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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早晨，沈之放依旧按时上班。当他走近学校大门时，照例有两男两女四名学生站在校门口当迎宾。他们一见到沈之放，一齐鞠躬道：“老师好！”
沈之放微微朝他们点点头，然后缓缓步入学校。
自从大学大学毕业考上老师职业，每一次踏进校门，他都会有一种自豪在胸前涌动。人民教师！这是一个多么伟大响亮的称呼啊！抛开这些不说，这个称呼还包含着社会所认可的另外一层意思，教师的职业根本就是一份相对固定的工作，并且有稳定的工资收入。就看看现代社会，县城里的国有企业大概早就改制，国有企业的职工多数都已经下岗自谋职业，有相当一部分人为了生活必须付出常人难以理解的劳动。与此相反，国家对于教师的待遇却越来越高。
可是今天，他突然有点害怕踏入学校大门。不，其实他并不是讨厌这份工作，而是他对学校里的某个人产生恐惧了吧？不错，这个人就是安子霞！
还好，他进了学校院区之后，先向四周扫视一番，并没有看到安子霞的影子。他现在朝语文组教研室走去，离教研室还有三十多米远，他的目光就迅速从玻璃窗外向室内扫视。但是，里面除了另外几个老师，依然没有安子霞的影子。
他现在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些，快步进入教研室，几个男女同事看到他进来，只是简单地跟他打个招呼，然后继续整理自己的东西。他现在在办公桌前坐下。他看看表，时钟的表针已经指向七点二十五分，已经要到上班时间，学校门口的礼仪学生已经撤岗。校园里还是没有安子霞的影子。
他开始不安，难道是安子霞请假了？有这个可能。她是不是真的怀孕了？或者她今天是按照医嘱在家休养吧？唉，他只是放纵一次，怎么会惹下如此大的麻烦？
想到这儿，他决定马上给安子霞打一个电话。挺奇怪吧？他刚才还有点害怕见到她呢！可是现在他很想迫切地了解她的近况。他的手已经伸进口袋抓住手机，发现周围同事都在忙碌着，他只能先放弃。他再次把目光投向学校大门。哦，只见从大门外急匆匆走进一个风风火火的女人，正是安子霞。天哪！她怎么才来上班？看她的神色匆匆，应该没什么大事情。谢天谢地，她到底还是来了。
他悬着的一颗心眼看就要落地。倐乎之间却又提到嗓子眼。她不会是对他进行一种试探吧？他眼看着安子霞小跑着进了语文教研组。她的个头似乎比以前矮了好大一截，沈之放低下头下意识低下头去，发现安子霞脚上穿了一双白色的旅游鞋。她今天居然没有穿高根鞋？她以前可是很少穿平底鞋的。
有一个女同事主动跟安子霞打招呼：“安老师，今天是遇到啥喜事了吧？咋才回来呢？”
“不好意思，今天家里有点事情耽误赶车了，幸好还没迟到。”她说这番话的时候，有意无意瞥一眼沈之放，她的脸色平静如常，根本看不出有任何意外。
“安老师，你怎么今天穿旅游鞋了？”女老师同样发现了她个头上的异常。
“现在已经上了秋，天气开始变冷，我觉得还是穿旅游鞋暖和些。”
“哟！今天可是没有昨天漂亮了，早晨没来得及化妆吧？”
“嗯，早上起得有点晚耽误了。不好意思，我得赶紧准备一下，第一节还有我的课呢！”安子霞当场摆出一副“拒绝采访”的架式，慌忙跑到自己办公桌前收拾教材。
早到的男女老师陆续出门上自己的课。现在办公室里只剩下沈之放和安子霞二人。沈之放觉得机会来了，他小心地瞅瞅窗外，起身来到安子霞面前。安子霞已经察觉到眼前的动静，依然低着头收拾东西，似乎并不把他当一回事。
“你今天发的信息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的是真的假的？”
安子霞平静地抬起头来，她的神态令沈之放感到害怕。
“你说呢？你希望它是真的还是假的？”
“我？”沈之放顿时语塞。他的表现立刻引起安子霞的厌恶，但是她并没有发作，继续淡淡地道：“其实呢，这件事情跟你并没有关系，你倒用不着害怕。”可是她的话并不能打消沈之放的疑虑，因此他继续追问道：“你能不能跟我说实话？你知道我不会不管，我一定会给你一个说法。”
“真的假的？你觉得你能做到吗？”
“车到山前必有路，你给我几天时间可以吗？”沈之放只能以肯定的语气回答她。
