吆喝着驴车来接党明山一家子的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名叫东虎,是党明山大姐党变琴的儿子。接到大舅党明山全家后,东虎就赶着驴车离开了大荔县汽车站,慢慢地往韦庄公社方向前进。一路上,党永贵一边听养父党明山和这个名叫东虎的大哥哥聊天,一边四处观望,然而,养父和东虎大哥的关中话他大部分都听不懂,因此上,路途中他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在东张西望。永贵发现大车道两旁的土地广阔而平坦,满眼是一片连着一片的绿油油的麦地,他的眼睛一下子能看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几乎能看到天边了。这里的天真的似穹庐,笼罩着四野,与四川大不相同,在广元、羊模和广坪生活的日子里,永贵举目看到的到处都是山,从来没有看到过天边。这里的村子可真大呀,路过的几个村庄都是一个房屋挨着一个房屋,一个村子就住了好多好多户人家,而羊模和广坪镇附近的村庄,东一户人家,西一户人家,一家和一家的房屋隔得很远。
驴车向北走了很久之后,地势就慢慢地抬高了,党永贵远远看到北方是连绵不断的土山,还有一层又一层的台阶型的梯田。后来他才知道,当地人把这些巨大的一个连着一个的大土包也叫山,而把小的土包叫做峁。这里是渭河平原和渭北高原的过渡地带,这片高起的台塬就是商颜山,它东西横贯大荔和蒲城两个县,越往北,地势越高,沟壑纵横,塬崖壁立,山峦起伏,如一把镰刀横卧在关中平原的东北部,因此也称铁镰山。铁镰山地势高低起伏,沟壑纵横,貌似山,然而山上没有石头,与自己羊模老家的山大不相同。越往原上走,坡也越来越陡,当然,坡的陡峭程度不如羊模和广坪街道后边的山坡上的小道陡峭,但这里的黄土路要比山路宽很多。刚开始是慢坡,过了一个名叫汉村地方后,坡就明显陡峭起来,毛驴拉车也明显吃力了。这时,大人们都下了车以减轻毛驴的负担,驴车上就只有行李和党永贵这个唯一的小孩子了。上原的路几乎是一个坡连着一个坡,走到后来,大人们也偶尔也帮忙推一把驴车,以减轻毛驴的负担,使毛驴拉坡不至于过于辛苦,毕竟还有好长的路要走。
陡坡上完后,地势开始平坦起来,大家又上了驴车。再上完了一个长长的慢坡后,到达坡顶,远远就可以看见一座城,这就是韦庄城。
据党家人考证,韦庄所在的地方西周时属于芮国,东周时大荔戎占据了芮国在该地的地盘,建立了大荔戎国,臣属于晋国。韦庄镇庙西村的高柏庙,也称救郎庙,供奉的是冒死营救赵氏孤儿赵武的程婴、公孙杵臼等义士,赵武则是赵盾之孙,赵朔之子,晋成公的外孙。这个庙也间接说明韦庄历史上与晋国存在紧密的关系。战国时期韦庄属于各国争夺的河西之地,反复易主。秦时属于内史郡。西汉时属左内史郡。东汉属左冯翊郡。三国时属冯翊郡。西晋时属冯翊郡。南北朝时属于澄城郡的五泉县。隋时属于冯翊郡。唐时先后属冯翊郡、同州。五代属同州。北宋时属澄城县神泉里。金为临高里属京兆府路。元时属临高里。明清属同州。明洪武年间韦庄开始筑城,由于所筑城依当地高原地势而建,形似太极,因而得名太极城。明景泰年间,陵高原上有一韦姓粮商在城内开店做生意,由于生意兴隆,远近闻名,后来人们渐渐地习惯把太极城和城外附近的村庄所在地域笼统地称之为韦庄,即以韦氏粮商的姓氏命名当地,这种叫法后来得到政府的认可,于是太极城的名字就成了韦庄城。
驴车进了韦庄城的南城门,从城中的主街道从南向北缓缓地穿过,此时,街道上很冷清,几乎没有几个人,街道两旁商铺的门洞大部分都用一条条墨绿色或黑色的挡门板封着,只有供销社的门市部门开着,里面的售货员无精打采地坐在柜台后,等待着上门的顾客。原来,当地政府在1958年的“大炼钢铁”运动开始的时候,为控制劳力赶集上会,就关闭了这里的集市,因此,街上生意萧条,除了供销社的门市部开门外,看不到其他做生意的人。
驴车从南向北走到城中时,没有继续向北穿过北城门向党家原方向走,而是拐向了东城门方向。党明山纳闷地问自己的外甥:“东虎,咱咋没有往党家原方向走哩?”
