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厚厚的一叠钞票递进柜台后,候三下意识地摸摸口袋,瘪瘪的,突然感到一种失落,接下来便陷入一种莫名的焦燥,一种即将开局却又不知如何运筹的焦燥。下一步该怎样进展呢?电话里已多次谋划未来的生活,自然,晓云是不可能抛家舍业到内地来,候三也不答应啊;那么,只能是他南下,又必然涉及到辞职、离婚等诸多琐事。而这一切,竟没有一件认真思考过。是该摆上日程了,眼下最要紧的是赶紧跟老婆摊牌,可别犯了重婚罪,或者让晓云知道了,红颜一怒,弄不好鸡飞蛋打。他找到沈大头商量计策。他觉得现在,只有沈大头对他真心祝福。
“人去了再说,先把那边安顿好。” 大头说,“厂里的事管他哩,老太婆那儿就说出差了。家里一个外面一个,现在这事多着哩,谁管?”
候三开始做出走前的准备。他把计划告知晓云,却发现对方关机了。
候三没作多想。忙忙碌碌的白天过去了,又到了晚上例行通话时间,把电话握在手上,单等来电的乐声响起。不知为什么,他象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样心虚,调出了晓云的号码却不敢拔过去,是怕传出来的又是关机的提示?一个人避开路灯,在楼巷中来回往返。他终于没能克制住,鼓起勇气,按下了拔号键,一阵头皮发麻令人窒息的静默后,果然提示关机。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现象,难道真的遇到了骗子,一收到钱便沓无音信了?他不敢想下去,找了一家小茶馆,急急的把沈大头约出来。
“不要神经过敏,”大头一落座便安慰道,“应该不会有事。老牛不是去过么?人都见到了还能有假?再说即使遇上骗子,人家骗你啥了?一根屌毛也没少你的。”
汇款的事候三谁也没说,怕一提钱字人家立马定性为诈骗。他现在其实不是心疼钱,假如真是个骗局,那不是宣告做了这么多天的黄粱美梦彻底破灭?真的,梦都做过几回,坐在宽大的老板椅上,听下属汇报工作,一口一个“候总”,听着多么受用。而晓云的确跟照片上一样的生动可人啊!那种酣畅淋漓的感觉是同老婆秀兰之间从来没有过的。他已经沉溺梦中不能自拔了,并且,事情已传得沸沸扬扬,饭都吃了,酒也喝了,再生出故事……
候三陷入一种夹杂着恐惧的不安之中。
“要不,你直接去一趟得了。”沈大头说,“人家不早就邀请你去见面么?”
是的,是得亲自去一趟。一仰脖子喝完咖啡后,候三打定了去深圳的注意。为稳妥起见,还是请假的好。然而以什么事由呢?方胖子会答应么?第二天候三被这个问题困扰了一整天,正在一筹莫展时电话响了。一整天的高度紧张,电话一响竞让他起个激凌,预感到这个电话是他等了24小时的福音。是个固定电话,看区号,果然来自深圳。
“喂喂是晓云吗?”候三急不可待地问道。
“我们老总出差了,”一个陌生的女声说,“你是候先生吗?我是老总的管家。她走时让我告诉你,出差在路上,飞来飞去的,手机关了,你就不要打她电话了。老总还要我跟你说,她经常出差,不要牵挂她。”
“出差?去了哪儿?”
“今儿飞南明儿飞北,老总的事我们下人哪能知道?”
“那你昨晚怎么不告诉我?”候三责怪道。心情稍有平服,有了点对下人的口气。
“候先生别生气啊,我是故意考验考验你对我们老总是不是真心。怎么样,着急了吧?”
“死丫头,看我以后怎么收拾你!”候三以准老板的口气喝斥道,如释重负地长舒了一口气。
“候总大人大量哪,”“死丫头”转口真快。“候总真是好福气,我都嫉妒死了,那么多人追我们老总都没成功,就你让她动了芳心。我看了你的照片哎,还真是个帅哥,难怪老总一见倾心。听说你也是个企业家?候总跟我们老总可是门当户对比翼双飞噢。”
当晚踏踏实实睡了一觉。转天见到沈大头,候三举起手使劲一握,只说了四个字,“一切正常”,大头便会意了,朝他伸了个“V”字手势。
同时遵嘱,停了几天没给晓云电话,下一步行动等她回公司再定。那几天候三象个怀春少女似的满怀期待,只等晓云的召唤。第四天中午电话响了,一天要接无数个电话,就那一响让候三心旌一摇,果然是晓云!颤抖着手指摁下了通话键,一个熟悉的声音如浓云裂隙,射来一束霞光:
“老公,我是你的晓云,好想你噢。”
“你在哪?”