“是吗？谢谢你这么在乎我。”安子霞说完，再也不搭理沈之放，只是平静地抱着教材出了办公室。
她并不知道，她刚才只是在表面上装出的一种平静，但是对于沈之放来说却具有无穷的杀伤力。因为他怔怔地目送着安子霞离去，心里早掀起波澜，这还是以前的安子霞吗？难道她因为怀孕连性格都改变了？从她脚上的旅游鞋和女同事质疑的未曾化妆，一切似乎证明，她的确是出现了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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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上午的课，沈之放一直处于恍惚之中，讲课时也时常说错话。他的表现令到教室巡视课程的顾仁大为不满，他立刻把沈之放叫出教室。
“沈老师，你今天怎么了？你今天的脸色很难看，你这样讲课对于学生来说实在是不负责任。”
沈之放无法抑制住内心的隐秘，只能搪塞道：“顾主任，我今天可能有些不太舒服，头疼得很厉害。”
“你是病了？感冒了还是伤风？原来是这样。那这一节课你不用教了，还是我来替你吧！”顾仁真是个好领导，他能说出这样体贴的话，令沈之放颇不好意思，连忙推辞道：“谢谢顾主任，上课倒不用您费心，我这节课主要安排他们复习。”
“是真的啊？要是没事你多休息点儿，再不行就去诊所拿点药吧。”顾仁狐疑地瞅瞅安子霞所在的教室，又回头看看沈之放，应该是信了他的话。
“我知道了，谢谢顾主任。”
顾仁微微摇摇头，自己先走了。
沈之放本来想跟顾仁打完招呼就回教室，可是顾仁的一句话提醒了他。自从上一次被安子霞闹起来，真是有好些日子没到诊所了，他现在的确有点儿想见刘一梅。当然这次可能还会被安子霞看到，可是他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于是他特意嘱咐班长注意监督班内纪律。他自己则绕其它教室转了一个大圈，估计安子霞看不到他，然后直接出大门去了诊所。
其时，刘一梅正在诊所内细心地为一个男老师包扎手上的伤口。“沈老师过来了？”刘一梅根本连头都不歪，一听脚步就知道是沈之放进来。
刘一梅已经为男老师包扎完，男老师抬起手来看了看伤口，又专注地瞅一眼刘一梅细腻的小手，赞叹道：“刘医生，您包的真好，感觉一点儿都不痛。”
刘一梅笑笑，并没有回答他，她另外给他拿了一板药递给他道：“一共是六块八。”
男老师拿出一张十元的票子，刘一梅为他找了零钱，男老师接过钱后，将两角钱又放回桌子，道：“刘医生，您真是客气，如今谁还花毛票啊？这两角钱就不用找了。”
“你还是拿着吧！该谁的就是谁的，我可不需要。”刘一梅抓起钱向他伸出手，他却斜视沈之放一眼，大步离去。刘一梅瞅沈之放一眼，沈之放却正在看她，两人微微一笑。不错，这才是属于他们的一种意会和沟通，他们之间有时候根本用不着言语。
“你今天不舒服？”刘一梅注意到沈之放的脸色，内心开始揣测。
“有一点儿，最近睡得不太好。”沈之放大胆地看着她，刘一梅低了头。
“那就开一点安神补脑液，写东西挺累的，不要太熬夜。”她一边说着，一边抓起处方笺来写着药方。
“我觉得不光是睡不好，还有些烦躁，还有……”沈之放试探着寻找沟通的话题。
“是吗？咋会突然生出那么多毛病？你脸色太难看了，我替你量量血压吧！”刘一梅起身去拿血压计。
沈之放顺从地脱下左侧衣袖，将胳膊放到桌子上，看刘一梅将血压计盒子放到桌上，从中取出血压计，专注地为他量血压。
“其实我过来是想……”他们面对着面，刘一梅白皙的脸上泛着奶油的光泽，沈之放心思又开始蠢蠢欲动。
“不要说话！”刘一梅立刻制止他，且不满地瞪他一眼。
血压量完了，很正常。刘一梅将听诊器取下，她现在脸上稍稍露出一点点微笑，问：“你是特意来找我的，对不对？”
“嗯！”
“之前因为她，你再不敢来找我，对不对？”
“也不全是，我只是不想把事情惹得满城风雨，再说，对你也不好。”
“你我都很清楚，咱们俩本来没什么，可是在学校里已经满城风雨了。”刘一梅突然低下头，稍稍情绪失落。
“不错，我们根本什么都没有。可是，我有点不甘心……”
“你有什么不甘心？你是想让小镇上所有人都知道咱俩有什么吗？想让全市都知道吗？你是有家的人，我也是。所以，你应该想多了对不对？我已经好几次提醒过你了！”
