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改名为党永贵的尧永祥在广元生活的日子里,并不清楚养父所工作的单位广元大华纱厂的来历。多年以后,他才知道,养父党明山工作的广元大华纱厂是从陕西西安搬迁到四川广元的,广元大华纱厂则是长安大华纺织厂广元分厂的简称。
根据史料记载,1939年10月11日,日军轰炸机轰炸了位于西安的私营武汉裕大华纺织股份有限公司长安厂(简称长安大华纱厂),伴随着尖锐的啸声,炸弹像冰雹般从天上砸了下来,霎时间,山崩地裂,血肉横飞,原本整齐的厂房转眼间化作烈火中的残垣断壁,热闹的厂区变成了人间地狱。此次轰炸造成厂区内40余人伤亡, 60多间房屋被毁,大批机器、棉花、纱线和布匹被焚烧,造成直接经济损失达236万法币,工厂被迫停工数月。为了保全设备,避免再次被日机轰炸,1939年12月,大华公司董事会通过了拆迁部分机器设备迁往四川广元设立分厂的决议。纱厂经理石凤翔经过一番考察,于1940年在广元凤凰山脚下建立了广元大华纱厂,将西安大华厂较好的动力设备和纱机拆迁,运往广元,工厂建在山洞里,以防日军轰炸,到1943年年底,建成了生产能力1.28 万纱锭的单纺厂,年产棉纱 6080 件。当时,大华厂自备了火力发电厂,还开办了煤矿,砖厂和运输公司,以保证能源、基建和运输自给自足,不受制于人。解放后,广元大华纱厂公私合营,改名为“公私合营裕大华纺织股份有限公司广厂”。
1959年,“大跃进”对广元大华纱厂的造成的巨大影响开始慢慢地显现了出来,因为全民大炼钢铁,导致棉花歉收,广元大华纱厂被迫减产,工人收入开始下降,而且越来越多的工人慢慢地吃不饱肚子了,永贵一家的生活也就日渐艰难起来,全家也开始过上了饿肚子的日子。这时候,党明山心中开始悄悄地动起了回老陕西老家生活的念头,并不时地与自己的妻子杨玉珍商量。由于杨玉珍对去陕西生活并不积极,加上党明山心底里还是不能心甘情愿地放弃自己光荣的工人身份,因此上,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拖了下去。
这年8月,广元大华纱厂惠工小学已经开学了,可是党明山并没有到单位附属小学给已经七岁了可以正常上学的永贵报名。永贵偷听到了惠工小学负责的招生老师和自己养父的对话。单位附属小学招生老师得知单位本单位职工党明山没给自己适龄的小孩报名上学,特意来到党明山家中了解情况,党明山告诉招生老师说他打算让娃回陕西老家上学,这时候,永贵才知道养父党明山有带自己离开四川去陕西生活的打算。
1959年到1960年,连续的自然灾害,加上有关方面在农业生产上的瞎指挥,导致粮食大面积减产。此时,不管是城镇居民还是农民,都生活在饥饿之中,肚子饿得咕咕叫的老百姓把田野中找到能吃的东西几乎都吃光了,仍然饿得烧心。很多没有食物的人,实在饿急了,就只能喝些盐水把肚子装满,浮肿病患者因此开始增多起来,广元城里几乎每天都有饿死人的情况发生。党永贵亲眼看到饿死的人被亲友简单地用草席一卷,草草地掩埋到了城东凤凰山角下的乱葬岗中。
1960年初,同样因为食物不够吃,喝盐水喝多了,党明山的身体也浮肿了起来。眼看着周围和自己一样得了浮肿病的病人慢慢地病死了,党明山估计自己活不长了,心里害怕极了,此时,他心中最强烈的念头是:就算自己要死,也要死到自己老家的黄土地上。因此,党明山立即行动起来,他急迫地向单位递交了辞职申请,说他打算回陕西老家去过活。尽管单位一再挽留,尽管一起工作多年的工友一再劝说,党明山还是毅然辞去了自己在广元大华纱厂的工作,并按规定办理了自己的户口准迁证,放弃了自己光荣的工人身份。在办理自己的辞职和户口迁移手续的同时,党明山还以三十多块钱的价格匆忙地贱卖了自己所拥有的广元县红星街196号的房子。
1960年3月,党明山带着妻子杨玉珍和养子党永贵,全家人终于踏上了返回自己老家陕西省澄城县的旅程。由于全家人离开广元时走得非常匆忙,所有带走的家当只有两床被子,一张竹凉席,一个竹背篓和一个黑色的小樟木箱子。
党明山提前在广元火车站买了两张傍晚发车的前往西安的成人票,并没给养子党永贵买儿童票。此时,党永贵虽然已经年满六周岁了,但由于长期吃不饱饭,身高和五岁的小孩差不多,党明山为了省火车票钱,慌说报永贵的年龄说孩子刚刚才五周岁。
火车终于进站了,全家人随着人流匆忙地挤上了火车。党明山担心列车员怀疑养子永贵的年龄并要求孩子补票,便要求永贵除了上厕所之外,就躺在自己的座位下面不准出来。心中畏惧党明山的小永贵在养父面前,养父说一他不敢说二,一路上,他只好乖乖地蜷缩在养父和养母所坐的火车座位下面,不敢出来。心中委屈的他只能心中自己安慰自己,反正天黑了,啥都看不见,没啥遗憾的,而且躺在座位下面睡觉肯定比坐着睡觉要舒服吧。就这样,永贵这次坐火车几乎是一路上就蜷缩在座位底下睡觉,路边的景色几乎啥都没有看到。
火车呜呜地叫着穿越了一个又一个的山岭,车轮与铁轨不停地发出哐当哐当的声响。经过漫长的十几个小时的旅程,火车终于到达了西安火车站。党明山全家努力地搬着全部行李下了火车,又从火车站走到了长途汽车站。一家人在长途汽车站等了一天时间,才等到了西安到了渭南的军绿色大卡车。
党明山一家人挤坐在卡车车厢里,卡车则一路上颠簸前行,滚滚的尘土在车两边和车后飞扬。汽车刚到达渭南时,党明山听人说没有渭南到澄城县的汽车,他就有点纳闷,一打听才知道,自己离别多年的老家澄城县,已经于1958年12月31日被撤销了县级建制,此时,老家所在的韦庄公社连同茨沟以南的原澄城县的其他三个公社都已经被划归给大荔县了。之后,全家人又在渭南汽车站等了一天时间,才等到了渭南到大荔县城的卡车。
一家人再次挤坐在卡车里一路颠簸,几个小时后,终于到达了大荔汽车站。下了汽车后,全家放好了行李,党明山借用汽车站的电话给自己的大姐党变琴所在的东家庄大队的大队部打了几次电话后,终于打通了,他请求接电话的大队干部帮忙喊自己的姐姐党变琴接电话。几个小时后,终于有一个吆喝着驴车的二十多岁年轻男子来到了大荔县汽车站,看到党明山一家后,就热情地喊党明山大舅,并帮忙把党明山一家的行李往驴车上装。这个二十多岁年轻男子名叫东虎,他是党永贵来到陕西后,认识的第一个养父家的亲戚,也是后来和自己家走得最近的亲戚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