“我在哈尔滨。这边刚办完业务,给你报一声平安。明天准备回去了。”
“完事赶快回来。”候三又象个留守老公似的,叮嘱路上小心安全,尽显牵挂。
“老公,这几天马不停蹄,一闲下来,恨不得马上回到你身边。”小鸟依人,温婉可人。“哈尔滨到深圳从你们那儿经过吧,我想顺路过来看看你,你能答应吗?你不知道人家多想你嘛。”
“那太好了,我干吗、我怎能不答应?”候三激动得语无伦次,“我对你何尝不日思夜想。”
便商定,搭明天的飞机。到时,候三去机场接人。
接下来这半天,候三手忙脚乱却也有条不紊。他首先悄悄给热处理厂的肖工打电话,要其谎称前两天送的工件有些问题,请方部长安排候三去现场察看,这样他才能顺利蹓出厂。最近方胖子对候三行踪看得紧,出门就需请假,还得按时回厂。候三这一年多腿脚散惯了,哪受得了这份约束,便常找些借口开蹓。好在这次肖工是听说候三老婆生病住院,答应帮忙配合。
候三先去发廊整理发型,以便与假发天衣无缝。又做了面摩,尽量与10年前的照片接近,不能一见面就让晓云失望。然后去市里最好的宾馆预订了一套标准间。想了想,又拔了庐中厂老牛的电话,要他第二天上午小车借他用一下,自然连驾驶员一道,——他没忘了他的身份,没忘了他给晓云夸耀的老板的身份。
一切安排妥当后,候三站在阳台上仰面夜空,朝东北,朝哈尔滨方向,尽情遥望心驰神往。明天正好星期六,休息,天助我也。
一夜没睡踏实。第二天早上,候三第一次在老太婆前头起了床,悄悄出门来到小区外面的草坪上,扭腰踢腿,伸展筋骨。突然,浑身一阵颤栗,停下来,深呼吸几口,仍然不能自持。今天这是怎么了?我们猜想,候三正感受一种对渴盼已久的幸福突期而至措手不及的紧张?或者是对梦想即将照进现实而仍然如梦似幻近乎飘渺的惶恐?而且,眼皮也跳动一下,左眼跳财,右眼跳祸,举手揉揉竟是右眼!候三感到一股从心底蹿上来的不安。他想,难道是晓云出事了?一个女人家孤身在外,可别有什么不测。果然是相爱的人儿心有灵犀遥相感应,电话响了,候三麻着头皮接听,果然传来晓云嘤嘤的哭声。“亲爱的你怎么啦?出了什么事?”候三紧张地追问。哭了好一会,晓云才断断续续地说,她遭贼了,半夜里房间蹿进一个蒙面强盗,把她所带的钱物洗劫一空,现在是身无分文,困在异地寸步难行。
“人没受伤害吧?”候三急切又关切地问。
“人倒没事。”晓云抽泣着说,“那贼后来还想占我的便宜,我一个弱女子只有以头撞墙。见我以死想拚,贼才罢手。老公,我要对得起你呀。”
可把候三感动的!这就是爱的魔力,这就是相思的煎熬。候三根本无暇考虑这桩劫案的真实性,甚至后来当晓云声言住的是五星级宾馆,会否发生如此荒唐事也没加思量,更没问过报警、向宾馆索赔等事宜。
“乖乖别急,”候三劝慰道。“还有我嘛,老公马上给你打路费去。”
晓云立马收住哭声。“快点啊老公,我好怕呀,恨不能长一双翅膀,马上飞到你身边。”
银行一上班,候三就将凑上的5000元存进了晓云的账号。
亲爱的,快点飞到我身边吧!候三在心里祈祷。
故事,快点结束吧!我们为候三祈祷。
然而没有,故事还在继续,因为晓云还没出门。5分钟后又来了电话,住了这么多天的旅馆费还没结。
“还缺多少?”
“不要多汇了老公,再打5000就够了。”
“什么旅馆,咋这么贵?”候三脱口而出。
“人家这是五星级嘛,一天都要一千多。”
候三相信了,他昨天给晓云订的房间也要这个价。但他犯难了,短短几天花出去一万多,仅有的私房钱也搜尽了,眼下一时三刻到哪弄这个数呢?再说一遍,候三不愧是男人,关键时刻沉得住气,他立马想到老婆秀兰。家里那台老电视放起来老眨眼,时常要拍拍打打,老婆早准备换一台新的,今天就把她的心愿了了吧。到家一说,秀兰就翻出藏在柜角里的一只布包。
“这是多少?”候三掂了掂份量问。
“6000。“老婆说,“买液晶的。够了吧?”
候三将布包朝口袋一揣就出门了。
“不要我跟你一道?”老婆追出来问。
“你还是出摊吧。”
在老婆推出摊位,将各色水果摆放整齐的当儿,丈夫已将5000元的电视款存进了情人的卡上。
5分钟后,候三就接到了晓云的电话:
“老公,刚才接公司电话,有急事要处理,我就不能来看你了。再见吧老公。”
后来,人们回头谈起这件事时都说,完事后不忘打声招呼,这个骗子倒有职业道德。不过,假如没有这声招呼,说不定故事就此结束,候三能否再次扬名全厂甚至名播全市,也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