她的话立刻惹恼了沈之放，他仿佛被人窥破心事，当场胀红了脸情绪激动地道：“不，你生活得并不幸福，我也是，我们本来可以有自己的生活，而不是各自压抑自己，我只想你能够活得明白些……”
“不要说这个，我不想听！”刘一梅开始激动了，脸上微微带些潮红。沈之放的话刺激到她了？不错，其实她过得并不开心，天下所有女人遇到像陈宏林那样的男人大概都会不开心，因为女人们并不仅仅需要钱，她还需要有人疼有人爱，需要一点尊重和理解。
“我来找你只想把所有的心事都说出来，即使我们根本不会有什么。”沈之放说到这儿，又想起安子霞发给他的短信。现在，他是在用排除法处理和女人之间复杂的关系吗？三个女人，一个是他打内心喜欢的，却一直在拒绝他。另外一个是他不喜欢的，现在有可能怀了他的孩子，算是在他身上系上沉重的羁绊。至于周小雅，她现在算是回头了？真是不好说，可能女人是纯粹的感情动物，只要风吹草动就会左右摇摆，她要是真心回头，安子霞就是个大麻烦！
“你想听什么实话？请直说。”刘一梅稍稍压抑自己，尽力让自己的语气平静。
“如果我和她现在离了，你和我到底能不能……”
他的目光直视着刘一梅，他渴望刘一梅能够回答一个“能”字，或者她说出“你让我考虑一下”之类的字眼，她只需要给他一个暗示就够了。他一直以为，她才是一个可以终生信赖的女人。为了她，他可以和另外两个女人完全划清界线。
可是，她的回答让他丧失了所有希望。她用比刚才更加平静的语气道：“沈之放，你完全想多了，关于这件事情，其实我已经跟你声明过不止一次。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你要知道，我是一个很传统的女人，我必须要为家庭负责，即使他背叛我，但我还有孩子，我不想给孩子一个残破的家，所以，我们之间永远不可能有任何故事。”
“我终于明白了。”沈之放完全失望地低下头。他站起身来，然后再看一眼刘一梅，什么也没说，转身向外走去。刘一梅默默地盯着他的背影，心情复杂而惆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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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课铃声忽然响起，只是一瞬间，学生和老师涌满校园小路。刚刚从校园大门步入学校的沈之放，意外看到安子霞正在不远处朝他张望。他愣了一下，径直朝她走过去。他离她越来越近，心想，她不会发现他到刘一梅那儿去了吧？意想不到，等他走近她，她却轻声道：“晚上一起吃个饭吧，我还有几句话要对你说。”然后扭转身子大步离开。
下午放学之后，天色渐晚，沈之放和安子霞分头行动，很快来到镇上一家小饭馆。沈之放赶到小店时，安子霞特别定了一个小单间等他。店主人一见到沈之放，本来不太熟悉，却也殷勒地请他点菜。沈之放征求安子霞的意见，安子霞依着自己口味点了四个小菜。沈之放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口袋，却被安子霞看到。“今天晚上是我请你，跟你说了有喜事，因此应该是我为你祝贺。” 安子霞的态度竟无比诚恳。
“既然是喜事，还是我请你吧！”沈之放发觉自己有点儿被动了，眼瞅着店老板离去。哦，不知安子霞所指的喜事，是指她已经怀了孩子？还是别的什么。现在，二人对面坐着一时竟找不到合适的话题，只好先沉默一阵。沈之放的目光偶尔落到安子霞的肚子上，发现她的腹部并无任何变化。不过安子霞可是比前几天安详了许多，在来之前他还担心她会情绪失控呢。
“最近你好像变了！”沈之放尝试打破沉默。
“是吗？可能随着生活的改变，所有的人都会有所变化吧？”安子霞淡淡地道。
“你之前说，有喜事要告诉我？”沈之放的脑海中又出现早晨手机上的信息内容，眉头不觉皱起来。他偶一抬头，发现安子霞非常平静地望着他。心想，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总归是自己惹下的事情，无论他们之间曾经发生什么事情，无论她提什么要求，他应该承担责任。
