为村子大家做的贡献。这次嘛,俺掏腰包,铁蛋马上去给咱采购,一家一户一提手纸,你们几个队长,上门时发下去,先堵堵嘴再说。”高征高着嗓子。
刘田娃露着满口黑牙,吐着烟圈儿:“俺加几句,到时候大家都精神点,多看看咱高书记的眼色行事。这人家来不来咱这山底村还不知道呢,高书记这不是怕万一嘛,这万一要来,精诚团结,一定要精诚团结。八岁那里,包俺,俺给咱好好做做工作,俺就告他,等过这阵子,就给你小子将低保的事解决了。”
高征道:“听,听听,刘主任,这才是你们几个人的榜样哩,这叫啥,这叫有章法会出牌。俺现在,最最担心的是村北灞河边上的砂石采挖,你们几个?可都是得了几千元的好处的,到时候,俺让高军派人用绿色帐幕将那里罩起来,咱什么也不提。这万一让人知道了,俺们怎么说,今个必须统一口径。就说,乡上给了口话,没有下文,由村上决定。村上看那片地儿撂荒了可惜了,既种不成庄稼,又不能浪费着,就想弄个养鱼池啥的。这不,村里自家高军,他不是有设备嘛?愿意不要一分钱,对,不要一分钱。为村里的经济发展做贡献,听见没,就是挖鱼塘,一口咬定,挖鱼塘!”
四队长刘能斜着三角眼:“那人家问村上的救济款,庄子费,该怎样整啊!?”
高征道:“这还要俺教你,白跟俺这几年了。一句话,救济款足额发放,庄子款给村里修路了,买农药了。对,对对,田娃,你和选娃,午后加个班儿,将咱那几堆旧账本都拿出来,该改的改,该补的补,该烧的烧。咱就是个穷得掉渣渣的山底村嘛,看他们能检查出个花花来。”最后高征补充了一句,“俺最后再说一句,哪个队出了事?哪个队的队长就给老子擦屁股走人。这马上年终了,就不要再放半个响屁,一句话,没出事的有重奖,出了事的给老子吃多少吐多少。这叫什么?奖罚分明嘛!”
高军开着宝马小车,一路直达乡政府。乡长刘解放正颠着啤酒肚与宣传干事小刘下棋。见了高军,两人急急迎了出来。
“高老弟,那阵风将您吹来了,您可是咱杨柳乡的财神爷啊,这阵子,忙啥大事哩?”
高军低着头:“刘乡长,走走,上车,咱去镇上的喜来登酒店老地方去,边吃边喝边聊,你看咋样。”
“那不让高老板破费吗!”刘乡长摸着寸头,回头笑着告诉刘干事:“给咱好好看着窝,这电话时刻敞开着,有急事呼我,我与高老板出去一下。”
高军斜眼看了一眼刘干事,顺手从包里摸出两包好猫来,塞进他的手心里:“辛苦了,辛苦了!”
刘干事低头哈腰:“辛苦啥,为人民服务,应该的,应该的!”
高军开着宝马,一个小时后,来到县城东边靠近灞河边上的喜来登酒店。一层大厅里,十几个长毛小子敞胸露乳正在划拳。见了高军,直邀喝酒:“高老板好,一起整几杯!?”
高军抱抱拳:“有要事,改日,改日喝,改日喝!”
在一个俊美白净女服务员的引领下,两人直直来到三层一个雅致的包间里。
不几分种,好茶好菜上了几大盘。
刘乡长斜眯着眼:“高老弟,你看看,你看看。咱俩就这么个小肚子,能整这么多嘛?!”
“好俺的刘兄哩,你可是咱的土皇上哩,这几个小菜,算什么。咱今能吃多少吃多少,吃不了就当俺为乡村振兴做贡献了不是?”高军仰着脸。
两人你来我往,高军因要开车少喝了几杯后换成喝茶。刘乡长喝酒,一时间,喝得兴起,头脑热将起来。
高军道:“听说近日上边要巡查哩,刘乡长,有没有耳目!”
“巡视,巡视,巡视他娘的腿。想上哪玩哪儿玩去。别,别别,别听这帮小子瞎咋呼。这几年,多少巡这巡哪,那还不是聋子的耳朵,样子货!”刘乡长高举着酒杯。
高军道:“刘乡长,兄弟这次来,就是为了咱俩那事。这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上边真要查到了,查到山底村北的砂石场?还有,还有村里修的那水泥路,咱可要统一口径哩!”
刘乡长道:“这不是咱已谈好了嘛,乡上默许,村上自个看着弄嘛。至于村里那水泥路,你小子可没少捞银子。你看看,才多久,这又变成一包渣了。你就说,水泥不小心让雨浇了,质量不好,下一次,下一次一定保质保量就是了。我这边也帮你开脱一下,就说,那几天确实雨水多。车从水泥厂出来后,路遇大风大雨,帐篷布吹开了,浇雨了,这好好的水泥不用怪可惜,司机风雨大又不知道,这不就完了。”
“高,不愧是一乡之长,高!”高军道:“那乡上与村里,私立的那个文件怎么办?”高军给刘乡长又倒了一杯茅台酒。
“那文件啊,那不是聋子的耳朵样子货吗?那就是个障眼法,糊弄村里那些愚民哩,说是给村里三万元,完了分给村民,封个口呗。我看,要不将那玩意儿烧了,以防不测,对,以防不测。”
“高,就是高!”两人又碰了几杯酒。
两人一直喝到午后,刘乡长已经头昏脑胀,脚下不稳,嘴里吐着酒气:“喝,喝,我,高老弟,我还能喝,还能喝!”
