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丽水苑宾馆算是县城最为高级的迎宾场所。这座宾馆占地有两百余亩,其中有人工建造的假山和土山,院子里还挖了人工河。院内建成以丽水苑大酒店为餐饮主体,包括十来座独立欧式别墅式客房相伴的宾馆院落群。院落内种植大量的名贵树木,另有有十来棵粗大的银杏树,据说单棵价值高达两万余元。整座宾馆区身处幽静之地,颇有南方水乡韵致。
沈之放早就听说过丽水苑的名气。丽水苑之所以扬名,不光靠这些山水院落名贵树木。丽水苑初建之时,原本为一李姓香港人投资。当年丽水苑周边引进成立上百家外资企业,那些外资企业的老板,在此地投资创业,均抱怨工作之余没有较好的休息娱乐场所。香港李老板到此地考察,偶然听到这个消息,萌生了在此兴建高级娱乐场所的想法。当他向当地政府明确投资意向之后,当地政府大喜,立即着手帮其立项、征地,一年半之后,一座集合中式园林和欧式建筑风格的高级宾馆便正式开业。
开业之初,丽水苑的生意经倒也念得正经,并且由于李总引进了先进的管理经验,其生意的红火也是全市闻名。只可惜,20世纪90年代初期县城又涌出几座带星级的高级宾馆。为了和丽水苑竞争,他们八仙过海各献神通,其时正是改革开放旺盛时期,正应了当时的领导人一句比喻:“打开了窗户,新鲜空气进来,苍蝇蚊子也会跟着进来。”一时之间,各种淫秽、色情的东西被某些人视为纵横商界的致胜法宝。县城里的那些宾馆酒店无不充斥着天南地北风流绝色美女,丽水苑宾馆生意一时冷清。
李总一看势头不对,他本来就是经过大风大浪之人,眼见政府为鼓励对外招商,对如此不良竞争手段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索性自己也趟一趟浑水,不但从东北招回几十名小姐,还从俄罗斯引进六名身材高挑风韵别致的俄罗斯小姐,那些小姐好像都是经过战阵训练,一个个风流千种媚态万相,县城内不但某些好色的外资老板,就连稍稍拥有资产的国内厂长、老板们都趋之若鹜。丽水苑由此生意空前火爆。
可是,利用这种非正常的手段毕竟为国法所不允许。20世纪90年代末,政府开始对淫秽色情进行严厉打击,尤其是对那些有保护伞背景的楼堂馆所打击更为严厉。当时丽水苑再有背景,却因为内部管理出了问题被人揭发,李总最终被公安局给拘留了几日。因为打击严厉,后来生意就不太好做了,李老板经此一役,有点儿万念俱灰的意思,便想转让丽水苑抽身离开。
当时市委市政府老招待所破旧,正想通过市场运作方式把市委市政府从市中心黄金地段搬出去,听说李总想要转让,岂不正中下怀?于是丽水苑很快就变成了市委市政府的新招待所。
这种地方,沈之放一次都没有来过,今天却是沾了安子霞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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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到达丽水苑之后,安主任和魏副主席还没有过来。沈之放和安子霞干脆就在园子里四处走走。他们一时转到人工河附近,无意中看见小河沟对面有几个男女穿着三点式的泳衣正在岸边嬉戏,吓得沈之放连忙脸红心热掉转脸面,倒惹了安子霞一声冷笑,只见她扭头就走。沈之放心知刚才这一幕又惹得她不高兴,连忙追上去,大大赔了一个笑脸道:“又生气了不是?对不起啦!从现在起你叫我往哪儿看我就往哪儿看,行不行?”
他的一席话,终于把安子霞给逗笑了。她心情一放松,才要对沈之放发号施令,吴师傅驾车回来了。车子停下,安主任同一个身材矮胖且鼻梁上架着一副金边眼镜的男人从车上下来。
安子霞和沈之放看见,连忙迎上去。
安主任看到他们俩,笑着对戴金边眼镜的男人道:“哎,你们早来了?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省作协的魏主席。魏主席,这是我侄女小霞,这一位是沈老师,他是小霞的同事,我想要跟你介绍见面的人就是他。”
魏主席听安主任说完,连忙伸出胖胖的手同安子霞和沈之放握手。他在同沈之放握手之时,眼睛并不看沈之放,一直落着在安子霞身上。沈之放心里老大不舒服,心说,会不会是他视力有问题?难道金丝边眼镜只是起一个装饰的作用?
