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征站在自家洋楼三层红旗下小口品着伏羲茶,听见村子里人声嘈杂,急急给刘田娃打了电话,问是不是村里来了什么重要客人?
刘田娃拉了圆脸,摊着左手,吐着一口黑牙:“好俺的高书记哩,村子里哪有什么客人。这不,王晓强一伙人不是帮村里修了水坝和水渠,全村男女老少这时正在大吊子争着浇地哩。”
高征关了手机,拉着瘦长脸,双手拣在背后,直直来到农渠边上。望着白花花的满渠水在流,急急来到村委会院子外,见金堂正扛着铁锨在堵一个鼠洞。
“高书记,这会忙啥哩?”金堂跛着左腿歪着大脑门。
高征没有回答问话:“你扛锨干啥?”
“这不,水这么大,浇地嘛!”金堂道。
“浇地,浇个虬!”高征扬着的黄脸一阵阵发白。
高征匆匆来到村委会,见刘田蛙和高成正在狼吃娃。气得一跳老高:“你俩好好狼吃娃,再这么吃下去,早晚让娃将狼给活活堵死了!”
刘田娃道:“这不,才看完报纸,又没啥事,高成老弟来这儿问浇地的事,就杀上两把。”
高成道:“大吊子正浇地哩,俺的地在最后边,看这水势,后半夜可能浇到!”
高征高声道:“那王志平的当兵小子,带大伙去修水坝,你们谁批准来?”
“没有啊,我们谁也没有批示呀。高书记,你不是不让管嘛!”刘田娃道。
“这帮小子,也太无法无天了,在这山底村,俺高征还没死哩!”高征白着脸。
高成给高征倒了一杯浓茶:“高书记,他们要浇就让他们浇去。反正太阳这么大,这浇一块儿是一块儿,抢得一口就有一口,村子里的老人娃娃就多一口饭吃,这也是好事嘛!”
高征瞪了高成一眼:“好事,好个虬。田娃,你这就通知,全村党员干部下午开会,就用咱村的大喇叭。那个王晓强不是党员嘛,俺倒要看看,这小龙王到底有几只眼?”
王晓强、超群几个后生正在大吊子里指挥村里的老人和妇女浇地,村委会的大喇叭里传来了刘田娃沙哑的嗓音:“各位山底村的村民请注意,各位山底村的村民请注意,今天下午三点钟,今天下午三点钟,请全村的在村党员,到村委会开会,请按时参加,请按时参加,不得有误,不得有误!”
王晓强问建树:“你们几个,谁是党员?”
“人家超群是,前年,你不是去当兵了,超群入党了。”
王晓强喊了超群:“超群啊,看来下午,我不是光杆司令了,还有个垫背的。”
超群道:“这不见得吧,咱辛苦了半个晚上,让大伙儿浇地是好事,说不准表扬咱哩,还垫啥背哩!”
科学洗着腿上的泥:“有可能,咱这一干好事,人家看着不顺眼嘛。”
王晓强道:“我有预感,希望不是真的!”抬头又望望超群,“你小子可以啊,我在部队打拼了半年,才入了党,你入党,谁介绍的?”
“介绍人啊,咱村四队的刘能啊。再别提了,你当兵后,俺不在家拉下庄子的石头嘛,刘能来整天然俺,说人家其他队都有新人入党哩,咱四队可不能落后啊,这样冷缠硬磨,看在人家在庄子上帮过咱的忙,就稀里糊涂同意了。这不,就成了一名共产党员了。”
科学道:“那酒鬼也缠过俺,俺说,入外干啥,咱黑板头一个,一不想升官,二不想发财。就没给外熊机会,就冲外熊在庄子上比别人多收了一千元,心里就不想理外熊!”
转眼时间来到两点半,王晓强拉着超群去村委会开会。
建树道:“放心大哥,有俺和科学在这哩。你俩个大胆去开会,这儿俺们帮着给村子里老人妇女能浇的都浇了!”
王晓强走在前头,超群紧跟在后,俩人直直进了村委会的大院子。
刘铁蛋瞧见了,高着嗓门儿:“王家公子到,里边有请!”说完,双手朝西边的会议室一摊。
俩人打着招呼,直直地走了进去。
王晓强望着主席台上的高征,抬手打着招呼:“高叔,这几天本想去看您,这不。一个事连着一个事!”
高征很不自然地点着头,示意两人坐在后排的凳子上。
三点多钟的时候,刘田娃亲点了人数:“报告高书记,全村共有党员二十八人,现在村党员人数十二人,已全部到齐。”
高征朝刘田娃点点头,宣布开会。
刘田娃道:“各位山底村的党员干部同志们,大家好。今天下午,俺们招开咱山底村今年第五次党员大会。首先,请咱们的退伍军人,老党员,高成高副主任讲话,大家欢迎!”
