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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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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缺一》连载

第一章 长袍马褂西瓜皮——就那一套

打牌好比逛窑子,再好玩,也得玩得起才行。

这话,是小姚哥儿讲给瘦马的。

逛窑子好比打牌,钱再多,也得避开丈母娘。

这话,是瘦马回给小姚儿哥的。

俩混账成天厮混在一起,除了胡吃海喝,便是骰子麻将,插科打诨久了,愈发没个正形,有句话说得好:一货找一主,盐碱地专出蝲蝲蛄。

倒是今儿个难得,小姚哥儿清闲。

半倚在桌子边,脖子抻得老长,稍微再使把劲就不用刀了,眼珠子滴溜溜乱转,大小跟缀布上的缝儿似的,别提有多寒碜。

说小姚哥儿清闲,那也是老头子上炕——就一会儿的事。

许是半天没瞧见瘦马,小姚哥儿开始替他算命了,总觉得这人是走夜路掉茅坑里了,要么就是火葬场招聘死人,他去凑数了。

不然约好的牌局怎么能迟到呢?

如此便看出小姚哥儿的品性了——嘴好,舌头烂!

此时姚哥儿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正好瞧见墙上挂着的老照片,好似一阵秋风打叶来,忍不住叹了口气。

嗓子眼咕噜噜转动,想要说什么,却还是止住了。

今天先生不在家,不然他可没那胆子放肆胡来。

宅子里的规矩多,小姚哥儿心里清楚,可就是忍不住犯忌讳,那话怎么说的?

城门楼子还不准撒尿呢,也没见憋死哪个不开眼的。

不过话说回来,小姚哥儿一想到先生,就忍不住暗生向往,自己这辈子若能活得像先生那般体面,也算足秤了。

于是姚哥儿开始盘算自己成为先生那天的场景——

怎么说也得是山呼海啸、人潮汹涌吧?

那些觐见自己的人,起码得从正阳门一路排到土库曼斯坦,多少大姑娘小媳妇哟,哭着喊着要跟自己握手。

嗬!

我是谁啊?

我是站前门楼子上吆喝一嗓子,当玩儿就让阿联酋灭灯的爷!

脱了裤子放个屁便能调动十万大军!

奶奶的!

到时候先把美利坚给丫整顿了,再去大不列颠居委会作报告,然后回来收复···

“哟!一脸发春的样,想谁家大姑娘呢?”

不凑巧,瘦马到了。

一进门就腰斩了姚哥儿的壮丽版图。

小姚哥儿尴尬不已,咳了几声,悻悻道:

“咳!我也是犯浑,那点破事,等你有媳妇了再想也不迟。”

这可是绕脖子糟践人,损透圈儿了。

就说小姚哥这种货色,法场上砍脑袋都不忘叫好,活该自己去招惹他。瘦马腹诽,走到近前。

“怎么才来,路上让车撞了?”

俩人玩笑一番,说着话对面落座,瘦马伸了伸腰,打量起周围:

“你不说让我把大板牙叫来吗?他一会就到,哎?先生出门了?”

提起先生,姚哥儿不敢戏谑,点点头说先生去医院了。

自打上次出院,先生的状况只看是越来越不乐观。

“你说先生到底得的什么病?也不见好转,大夫没辄,查来查去还是那套老说辞,我总觉得是赤脚来的,不说人话。”

瘦马挺了挺肚皮,“瘦马”是他的外号,实际上他除了心眼窄,浑身上下没有一处瘦的地方,往地上一摔都能砸出半碗油来,可想有多圆润。

和小姚哥儿相比,瘦马对先生同样十分尊崇,只不过还没上升到那种境界。

“话也不能这么说,许是先生那次上坟回来,心里就落下病了。”

瘦马不依不饶,人一较真就没意思了,小姚哥儿不敢拿先生打岔,于是嘬着牙花子不再言语。

“罢了罢了,聊点别的,好不容易聚一块,何必说那些不开心的事。”

“聊什么也是三缺一,大板牙到底什么时候来?要不咱先玩两把?”

瘦马思考了一下这句话的可行性,过后煞有介事地摇摇头,凭他对小姚哥儿的了解,一个回合不到,自己就得猝死。

“我看还是免了,等他来吧。”

说话的时候,瘦马朝外面瞥了一眼,雾色正浓,一轮江月将歇,好个天凉缱绻夜,薄纱笼穹顶。

这要是鸾俦对坐,定能成就灯彩佳话,可是小姚哥儿坐在对面,怎么就给人一种月黑风高的感觉哩?

“上回我瞧见先生正在口述回忆录,也不知道进展如何了。”

小姚哥儿把脑袋瘫在桌子上,摆出一副引颈就戮的滑稽相。

忽然回想起要紧事,于是坐直身子又问:

“对了,那天在书房,你说先生很奇怪,到底怎么一回事?”

瘦马沉思前事,过后抱起肩膀,一脸费解:

“噢!你说那天呀,那天在书房,屋里本就先生一个人,那架势却好似满坑满谷一般热闹,自言自语了很久,你细琢磨,多吓人啊!”

