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就是这样,在事情特别多的时候,总是由事情推着人走。
这天,我又从山外进药回来。从一个大山坡爬到野鸡岭村口的时候,大老远就瞧见正对着村口的巷道上,停放了一顶抬埋死人的豪华轿子。心里不由咯噔了一下,这是谁家老人不在了?之所以猜测是老人不在了,是因为在农村有一个不成文的风俗,那就是夭折的未成年人、没有后嗣的青壮年离世后,一般不举行埋葬仪式,更不会抬轿子送到坟茔。通常会当天就要将他们埋到土里去,有的还会给坟茔周围插一圈酸枣刺用于防邪,好像是怕“凶”。
既然停放了抬埋死人的轿子,那指定是谁家老人去世了。
我怀着忐忑的心情挪到村里一打听,才知道是“毡帽子”死了。
毡帽子死了?!怎么会呢!她前段时间还给我诊所门口塞菜来着,我这几天正在找她要警告这件事呢,她怎么会死了呢!
身旁一位胖大嫂说,确实是“毡帽子”死了。原因是她昨天在邻村一块菜地里撅了些青菜,今天下面吃了,吃完后她们母女都中毒了。刚发现时有人到村诊所叫我,我没在。“毡帽子”吃的菜太多,当时就口吐白沫翻白眼没气了。就把小女儿给山外镇医院送去,算是捡了一条命,但还没有脱离危险期,现在还在医院里……末了,胖大嫂来了句:“唉,也好,野鸡岭村的天,总算是敞亮了!大家都能安心了!”
我听后,先是震惊,后是心虚。因为我最近也吃了两次“毡帽子”偷来的菜,想必村里人都知道了?村民现在这种幸灾乐祸,大有拔出眼中之钉的快意情绪,得意之余,不会也是在含沙射影地说我吧。
不过,此时的我,已经无暇顾及胖嫂的眼神以及话里是否有刺,我心里泛起来的只有懊悔。懊悔最近怎么就寻不到“毡帽子”,怎么就没能制止到她偷菜;同时,我还有些遗憾,或者说自责,那就是,我终究没有机会对她说,我给她针灸头疼是不收费用的。扎针没有本钱,是她的头疼病还让我学到本事了;还有,最让我不舍的是,自从给她针灸治好头疼之后,就再也没有见到过她。她就这样匆匆地走了……是她故意躲我,觉着没脸见到我,还是怕我给她索要医疗费……一切的一切,都随风走了。她平时总是匆匆地来,匆匆地去。这回,真正是匆匆地、永远地走了……
不管怎么说,我心里是有几分悲哀的,亦或是自责、亦或是同情、亦或是理解。而野鸡岭村几乎所有村民,包括“毡帽子”子孙在内,此时却像是送走了一尊长久扰人的瘟神,心情都舒爽起来。穿白戴孝的孝子们出出进进,没有丝毫悲哀之色,倒是徒添一份轻松喜庆之韵。
人啊,一个人来到这个世界上,有的一“落草”就是帝王之家,一生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有的一出生却掉在四面徒壁、揭不开锅的寒门。野鸡岭村人口头上的“毡帽子”,则是早年在山外县城跟前的娘家享了几天福的,后娘将其嫁到穷困贫瘠的野鸡岭以至于到她现在闭眼,几十年来,甚或说一辈子,都一直在生存线上挣扎,准确说,一直在“偷”。
做贼三十年,偷得自己钱。如果说这个民谚用在“毡帽子”身上,还不是很确切的话,那么就只能直白地说,她偷了一辈子,到大限,也落到了偷字上。
天地轮回,因果不虚。真不知“毡帽子”一辈子起早贪黑地“三只手”图了什么。为孩子?孩子们一个个视她如仇人。为自己?她总是饥一顿饱一顿、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半个铜子也舍不得花……临到头,落得了什么下场?猪嫌狗不爱。不是被骂,就是被追打。别人那样对她,她的儿孙们也照样那么对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