高军将最后一杯茅台酒扬着大背头灌了下去,对着身边的服务员道:“妹子,让姜老板娘给老子上最好的茶!”完了,对着刘乡长的耳朵道:“老兄,咱下来,品茶,这里五百一壶的最好的茶!”
刘乡长手上展着兰花指:“什么,老弟,老弟下来还有戏,有好戏!”
高军道:“刘乡长想唱好戏,好,好,好,有,有!”回头对着身边的妹子道:“叫老板娘上来一下。”
几分钟之后,一个圆脸肥胖的白净女人急急上得楼来:“高老板,刘乡长,不成敬意,慢待了,慢待了,贵客,贵客!”说完,举起茶杯来敬了两人一杯茶。
高军低头悄声道:“姜总,俺大哥想唱戏哩,叫上上次最年轻的俊妹子,陪俺大哥上楼好好唱戏去,告那叫小红的女子,将俺大哥好生伺候舒坦了,只要俺大哥满意,老子有重赏,有重赏!”
“放心,放一万条心。高老板,您是谁呀,是本姑娘小店的财神爷,刘乡长又是乡上的土皇上,这谁敢得罪呀。俺这就去叫,保证姑娘像鲜花朵一样水灵灵的,让刘乡长和她好好唱戏,好好唱戏!”回头对着身边的一个穿着露骨的女服务员道:“小玉,还不快去开雅间门,将刘县长先扶上去!”
第二天一大早,王晓强帮家里挑完水,急急吃了一口馍馍夹辣子,告诉父母,说自己出去走走,就直直地来到村中心槐树下的学校门口。听见院子里一群孩子在踢一个破皮球,一个头发花白的中年男子正在边上看着。
王晓强静静地走进破得掉渣的校门,看看教室里破破烂烂的黑板桌椅,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痛楚。
“刘老师,我,王晓强,退,退伍了,来您这儿坐坐。”
“你,真是,王晓强呀?这不,活动课,让孩子们活动哩。高年级踢球,低年级玩沙包!”刘光明拉着王晓强的手:“走,走走,去我的办公室里喝茶去!”
两个人一前一后来到后边的一个房子里,刘光明给王晓强倒了一杯茶水:“茉莉花茶一杯,老师,没啥好款待你的?你王晓强可是老师心目中的高材生,是个人才啊。”
王晓强环顾四周:“现在咱村小,就您一个老师呀。”王晓强皱着眉头。
“还有一个支教的,小王,王玉秀老师。男朋友在许庙镇,她可是县城里的高材生。英语,英语好,有文化,听说是师大毕业的。今天听说老爷子病了,下午早早骑自行车回县城去了。”刘光明沙哑着嗓子。
“好事呀,过几天一定好好拜访拜访。这国家振兴,教育为大,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这不,前阵子领大伙儿修水坝,看见刘能家二丫头,才十岁,就不让娃上学了,心疼呀!”晓强道。
“我去过他家,那水娃,还好说话。那个刘能,你看外熊相,整天没事儿提个酒瓶子,紫着脸,外脾气又不好,外能将娃管好!”光明道。
“放心,这事包我,这两天,一定将娃娃领过来上学!”晓强道。
刘光明道:“强子,你这一退伍,准备干啥?听你爸说,你在部队,学开车哩!这可是个技术活,前阵子县上运输公司正招司机哩。你可去试试!”
王晓强道:“我是一名共产党员,我这次回来,有一个很大的想法,就是想带领全村人一起致富哩。你看看东南沿海,好多地方人家都大力发展乡村旅游,发展乡村经济。咱们这山底村,有山有水有风光。咱什么也不缺啊,要是缺,缺的就是人心,缺的就是人才,缺的就是大家一条心,一股劲儿,一个金点子啊!”
刘光明朝王晓强竖着大拇指:“小伙子,有志向,刘老师支持你。一句话,你什么时候有用得着你刘老师的地方,你就过来叫过来喊,你刘老师没什么帮你的。但咱写那两笔毛笔字,帮你出出小点子,那还不是吹,这方圆几里还没有几个能对眼的哩!”
王晓强道:“这村子以后的发展,一定离不开您刘老师的支持。”
刘光明道:“有空过来,咱好好谋划谋划。你王晓强不是别人,你可是刘老师心里的尖子生。这几年,在外面也见过不少世面。我相信有一天,你一定会将咱这山底村的天空,给他戳个大窟窿!”
晓强笑。
光明道:“咱这山底村,要想好,就要大换血,不换血不行。你看看,咱村这么十几年啊,几位都干些啥呀?整天吃吃喝喝的,全不是民脂民膏是啥?下面的村民,心知肚明,敢怒不敢言啊!”
“放心,刘校长。会好起来的,一定会好起来的!”王晓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