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王如宽的头像

王如宽

网站用户

小说
202211/09
分享
《候三》连载

第一章

至少在一年前就有了写写候三的想法,几次动笔又搁置下来,固然是担心笔力不逮,惟恐歪曲了这位同事的形象。在重机厂,但凡上了年纪的,对候三可太熟悉了。“那家伙,精明着哩!”提起候三他们会说,“放屁都要算计着。”——都知道候三有一套著名的“放屁理论”:一个人想放就放,两个人就得憋着,三个人不出声闷放,放完后候三还会捂着鼻子一脸无辜诘问另外两人,你们谁造的孽?——所以轻易不敢落笔。另一方面,也似乎在等待着什么,总觉得以候三当时的局面,人生应该更加丰富多彩,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再来一段精彩段落。直到不久前那次轰动全厂的深圳之行回来后,其起伏跌宕的人生又掀起个高潮,才激励我终于鼓起勇气,着手写这篇文章。

其实,按照我们常人眼光来看,一年前的候三已经够风光的了。从生产部仓库的一名装卸工调到部办公室,接替到龄退休的老熊,任外协业务员,差不多一年了。从一名小工人摇身一变成为管理干部,掌管生产部所属各种外协业务,从零部件的采购到材料的处理及机械加工,林林总总,包罗万象。此时,各业务流程逐渐掌握,各协作单位的关系也已驾轻就熟,这么说吧,候三已逐步将生产部所有的外协业务当作他个人的人生资源,为实现其人生价值而尽情挥洒。人生得意,事业顺心,便开始讲究起形象来,蛰伏在仓库的10多年间,基本就是那套脏兮兮的工作服形象,窝在从部办下放来的那张破皮沙发上,就像堆抹布。现在呢?真可说是油头粉面西装革履呀!而且,“履”的档次定然不低,进办公室前必先跺跺脚,发现有一点灰渍,就扯下小夏挂在门后的毛巾来擦。小夏一把夺下了说,“候老师你真不是人,柜底下有鞋刷,非用我擦手的毛巾!”候三拎起裤腿翘起鞋给小夏看:“知道这是什么牌子?”一旁的张工插话说:“人家那是什么牌子!肯用你的毛巾实在是抬举了它。”

候三本来不是秃顶,只稀花花的可见头皮,却配了一顶乌黑发亮的发套,将知天命的年纪看上去立时减轻10岁。胡须也蓄下了,围了上唇一圈,黑而浓,并无一根杂色,每个星期都要修剪整型,然后左顾右盼的走出发廊,昂首挺胸,形象酷酷地走向世界。上午去东门采购零件毛坯,下午就可能蹿到南门联系加工事宜。偶尔在厂内遇见了,人家同他打招呼,候三脚不停步边走边与人哈哈应付。后来看到他就不再打扰,候三反停下来招呼人家,絮叨两句立马打住,说不跟你啰嗦了,我得赶快走,忙死了。人们便知道,候三是全重机厂最忙的人物。

事实上哪能时时都忙,但外人可不知道。有一次,生产部下达一批出口计划,工期紧急,部长叮嘱毛坯料明天上午必须送去外协单位加工。候三记住了,因是大件,部里那辆小车拉不动,第二天早上直接到外面找车子去了。停车场那些等活的司机聚在一起打牌,候三一想时间还早便加入进去了。竟然手气不错,赢了一上午,突然想起来要务在身,拽起一位司机就朝厂里赶,把仓库准备下班的人给堵下来了。仓库班长老歪头由衷的说,虽说当干部衣着光鲜,人也辛苦,看不见老候现在多忙!候三说,可不是,从早上跑到现在连口水都没喝上。装卸工和行车工却有怨言,女工老秦边带袖套边说:

“候三你原来在仓库时就说过,救火也不能耽误人吃饭。”

候三左手掐腰右手一挥说:

“装完车别去食堂了,都跟我走,一个不落。”

“老候这点比以前老熊强,”老歪头说,“只见老熊成天喝得脸通红,可没叫我们仓库嘬过一回。”

候三在心里说,吃饭还不是小菜一碟。

确实,吃个饭就是小菜一碟。想喝酒了,一个电话打出去,某个小老板就会早早订下包间。即使喝厌倦了,为了潇洒人生,也得叫人设个饭局。一个成功人士怎能没有应酬!只有那些最低层的工人才下了班径直往家赶,收入不多,一日三餐都得算计。而你看工厂周围,仅南门一带宾馆饭店多少家,哪天晚上不是灯火辉煌宾客满座。经常见到厂里车间科室之间,干部们轮流做东,书写酒肉人生。这在以前,候三没少深恶痛决,咬着牙骂他们挥霍工人的血汗钱。但是现在,只要候三愿意,哪天没有饭局?并且是那些大大小小的老板们三邀四请才去。而且候三不像干部们,避人耳目,等人下班走完了,才拉开距离分散出厂,候三却是大大方方直奔酒店,人问他干吗去?候三头都不偏:“吃饭去。”那种感觉要多爽有多爽!