“哎,咱就不要在这儿客气了,大家都进屋谈吧!”安主任催促道。今天他是这场戏的主角,自然得担负起掌握全局的责任。便一齐进酒店,早有迎宾小姐接送到房间里。
“都坐吧!老魏你坐我右首,小沈老师,你到我左边,小霞你靠着你魏叔叔坐,先说明一下,您魏叔叔当年和我曾是一个连队的战友,他这次来咱们市,名义上是调研市里的文学创作情况,一大半是来看我。小霞,等会你可要多敬您魏叔叔几杯。”
“好的大大,我一定敬魏叔叔。”安子霞的眼睛似乎也产生了问题,回安主任的话时,眼睛却一直看着沈之放。
沈之放其时尚未坐下。他是头一次和市一级的领导在一起吃饭,所以有点儿紧张。安主任一见,道:“沈老师你还站着干吗?小吴,你今天中午给我当个副陪吧!别人咱都不叫了,今天中午就咱几个安静自在说几句话。”
安主任安排完毕,沈之放一边坐下,一边在心里感叹,安主任一看就是久经沙场的老将。服务员见人都坐下了,便询问是否上酒上菜。小吴回头说可以了。服务员答应一声,立刻退出去。
不一时,酒菜就端上来,且上得极快。酒是国内生产的久负盛名的干红葡萄酒,淡红色的酒液倒进高脚杯,一时波光涟漪,散发出浓郁的酒香。
安主任举起杯倡导说,首先欢迎老战友再次光临县城指导全市文化工作,其次,希望老战友能在县城多发掘一些新人,为县城的文学事业增光添彩。然后大家一齐举杯碰杯,“叮当”声中,大家各自饮酒。沈之放第一次喝这种酒,以为和喝啤酒无异,举起杯来一口喝干。酒到嘴里之后,才知道这酒有一定酒精度数,再想吐却不好意思,只好一口咽下去。他一抬头,见众人都在看他,且人家面前的酒杯仅仅三去其一,不由有些窘迫。倒是安主任笑着圆场道:“小沈老师你慢慢喝,这种酒是有后劲的。”
等到全场喝过三杯之后,安主任见安子霞直朝他示意,知道她心里着急,立刻把话题转到沈之放身上。
“老魏,我听小霞说,她的同事小沈也算个用功之人,而且文笔也不错,今天我是特意把他叫来让你给评鉴评鉴,就看看你是不是真的伯乐了。”
几杯酒下肚,魏副主席脸上已经挂红了,但脸红归脸红,说话儿却丝毫儿看不出带酒意。只听他说:“老安,你这话可是有问题。人说这世上先有伯乐然后才有千里马,可如果这世上根本没有千里马,伯乐能出世吗?所以这人要能有点儿出息,还真得有点儿真才实学才行。沈老师,你把东西带过来了?”
“魏主席好,您叫我小沈就可以。魏主席,材料在这儿!”
沈之放起身取来一大包书稿,恭恭敬敬送到魏副主席手中。魏副主席随手打开,先将第一张细细地看一看,然后随手翻翻后面数页。其时,沈之放和安子霞都神情紧张地盯着他的脸,生怕漏了一点点情绪。最后,见魏主席稍稍点头,沈之放的心才稍稍放下来。
安主任见他翻看完,笑道:“怎么样?还算是千里马吗?”
其实安主任对于沈之放写的东西好坏根本漠不关心,他只是基于安子霞强烈的要求才虚于应付。从小到大,对于安子霞他真是投入太多关心。他从小就疼爱她,曾经对她的终身大事很关心,但没想到安子霞自身的条件太差,并且这个并不漂亮的侄女偏偏盯上一个已经结过婚的男人。这要是在十几年前,他绝对会阻止她,干吗要充当第三者?这该是多么荒唐的事情啊?可是现在社会的确挺复杂,现代社会中的男女关系,是不是可以用“荒唐”这两个字来比喻?没办法,谁叫她是他的亲侄女呢!她居然就把姓沈的给当成一宝啦!或许她的眼光是对的。
其时,魏副主席随手将书稿放到身后,笑着道:“乍一看文笔还算不错,不过故事有点儿老套。总体感觉还行吧!我看这里面还是有点生活的,沈老师你写作有多少年了?”
