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景阳一个人走在苍门市的大街上,他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充满辛酸的幸福感。是啊!自从大学毕业、分配工作以来,转眼已快四年了,自己在那个穷乡僻壤里居然蛰伏了四年,结果一无所成,至今依然是孑然一人,“茕茕孑立,形影相吊”,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而自己的青春时光正在离去,像流水,似落花,是何等无情啊!诚如古诗所云: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青春虚掷,岁月空添,自己的人生价值却丝毫没有得到体现;这似水的年华如果追忆起来,只能用两个字形容,那就是窝囊!四年,对于漫长的人类历史、宇宙的时间长河来说,简直是白驹过隙、弹指一瞬,太短暂了;但是对个人的生命来说,这四年却又可以称得上漫长了。人生能有多少个四年呢,又能有多少个二十八岁呢?
向景阳真切地感到一种孤独、失落,迷惘的情绪像洪水一样向他涌来,几乎要将他吞噬、淹没;他甚至感到恐怖与窒息像山一样向他压来,他仿佛已变成水、气、烟。他真切地感觉到那种生命不能承受之轻。但是他想:痛苦的感觉也会令人幸福啊!苦难也是人生的一笔财富,自己遭受的这一点点小挫折,在人生漫长的历程中又能算得上什么呢?人的一生中磨难与挫折是如影随形的,但是我们能因此而放弃生命的乐趣吗?
街上的行人不紧不慢地移动着,很少见到白天的行色匆匆。人们劳累奔波了一个白天,夜晚是应该放松放松了,好享受一下这城市夜生活的浪漫与温馨。要是在乡下,向景阳只有去伴着孤灯清影读书写作了。乡下的田园村庄一到夜晚就会黑暗与安静下来,除了几家将电视音量开得大些,或者哪一家堂屋里八仙桌上传来哗哗的麻将声,就只能听到一些虫鸣、风声与夜籁声了。那样清贫寂寞的生活只有古代的圣贤隐者才能享受,现代人早已习惯了忙碌与喧嚣,为了生活,四处奔波劳累,炊不暇熟,席不暇暖,无暇浏览沿途旖旎的风光。一箪食、一豆羹、一瓢饮式的清真教徒或者隐士们的生活方式,再也无人能承受了。所谓的人欲横流,心性浮躁,这大概就是表征。在这样肤浅浮躁、急功近利的时代,谁还能耐得住寂寞,谁又能守得住清贫?
向景阳一边杂念丛生、胡思乱想,一面拖着沉重的脚步向前移动着,动作显得呆板与迟滞。十五分钟的路,他走了有二十几分钟,并且他觉得这段时间漫长得让他感到窒息。这时他一抬头,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苍门市对外经济贸易局旁的那幢宿舍楼前。他推开铁制的院门,迈步走进院子,看见三楼的一间窗户里正射出柔和的荧光灯管发出的白色荧光,里面还不时传来几声说话声。向景阳知道是石台平与干千里在这里等候自己了。这二人是向景阳高中时代最要好的同学,后来石台平与干千里同时考进了省财贸学院,向景阳则进了省师范学院,但几人的关系一直保持着良好的态势;参加工作以来,几人也是常常有事没事打个电话,或是来往交游。因此三人感情不是兄弟胜似兄弟,可以说这三人在一起是无话不谈的。
向景阳听到了楼上传来这二人的笑声,心里便觉得踏实了许多,一股暖流涌遍全身,他有了一种巨大的安全感与温馨感。他想:是啊,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母亲时常教导他朋友能抵生和死,朋友多了路才好走。当自己被抛出正常的生活轨迹之外时,别人也许会遗忘自己,但是知心的朋友是不会遗弃自己的,毕竟贫贱之友莫相忘啊!当一个落魄的人,一旦失去亲情、友情与爱情,他将失去心灵的依靠,他的世界将只有恐怖与黑暗、孤独与凄凉、失意与惆怅,噩梦将永远缠绕着他,他会在压抑中变得歇斯底里,在忧郁中耗尽生命,这样的人生实在是生不如死。亲情、友情与爱情,是滋补一个正常心灵的必需的营养,缺了任何一种,他都会由于营养不良而变态生病,异化畸形,甚至疯狂,最终他会悲惨地走向死亡。
向景阳感到浑身有了力气,也精神倍增起来,便快步登上三楼。他看见门是半掩着的,便推开门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