候三不吃独食,善与他人分享。他请仓库的人,那是因为自己曾与他们共处了十来年,并且每次的材料进出库都要经过他们之手,也为着工作的方便。他也常请办公室的同事们,那些计划员调度员,以前谁拿正眼瞧过候三?但是现在,他们可都是沾了他的光才能坐拥满桌的丰盛。面子上,候三对同事尊敬有加,在给做东的老板介绍时不忘站起身来。

“这位是工大毕业的,”他指着小夏说,“算来我们还是校友。”同事们都知道这是句顺带的玩笑,他只在工大附小上过学,而东道主就不明就里了。他又指着戴厚瓶底眼镜的瘦大个子说:

“这位是张工,我有必要隆重介绍一下,九O年就毕业了,老牌的清华生,跟我们做同事实在有些委屈。”

候三的本意是在人家老板面前抬举同事,也能给自己脸上长光,张工却听出了小人得志,心有不快,见候三正在兴头上便没有发作。后来张工看候三不顺眼,常别他的马脚,也许就是从此结的怨?

要是在晚上,候三就说吃饭简单些。老板一听就领会了,同事们也知道候三要安排他们活动活动,便不好意思,要辞谢,候三伸手朝众人按一圈说:

“没关系,人家大老板何在乎这两小钱,赶下回我多安排一笔业务就在上面了。”

老板喏喏称是。

有时是下舞池,有时卡拉OK。跳舞候三自然不行,小时候只练过单双杠,还学过蹓冰,屁股摔成两瓣也没多少长进。唱歌呢?只要候三一拿麦克风,小夏就张慌失措的掏手机,说是通知郊区的农民拴好牛绳,以防惊跑了。候三就坐在一边欣赏,替别人开心,抹抹油亮的胡须,油然生出一股成就感。

那时候的候三真如春风拂面!人生得意,便生出古道热肠,特别想为人做点什么。与人聊天,分手时不忘说一句:“有事讲一声啊”,有一阵子常把这句话挂在嘴上,似乎平地生出了能耐,天下由他说了算。假如有谁目光怀疑,候三便拍着硬邦邦的胸板:

“我候三小百姓一个,啥本事没有,我有朋友啊。”

便掏出皮夹子,抽出一张皱巴巴的联系卡片,抹平了递给人看,原来是派出所的康所长。

“认识卟?在南门这一片可有他摆不平的?”

“人家现在都调到西市分局了。”那人说。

“我知道,我跟他认识多少年了!”候三说,接着自言自语:“也有些日子没联系了。”便掏出手机拨出一串数字,稍顷断断续续的说:“康哥,忙啥呢?——我候三啊……贵人多忘了不是?多少年前可是你亲手把我送到螺丝冈去的。对对,找你聊聊呗。……没啥事,好好你忙吧。”

那人一听,就知道曾经的所长现在的副局长早把候三给忘了,原来是候三在高攀人家。

不知怎么,很少有人请候三帮忙,就是有事也没有跟他“说一声”,除非想喝酒了,哄他嘬一顿。大概大家都是老眼光看人,在一块这么多年了,以为家门口的塘都知道深浅,候三要有什么门路何至于在仓库窝了那么些年?但仓库新进了个年轻人,见候三说话铁板钢硬,便“有事讲”了:

“候老师,我儿子下月就要上学了,想去南门小学,跨了学区,你老人家能不能帮帮忙?”

候三一听,瞪着年轻人:

“好大的事?”

小伙子以为这在候三是小事一桩,正待说谢,谁知候老师把手一摆:“孩子上个小学,呔!这点屁事还要找我?”

一旁众人说:“就是,这点小事就找候老师,不是埋呔人家?起码是进了螺丝冈想早点出来,才犯得上劳动人家。”

候三得了附和,自然有些得意,拍拍小伙子的肩膀安慰道:

“小伙子恐怕没办过事,给你指一条道吧,直接找他们校长,先把五粮液、软中华一送,然后再送孩子。如今这世道还不就兴这个。”

但若有谁真遇上大事,候三还是会挺身而出。女工老秦与行车工小黄在一块嘀咕了很久,小黄面带愁云,料想遇上了大难,他得出面了。

“什么大不了的事,看把小黄愁成啥样。说出来,兴许我能帮上。”候三凑上去关切地问。

“歇歇吧你,”老秦说,“什么忙你都能帮!”

“看不起人是不是?”

“你帮不了,再大的能耐也帮不了。”

候三直接冲着小黄说:“小黄你不要客气,咱们在一块共事多少年了,你还信不过我老候?”说着又习惯性地要掏手机联系朋友。谁知小黄也是没给面子,跟老秦一个口吻说:

“不要你帮行不行?”

热脸蹭了冷屁股,这事着实让候三栽了面子,隔了几天仍不能释怀。他把老秦叫到一边,问小黄到底有啥难事,老秦念着上次吃饭散席时,老候叫服务员上了一包餐巾纸塞给了她,拗不过面子,她悄悄问候三:

“小黄结婚几年了?”

“怕有四五年了吧,”候三眨巴了眼睛说。

“可见她大过肚子?”

候三一拍脑袋,似恍然大悟。担心发套拍歪了,又连忙正了正。老秦接着说:

“听说她丈夫原来出过工伤。”

候三一下面色凝重起来,打眼瞅了瞅远处的小黄,不禁心生同情,看来这个忙还真不好帮。但他深思片刻后说:

“老秦你别不信,这忙我还真能帮。”

说时一脸的严肃,透着真诚。不待他说出详细的计划,老秦一把推了他个踉跄:

“去你的吧,没老没少的。”

这时候的候三,可算是意气风发风光无限!在重机厂又一次成为名人,追求了半辈子的梦想如今实现了,我们都为他感到高兴,并怀着期待的心情,看他人生演绎更大的辉煌。连仓库的年轻人都感叹:人啊,真是一言难尽,只要有机会,候三也能混成个人物。

本文连载章节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