一阵阵稀疏的掌声响起。
高成干咳了两声:“最近嗓子不好,这烟又抽得多,看来得好好戒戒了。”说完,拿出两页文件来,一条一条地念完了。最后,又加了一条,“这最后一条,大伙可听好了,咱村子里,谁家的娃娃,只要够条件的,三天之内,给咱报上来。特别是几位队长,要走进社员家里去,好好动员动员!”说完,又分别看了看选娃、刘铁蛋和刘能一眼,“包括我,都一户一户去问问,这当兵是好事,也是天大的事,记住没!?”
高征扬着长条脸,抚着大背头拉过话筒来:“高主任讲得很到位嘛,这当兵,是好事,是天大的事。所谓好事,大家知道,考大学能出人头地。这多年了,咱外玉山中学,没有考上一个大学生嘛。最后,考上的都是外全校的梢子生,先在玉山中学冲不出去,再去外城关北关中学补习。据俺所知,还有补习八年的,叫,叫什么,对,对对,叫八年抗战,还没考上。一句话,这考学难啊!不过,俺讲了几年了,今个再拉出来讲一次。咱这山底村,这穆雪强考上那一年,这近十年了吧,青黄不接啊!这不行,这得给点奖励不成。俺提议,只要娃娃爱上学,咱好好供,咱将考上大学的奖金再翻他娘的一翻,由奖五百改为奖励一千元咋样。村里如果拿不出,俺高征愿出这笔钱。这叫什么?这叫重金之下必有勇夫,大家谁想要这笔钱,就回去让娃娃好好学习,听见没,好好学习!”
刘铁蛋第一个鼓起掌来,高着嗓门喊:“高书记高,这话讲得,有水平就是有水平。”
刘田娃压压手掌,示意他坐下。
高征又道:“这考学不容易,在咱这农村,要有出息,就剩下这当兵了。这当兵,出去一能见世面,二能开眼界,说不定还能学个什么技术回来哩。这有一技在手,还怕没碗饭吃。咱村当兵的人才多,你看看,人才济济呀。这不刘能,当兵学了电工这一行,咱村的用电,现在一天也离不开他,这不是能人是啥。还有咱的刘铁蛋同志,虽然去部队当了三年兵,喂了三年猪,那也功不可没。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嘛,这不,为咱村的治安整日奔劳,大伙也看到了,这几年,村里偷呀抢呀的,是越来越少了,这不是他的政绩是啥!?”
几个人吐着舌头,几个人鼓着掌,几个人一言不发。
高征喝了一口茶,扯着嗓子,抬着尖下巴:“今天,咱们开这个党员会,一是学习中共中央关于全面治党的文件精神,再就是欢迎咱们村的退伍新党员王晓强同志入列!”
众人鼓掌。
王晓强站起身来,和大家一一打着招呼。
刘田娃接过话筒,将厚厚一沓文件挑选着读了一遍。
刘铁蛋压低嗓子:“这文件不是念过好几次了嘛?”
又有几个人小声说着话。
高征眯着眼一条一条地听完。
刘田娃将话筒递了过去。
高征又一次仰着头,他的脸色由黄变白:“同志们啊,咱们山底村的党员队伍,过去的这几年,是优秀的,是冲锋在前的,值得表扬。要不然,咱们今年六月,怎么能得到乡上的红色党支部大旗哩!”说完,指了指身后墙上的奖旗。斜眼看了一眼王晓强,“不过,近日,咱们有些党员同志,严重脱离党组织的领导,这是极其严重的,性质极其恶劣。比如,这个王晓强同志,他带着群众拦水浇地,多辛苦啊,大好事啊。但他这件事,请示谁了,告知谁了,谁批准了,连咱们的村干部党支部都没人知道,咱这山底村,有党组织哩,不是没有王的蜂,乱飞哩!”高征又喝了一口茶,“念在王晓强同志没有坏心,一心为公,本人又年轻没有阅历经验的基础上。这下不为例,下不为例。本来俺可是要将这件事反映乡上县里的。但仔细一想,这治病救人,对症下药,一个村子的,咱还要年轻人好好成长哩!”
超群要起身辩解,被王晓强一把拉住。两人底了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刘田娃作了总结性发言,问问大伙谁还有话说。见没有人发声,就吐着黑牙,宣布散会。
刘铁蛋眯着小眼睛,抚着寸头走过王晓强身边:“两位,以后,干什么事,悠着点,听见没!”