菜上来了。店主人问他们要不要酒，安子霞说：“麻烦拿两瓶啤酒吧！”沈之放怔了一下，担心道：“还是不要喝了吧。”安子霞说：“真是有高兴事儿，不喝一点怎么行？”沈之放一时呆住，眼见店主人答应着下去，一会儿便拿两瓶开好的啤酒送到桌上。安子霞拿起酒瓶，先给沈之放倒上一杯，顺便给自己添上一杯。沈之放大惊：“你，你不能喝酒……？”
“有什么？很重要吗？”安子霞嘴角微微翘起，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
“不行，你不能喝酒，对身体不好，是真的。”沈之放从一本杂志上曾读到过孕期保健知识，如果她真是怀了孕，不光对大人不好，对孩子也是伤害。
“我今天是真的高兴，我就喝这一杯，行不行？”
“还是不要喝了，你现在不能喝酒的。”沈之放两眼死死盯住她的腹部，分明那儿什么也看不出来。安子霞现在的心情简直可以说是无比惬意，居然一脸微笑地主动端起酒杯，道：“真是没有关系，恐怕你是误会了吧？今天晚上主要是你的喜事。”
“我的喜事？”沈之放又瞅她的肚子。分明安子霞对他的表现不理不睬，只顾端详着酒杯直言道：“俺大大今天早上给我打了一个电话，说是省城魏主席打电话过来，他已经把你的书稿推荐给一家出版社，人家已经看上你那部长篇，准备把它给推出来。”
“是真的？真是想不到……”沈之放闻言内心顿时一阵狂喜。说实话，从少年到现在，已经过去二十几年，他无始无刻不希望自己所写的东西能够变为一本货真价实的书籍。想不到在安子霞的帮助下，这个梦想居然要实现了？
“不过，人家要你个人包销五百本。”安子霞现在慢条斯理道。
“那，得多少钱？”
“大概得一万多块！”
“要这么多？”沈之放刚刚涌进心头的喜悦又开始泄气。他现在的工资一半是为了家用，另外一半要送给老家父母作为赡养费，他们都几乎丧失劳动能力，他自然得尽做儿子的义务。
“其实这不算多，只是不到一万块钱。既然已经帮你做了好事，所以这好事我就帮到底。钱我来帮你拿，你只管出你的书！”安子霞平静地道。
“不行，这件事情我会想办法，我自己会有办法。”
“这没什么。沈之放，其实呢我也是自找苦吃，虽说把你当一回事，但我心里很清楚，你心里根本装不下太多的感情。好了，不说这些不愉快的话题了，咱们还是喝一杯吧！来，祝贺你！”安子霞款款举起酒杯。
“不行，你真不能喝酒的……”沈之放差点就伸手阻止他了。她怀的是他的孩子？这可不是一件小事情。
“你用不着担心，医生说尽量不要喝酒，但没说不让喝酒。咱们碰个杯行不行？”安子霞说完，端起杯子只与沈之放的酒杯一碰，立刻举到嘴边，沈之放情急之下，突然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意想不到，安子霞用左手用力拨开沈之放的手，一整杯酒早倒进嘴里。啤酒刚刚落肚，她又迅速抓起瓶子添上第二杯酒。
“你想干什么？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沈之放内心顿时无名火起，却又不敢朝安子霞发泄。
“我为什么不喝？我所喜欢的人要出书了，这是一件值得庆贺之事。还有，你知道吗？我现在还有一件属于自己的喜事呢。我真不怕别人说什么闲话，这个社会已经是开放文明的社会，像我这样的人其实有很多。所以我对我自己说，无论孩子能不能给我带来什么，我都会对他（她）负责。你听明白我的话了？现在，我想为自己庆祝一下不行吗？”
安子霞话音刚落，早又喝下第二杯酒。她放下酒杯时，突然捂住自己的脸，有泪水从她的指缝中流出来。
店主人进房间送菜，诧异地看看安子霞，再瞅一眼沈之放，沈之放紧张地挥手让他出去。他现在心里乱极了，但有一点他很明白，安子霞现在最需要什么。但是，他能够给她吗？毕竟他还有一个周小雅，还有一个洋洋。所以他只能小心地劝她：“子霞，你不要这样好不好？这样对身体不好。你听我说，我不是不想和你在一起，这里面有很多事情需要解决，你能不能理解一点？”
“沈之放，你根本用不着害怕，其实我现在并没有向你提出任何要求。如果真是有了这份责任，我一定会自己负，绝对不会牵连到你任何事情。”
沈之放想不到安子霞会是这样一种态度，他现在完全愣在那儿。他无法确定，这到底是对他的一种解脱，还是套上了一种新的精神枷锁？
他甚至疑惑，为何他会与数个女人产生感情的纠葛。他现在是不是已经变成罪孽的中心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