小姚哥百无聊赖,这样的场景他也见过,自打先生罹患脑萎缩之后,就时常展现这等怪状,他也有心无力。

“人老了,总有些念旧,当初先生的师傅不也这样吗?”

“你说会不会是遗传?”

“又不是亲生的,哪来的什么遗传?先生年轻时血气方刚,那些病症显不出来,上了岁数才有间隙,想来这庄家三代人皆是坦荡,老天如此对待,忒也无情。”

“那倒也是,咦——你这么一说我反倒想起来了,先生那天确有提及他师傅的事情,说是要弄一个族谱,日后若有子嗣光耀门楣,也好供奉,这事你知道吗?”

“切!”

小姚哥儿很是不屑,摇晃着脑袋调侃道:

“这有什么好显摆的,庄家的族谱谁人不知哪个不晓?要我说,有什么干货你就拿出来晒晒,若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大爷我也懒得听!”

小姚哥儿这话虚高不假。

庄家的族谱拢共三个大字,写的还是先生自己的名讳,这也难怪,谁叫庄家人丁不旺呢?

“咳!族谱没兴趣,那工尺谱有没有兴趣呀?”

瘦马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小姚哥儿一听,赶忙正襟危坐:

“工尺谱?说来听听。”

他俩口中的“工尺谱”,乃是庄家三代人苦寻百年的隐秘传承,听说和一个世外高人有关,小姚哥儿一直很感兴趣,奈何先生从未提及。

看出来小姚哥儿来了兴趣,瘦马腹非心谤,于是调侃道:

“别介呀!不就是三张老纸嘛,这有什么好讲的,咱还是聊点别的吧。”

“你诚心逗闷子是吧?”

小姚哥儿急了,瘦马靠在椅子上好不惬意:

“哟!您是何许人也?我哪敢逗您呀,咱还是聊聊明早的吃食如何?”

“那怕是赶不上那口福喽!”

“此话怎讲?”

“记吃不记打是吧?我问你,上礼拜天,是谁把大板牙锁在厕所的?我记得那回正赶上他闹痢疾,足足锁了一宿哟,第二天一出来,嗬!牙都熏黄了,大板牙可是一直找不着人呢,听说刀都磨好了!今天呀,你要是不给我个敞亮话,那就擎好吧!”

说完,小姚哥儿以退为进,转头望向门口,不停用关节敲打桌面,模仿着脚步声。

瘦马讪笑了几声,好一阵心惊肉跳:

“别介呀!姚爷,您可是肚里乾坤的大家,哪能跟我这个小瘪三计较?大板牙他就是个碎催,哪能跟您比呀,回头我请您去广德楼,咱吃饺子怎么样?”

小姚哥儿还盯着门口,撇着嘴不为所动:

“孙子,这话留给大板牙听吧,再说了,这可是长沙,哪来的广德楼?不过提到北边儿的吃食,我倒是有些惦记香河肉饼了···甭废话,说正事!”

瘦马联想到大板牙拎着刀找他算帐的场景,不自觉打了个寒噤,再不敢戏谑。

“这事只怕是说来话长,那三篇工尺谱的下落,还得从庄家老爷开始说起,您可得耐着性子听。”

“多新鲜!有话就说,有屁快放,好嘴叉子,和你说话忒也费劲,我都快腌咸菜了。”

“怎么讲?”

“闲的呗!”

瘦马佩服,小姚哥儿那些歪腔一兜一箩筐,也不知从哪学来的。

而关于那些离奇的过往,先生一直讳莫如深,好在有这次撰写回忆录的契机,让瘦马得以窥探到不少秘辛。

“要说这「地安门义士急索命」,还得从那「云梯营醇王怒杀头」开始表起,这一年,乃是宝庆二年冬,正值举国震荡,风雨飘零之际。驻扎香山的健锐营,有一伙逃兵叛将,正欲奔逃而去,怎料訇然白昼,灯球火把,这几位壮士只看是生死悬于一线···”

说到节骨眼,瘦马倏尔又停下了, 小姚哥儿抻着脖子,抓耳挠腮好不急切:

“接茬儿说呀,后来怎么了!”

“后来呀,暂且先埋个包袱,咱直接从小庄子出离北京开始说起。”

“嘿!小庄子?”

“对喽,庄家小子托孤出离四九城,这事听起来容易,说起来可就难喽!”

“难在那呀?”

“难就难在那时的北京,压根儿不许四条腿的出城!”

瘦马几番托辞,摇头晃脑,捋着那莫须有的胡子,一脸高深,竟是抖起来了,小姚哥儿初听有趣,越咂摸越不是滋味:

“胡诌啊!未必那小庄子打了激素,一身三头六臂不成?”

“那倒不是,这人是莽撞人,这腿是扫堂腿,只可惜老天爷呀,不答应!”

瘦马叹了一声,这一叹不要紧,竟是牵出一段野风荡不尽、落叶满丘黄的兴衰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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