王晓强瞪了刘铁蛋一眼。
超群摸了地上的一块儿砖头,就要砸铁蛋。
刘铁蛋一路小跑,出了院子,远远地朝超群吐着长舌头。
一个星期后,超群骑着建树的摩托带着王晓强,一起去了趟蓝水县。这几天,他们将村北高军违法采砂石毁地的照片近一步整理完善,又去村里各家各户搜罗了一大堆高家父子乱立名目乱收费的罪证。如:侵吞庄子款数万元,侵吞村子修路款三万元,挪用扶贫款三万元等等。两人在县委门口,不小心碰见了高征的小儿子高文。
高文直直地伸着手,小跑过来:“这不是,超群嘛。走,去我的办公室喝茶去!”
超群摸着乱头发,介绍道:“这是咱山底村的王晓强,才当兵复员回来。这不听说征兵复员有什么文件哩,一起过来看看。”
高文道:“好,好!”说完扬着小白脸,晃着自来卷,“王晓强,村东王叔的儿子,恭喜,恭喜。要不,下午,一起吃个便饭,咱这蓝水锅仔猪蹄不错,我请客!”
“改日,改日。这不,问完文件,就回去,家里还有一堆子的事哩!”超群摊着双手。
高文指了指后面的大楼:“后边那栋,一单元九零二室,征兵退伍办。要不要,我先给小王打个电话?”
超群压了压高文的手:“不用,不用,你先忙,你先忙。”
高文点点头耸耸肩:那我先去忙了,还有个会议哩!”
高文走后,两个人匆匆绕了那栋大楼一大圈。然后直直上了成来翔县长位于八层八零二的办公室。
成县长刚从一个乡里考察回来,才进办公室喝了一口茶,就遇见了杨超群和王晓强。
成县长晃着秃顶上几根稀疏的头发,给两人倒着茶水:“王晓强,稀客呀,这位是?”他眯着布满血丝的眼睛望着超群。
“哦,一个村的,中共党员杨超群!”超群笑道。
“龙井,老家前天才寄来的,好东西,你俩有口福啊!”成县长说话间三人落座。
成县长道:“前天,你们团长还问你哩。你的电话,留下,这以后方便联系嘛!”
王晓强道:“必须的!”说完,拿了成县长寄过来的两张名片,在一张上写上自己的电话,双手递了过去。
成县长摊摊手:“这几天,干啥好事了,也不过来坐坐!”
王晓强道:“我们几个后生,这不,大太阳,村里地干得冒烟哩,我们几个帮帮修修堤坝,堵堵鼠洞,帮村里老人妇女浇浇地,村里的青壮年不是都不在村里嘛!”
“好事啊,那干旱了,你们村干部都干啥去了,怎么不组织大伙修坝修渠,带领大家浇地哩!”
超群吐着长舌头,挠着乱头发:“还浇地哩,不乱反咬人一口就万幸了!”说完,将昨天大会上王晓强被批的事从头到尾讲了一遍。
“这简直是乱弹琴,自个不作为,还不让别人去为老百姓做事。我看,这姓高的是混到头了!”成来翔高着嗓子。
王晓强道:“我俩今天来,不为别的,就是为了山底村的事,不平事!”说完,王晓强将在村北拍的照片及村民哪里搜罗来的各类收费一一列出。最后王晓强皱着浓眉道:“作为一名共产党员,看着村子里的这些不平事,心痛啊。你说村北,那砂石场,毁了多少可耕地,那都是村里的财产啊!可让少数人闷声发大财,村里那么多人,不敢吱声。那么多人穷着,这心里啊,针扎一样痛啊!”
成县长一拍桌子:“王晓强,你小子成啊,有血性,这帮坏蛋的所作所为,我已知道一二,我也收到一些村里举报,你们村一个举报人,已经写了几封举报信了,但他没有署名,这个人,跟你一样,也是一名真真正正的共产党员啊!”
“是嘛!”王晓强高兴得一跳老高。
“放心,你们提供的证据越多越好,越全越好,我们先不急,我相信,我们一定会给村民一个公道!这是共产党的天下,是人民的天下,不是他高某人的,更不是哪一个人的!”
“好,好,俺们一定支持成县长的工作!”超群瞪着大眼睛。
“王晓强,你是高团长的朋友,也是我成某人的朋友,我们都有一副铮铮铁骨,热血男儿。可现实,正有一批人,特别在我们蓝水县,从上到下,有一批不作为的干部,我看,必须得在全县全乡,开展一场轰轰烈烈的战斗,正法纪,正党性,正纪律,将共产党人在人民群众中的光辉形象从新拾回来!”成县长喝着茶,“希望你们,不辱使命,终有一天,我一定将你们山底村人的命运大棒交到真真正正适合他的人的手里,大胆干吧,小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