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无遗憾的是,劳苦一辈子、挣扎一辈子、偷人一辈子、人格尊严落地一辈子的“毡帽子”,赶到最后彻底闭眼的时候,借给她一百个胆子,她都不敢想象到自己的身后事,会是那样的风光,绝不亚于野鸡岭村村长父亲去世时,那样叫人眼热的大场面的丧事。
农村一般停尸三天,供亲朋好友前来吊唁。第二天晚上就是“接灵”大热闹。所谓“接灵”就是迎接逝者的灵魂归来。在世者按照亲疏长幼的次序依次为逝者摆设的灵堂前行礼,以此来做对逝者最后的告别。因为第三天就要将逝者埋入墓地去。
“毡帽子”丧事也没有脱俗。在“毡帽子”倒头的第二天晚上,野鸡岭村比过年还要热闹。“毡帽子”的大儿子叫来了民间奏乐队;二儿子从县城叫来了戏班子;三儿子不甘示弱,干脆从省城叫来了歌舞团。
由于“毡帽子”居住的老桩基地窄小龌龊,屋里要设毡帽子的灵堂,院子要设席面招待来宾,还有叫来的三家文艺团队,地方空间是远远不够的。特别是考虑到三家文艺团队之间声、光、影之互相干扰,就只有在野鸡岭村子高低不平的两条巷道里均匀的设点,分散开来表演。
“毡帽子”的女儿们,这个时候也是争先恐后的进行食箩大比赛。所谓食箩,就是给死者吃的东西。大女儿抬了一副食箩,除了花钱在馍铺定做的三个“大供”(老碗口大的大白馍》之外,还着实在纸花店又花了一百多元给“毡帽子”购置了摇钱树、一对孝顺娃娃;二女儿抬了两幅食箩,除了大女儿上述购置的物什外,还在纸花店多加了一个大超市;三女儿,也就是我诊所对门的宝娃嫂子,尽管平时不理母亲“毡帽子”,但是今天也是慷慨大方,除了抬了三幅食箩,在纸花店除了购置上述姐姐们购置的那些物什外,还给“毡帽子”购置了一辆汽车、一款豪宅。之后的四女儿、五女儿、六女儿……更是一个个争先恐后比排场,亮阔气,唯恐落到谁后面去被人笑话。
不可否认,“毡帽子”的丧事着实让野鸡岭村民开了眼界,饱了眼福。整个丧葬事过程中要说有一点遗憾的话——那就是“毡帽子”的遗像问题。
灵堂里需要竖立一副“毡帽子”的遗像,可是“毡帽子”一辈子都没有照过一张照片,这可难煞了主事的头儿。大儿子知道后大腿一拍:好办!马上从县城请了一位画师,按照已经躺在院子冰棺里的“毡帽子”描了一张遗像。
画师来了,高超的技艺一会功夫就完成了一张“毡帽子”的遗像。
由于画师没有见过“毡帽子”生前的尊荣,脑子里没有储蓄“毡帽子”平日里的印象,只能完全依凭冰棺里僵硬的“毡帽子”的形象来描画。所以画出来的“毡帽子”神色异常冷森不说,问题是尸体的眼晴是紧闭的,画匠无法知道毡帽子生前眼晴长得什么样,是大还是小,双眼皮还是单眼皮?寻思着:“死者为大”,神来一笔,就给“毡帽子”按上去了一双大而明亮的丹凤眼。这一笔瞄得,使围观者不由得哈哈哈笑出声来。因为一辈子都是然眼不清的“毡帽子”,现在换成这么一双清澈明媚的大眼晴,一下子使得整个人都变得漂亮而又精神!再配上华贵的天蓝色碎花寿服,人样、家当、神韵,活把野鸡岭村民人人喊打的“毡帽子”,一下子装扮成了俊样富贵的老妇人!
不过笑归笑,这时候的野鸡岭村民已经不计较这些了。要是在平时,“毡帽子”真敢这么装怪一回,真有人会马上提起扫把追她去打。
可是现在没人敢言语。一是她已经死了,不会再成精祸害人了;再是,人家二十多个儿孙一大群出来进去的,谁敢没眼色的多一句嘴。
妈呀,自己身后事会有如此的风光体面。假如“毡帽子”生前被看到,定会兴奋得口吐白沫、上窜下跳、四处招摇一些时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