沈之放回答:“大概有十几年了吧!从上高中时就开始写一点。”
“哦!那文笔上应该没有问题。关键是对生活的感悟和提炼,有时可能在你身边有很好的生活例子,但你感悟不到其中的内涵,或者说你无法提炼到其中的精髓,包括你身边社会的道德价值和人生的意义。尽管你可以努力地写出来,可能只是一篇平庸之作。当然,这里面还包括一些对所提炼的东西进行还原的问题。有了精髓之后,还要用艺术和生活化的语言把它重新还原成一种新的现实,只有贴近现实的东西,才可以真正打动人们。”
魏副主席聊聊几句总结,令沈之放顿时觉得心头豁然一亮,竟有些激动。他真的感觉挺意外,自己平平淡淡写了这么多年,何时得到过这样的教导?魏副主席真正是行家里手,几句话就切中要害。不错,文学本来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可是怎么能够让它高于生活,这里面的确有学问。以前在写作过程中,他常常为此而苦恼,痛苦于自己在主题的提炼上无所适从。现在他开始有些明白,关键在一个“提炼”上,只要你把精华的东西提炼出来,一个骨架就已经形成,剩下要做的,只是把血的和肉的东西一点一点做得细致而已。
“魏叔叔,他写的到底行不行?够不够发表水平?”安子霞坐在旁边竟有些沉不住气了。她可不管什么“生活、提炼”之类的字眼儿,她今天只想知道一个结果,只是需要主席大人嘴里的一个“肯定”或者是一个“否定”。
“噢!这怎么说呢!一句话两句话不太好下定义。其实看小说就像咱们现在喝的葡萄酒,只喝一口两口你是咂摸不出其中的好处,只有慢慢去品味才行。老安,您看这样行不行?等我把稿子带回去慢慢看看,最多一个月我给你们一个答复。”
“我看行,小沈,你的事情就这样吧!老魏,咱们现在不谈别的,咱喝酒,来来,大家一起喝!”
于是一起举杯。剩下的主题,一大半是安主任跟魏副主席对于当年部队往事的回忆。面对话题的转移,沈之放似乎有些失落,酒便喝得有点儿着急。又过一段时间,他在酒桌上坐不住了,心跳的好厉害,估计脸上也开始发紫,心说,真是不能够适应这样的环境呢!便借故要去卫生间,起身而去。
其时,安子霞一见他离开,立刻也跟着出来。她看到他脸色有些不正常,问他:“你咋的了?不舒服啊?”
“不,不是,大概喝得有点多,不知道酒劲为何那么大。”
“那就少喝一点嘛!又没有人逼着你喝,你傻啊你?”
沈之放看她一眼,突然觉得安子霞说的话挺暖心窝子。是啊!周小雅在家中何时这样关心过自己?从来都没有,要是她也会这样对待自己,他还会对刘一梅动那样的心思?他妈的,该不是又想多啦!他使劲用手拍拍自己的头,先进了卫生间。
他正站在小便池前撒尿,意想不到,魏副主席也进来了。他只好谦意地朝他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魏副主席就在和他相邻的位置解开裤腰带。沈之放大惊,急急提上裤子后退一步,却听魏副主席道:“小伙子,其实你写得还是挺不错的。这个题材其实也挺跟进现代社会形势,说不定能推出去,不过要等稿子送给出版社那帮家伙全部看完才能给你消息。你要继续努力,一定不要停下。”
“是真的吗?魏主席,真是太谢谢您了。”
沈之放心头忽然一阵狂喜,这么说,人家对自己还是有点儿认可?这惊喜简直令他手足无措。一时之间,他想不出用什么好的法子谢人家,便系好腰带,端端正正朝着正在撒尿的魏副主席鞠一个躬,兴高采烈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