“是这!大舅,我忘了给你说咧,我妈叫我先把你一家子接到我屋,有啥事我妈说她回头慢慢地再给你说。”
终于回到家乡的土地上了,出了东城门向北张望,已经可以看到北方不远处的黄土高坡半腰处自己家的村子党家原村了。近乡情更怯,此时,党明山不由得想起了自己苦命的达和妈来。
1924年春节刚过,十二岁的党明山在他达党玉堂的安排下,跟着同村的雷兆林离家到甘肃学相公去了,那时,党明山的大姐变琴和二姐爱琴已经出嫁了,大姐嫁到了离家四里远的和党家原同属于韦庄乡的东家庄村,而二姐则嫁到了村子八里外的业善乡的前城村,八岁的弟弟明水在下党家原村上私塾,四岁的弟弟明泉还没有上学。
党明山离开家的第三年秋天的一天,他妈韦秋菊带着弟弟明泉在村西头的包谷地里掰包谷。那天,天气很好,阳光明媚,不时有鸽子从空中飞过,麻雀也在包谷地里落下又飞起。已经六岁的明泉仍然很贪玩,不安心在地里掰玉米,慢慢地就落在了他妈后边,而且,趁他妈不注意的时候,明泉偷偷地在包谷地里捉包谷上的甲壳虫玩。他妈韦秋菊掰包谷掰到地北边的埝头时,看到埝边有一树紫红色的卫锣花开得非常鲜艳而美丽,于是童心大发,就走了花树旁,精心地采摘了一朵最大最漂亮的花朵,然后,她把花瓣揪下来,粘在自己额头和鼻子上,打算去逗一下自己的小儿子。此时,韦秋菊根本没有意识到,危险正在悄悄地向自己逼近。这时,不远处浓密而高大的蒿草丛中,一只大灰狼正猫着腰悄悄地向她爬过来,正当她依次粘好鼻子和额头上的花瓣后,打算转身往包谷地里走的时候,她刚一转身,大灰狼就突然向她发起了攻击,狼扑上来一口就咬住了她的脖子,她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抗甚至没来得及喊一声,喉管就被狼咬断了,她瘦小的身体随着狼的扑势仰面倒在了地上。鼻子上的卫锣花花瓣掉到了地上,而额头上的花瓣却依然坚挺地立在她的额头上。狼吸干了她脖子上流出的血就走了,并没有把她吃掉,也许是因为狼在炎热而干燥的黄土高原上找不到水,太渴了吧,咬她的脖子就是为了解渴。
明泉一个人玩了一会,听不到他妈的动静,叫了几声,见他妈没答应,就往前走找他妈。等他走到地头时,看到他妈平躺在地上,脖子上有个大血窟窿,鲜血流了一地,他妈惊恐的眼睛依然睁着,额头上粘着一片紫红色的卫锣花花瓣。
明泉吓坏了,他喊了他妈几声,见他妈没有一点反应,意识到他妈被狼咬了,就转身飞快地往村里的家中跑去,他气喘吁吁地跑回家中,一进家门就哭喊道:“达,达,不好咧!我妈叫狼给咬咧!”
等党玉堂和村里的大人们拿着铁锨和棍棒赶到他家地头时,他的妻子韦秋菊的尸体依然躺在地上,额头上立着的那片紫红色的卫锣花花瓣还没有倒,而狼早已不见了踪影。
这是一只狡猾而凶残的狼,村里人早就听说附近村庄已经有好几个人妇女和小孩子被狼咬了,党玉堂有点后悔自己大意了,没有亲自陪妻子到地里一起去掰包谷,如果有他在的话,妻子很有可能就不会出事。党明山的弟弟明泉自从亲眼看到自己妈惨死的状况后,从此就变得胆小怕事且沉默寡言起来。
自从把妻子埋到村西头的公坟后,党玉堂因为心中懊悔,开始吃不下饭,身体日渐消瘦起来。两年后,党玉堂又托付回乡办事的雷兆林把二儿子党明水带出来学相公。明水离家不到一年,他达党玉堂就病死了,叔叔党树堂一家就把没人管的明泉帮忙照看着。
党明山是从来陇南的大弟明水口中得知他妈的死讯的,得知他妈被狼咬死了的消息后,他伤心地在人背后偷偷地大哭了一场,他们兄弟姐妹从此都成了没妈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