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封锁消息,厂里仍有人风闻了候三的遭遇,为他揪着心。也有的说候三到底还是候三,平淡的日子却能平地起风雷。而那两天部长和厂长真是坐卧不宁哪,心里牵挂康局长等人的深圳之行,担心候三的人身安全。他们说好了此行事关重大,不要轻易给前方电话,只好干着急。尤其方胖子,虽说事情本身事不关已,毕竟是手下人,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如何向秀兰交代!厂长担心的是,假如当初不是轻率就同意候三调出仓库,如何有现在这档子事?而且最近上头正在抓综合治理,强调社会稳定,可别出什么乱子!幸好,前方解救小组没过2天就回了电话,通报人已成功救出,厂长稍稍安了心。接着一行四人就回来了,说是解救很顺利,候三毫发未损,厂长这才彻底松了一口气。完了不忘叮嘱,为了厂里的影响,为了候三个人的名誉,还是注意不扩大影响。
但是候三没有一同回来,有人问是否给抓起来了?张工立马喝道,别瞎嚷嚷,人家是受害者,是解救对象,晚回来几天是留在深圳配合警方调查破案。
张工口紧,在生产部没外人时才简单介绍点案情。解救的过程看似波澜不惊,其实也让康局长费了一番计谋。飞机一到深圳,他们立马向机场派出所报案,寻求援助。此前,当地警方已接到多起受骗者报案,正为破案寻找线索,觉得这很可能是系列案件,为同一团伙所为,决定合并侦办。当前第一要务是解救人质,据候三所传图片,显示的一家制砖机械厂,向工商部门查询,现已关停,人质很可能就藏匿在那儿。于是当地警方派出一支防暴分队从外围的小路将那家工厂包围起来。为了人质的安全,康局长则与同来的警员两人换成便衣,从当地雇了一辆卡车,直接向砖机厂开去。车到地后,蒙在鼓里的司机说可别记错了地方,这家厂早就歇业了,哪还有货卖?便衣警察没有理会,叫他远远的停了,二人下了车,果然一个戴墨镜的迎上来。老康晃了晃手中的拎包,说候总在这吗?我要当面交给他。墨镜便将二人带到小房里。张工说,候三一见他康哥,正欲激动流涕,谁知老康上去一个耳光,跟着猛踹一脚,可怜候三在眼冒金星之际便跪到地上。随即老康亮出证件,向墨镜们说感谢了,这是我们追辑多年的诈骗嫌犯,这回再次作案,冒充一公司的老总诈骗30万,终于在你们的协助下落网。随即掏出一张空白的逮捕令,命随行人员将候三拷了起来,在墨镜,光头及长毛们面面相觑中押上了停在路边的货车。
整个过程在几分钟内完成。上了车,老康回头望望,怕那伙人回过劲来追上来叫驾驶员快开车。上了大路,才将候三的手铐打开。
接着,埋伏在四周的警察合围而上,将墨镜一伙悉数抓获。进而破获一起由十数人组成的诈骗团伙,包括晓云。
一个星期后,大家才在厂里又见到候三。有人以为,受了这次打击,候三该象霜打的茄子蔫了。原想上去安慰几句,可是很快发现候三精神如常,缝人便高声招呼,说,这骗子也真有手段,半年内骗了多少人,如果不是我这次深入虎穴打入内部,公安还真就破不了。——原来候三只身前往深圳,是打黑去了!难怪身板仍那么挺直,形象还那么端正,只是假发不在头上,据说是在从虎穴突围过程中弄丢的,俨然是英雄般的凯旋——人家这回可真是当了回卧底英雄啊!
不知是谁,打了市晚报的新闻热线,来了个记者,觉得很有新闻价值,这么个鲜活事例正好告诫市民,骗局五花八门,提高警惕谨防上当。记者在采访时却听候三振振有辞:
“我这个人一贯疾恶如仇,当今社会上骗子太多,我也曾不止一次被骗,所以对各种骗子深恶痛绝,才决心深入虎穴为民除害。”
“当初只身一人前往匪窝,有没有考虑人身危险?”记者似乎被感动了,改变了采访主题,赞许的问。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候三又恢复了往日的骄傲:“危险是肯定的,但是,为民除害,是我从小的梦想,为了实现人生价值,冒这个险,值。”
旁听的人无不竖起大拇指:面对媒体,候三能做到如此高调,且脸不变色心不跳,还真是个人物!沈大头不听那一套,把候三拽进驾驶室,直问有没有晓云这个人,见着了没有。
“见是见着了,”候三说,“但也铸成了我这次行动最大的遗憾——晓云也给抓起来了。”
候三说,真实的晓云不是照片上那位,晓云也只是个代号。虽说那姑娘没有照片上的漂亮,但比照片年轻,看着更让人怜爱。候三说,他觉得晓云一定是被人胁迫才误入歧途的,可惜没能将她救下来。
“老候你还真是个情种哩!”沈大头讥讽道。“人家把你害成这样,你倒怜香惜玉!”
你懂个啥!候三在心里啐道,你大头根本就不知道世上还有“绅士”两个字!这段日子里,他常常想起晓云,候起她第一次投向他的那副眼神。那是警方要求候三指证有没有给她汇过钱,并且是3笔,合计20000块,为他们侦获的自动取款机上的视频资料作证。这是候三第一次见到真实的晓云,这是两个在电话里缠绵恩爱了多少日子的情侣的第一次面对面。这时候,比照片略为逊色仍风韵流转的那个真实的晓云给候三投来一束探寻的目光,略略惊异过后,瞬间充满了幽怨,充满了求助与期待!候三禁不住心头一颤,他不忍心这么娟秀年轻的姑娘被关进铁窗里去,他想英雄救美,为晓云开脱罪责,便很坚决地矢口否认。但是,警方掌握的其他证据足以证明晓云是诈骗团伙之一,并没因为候三的开脱而逍遥法外。这也成了候三最大的不舍,夜深人静的时候仍不时想起他晓云妹子,想她不知会被判几年,出来后又不知哪个有福的男人能娶上她。
当然,这些内心的隐秘从没跟人说过,在外人眼里,候三还是一派往日的风光,并且上了报纸,算是市级新闻人物了。只是后来不久,厂里调整了工作,候三回到小别近两年的仓库。沈大头为他鸣不平:人家犯了啥了这样对他?不就去了趟深圳?怪只怪骗子手段太高明,那营业执照做的!换了谁也保不准上当。候三什么也没说,所有的过程,所有的结果,一概全埋在心底,表面上很愉快地把他在办公室使用的能自由转动的老板椅带到了仓库,笑笑说,算是一份纪念。见此情景,谁不认为他这次的“贬黜”,其实是经历大风大浪后的功成身退?
只是从此以后,电话半天不响一声,下班后也不再有推脱不了的应酬,那个成功人士的影子渐行渐远了。而南门街头,那些大大小小的饭店歌厅,仍是筹觥交错夜夜笙歌。偶尔,会在深夜的街边,看到一个瘦小的已显佝偻的身影,背着手,有些落寞地亍亍独行,间或抬头,看看是哪家歌厅飘出一行劲歌,或者突然爆出了男嚎女叫。有时被散场归来的沈大头看见了,拉他去路边的大排档喝一杯。候三拣一处背人的地方坐了,来两瓶啤酒,就几串烧烤,喝得是比原来多少大场面更加兴味盎然。也许年纪渐长,候三的酒量不如从前了,几杯下肚就有了醉态,搅着舌头说:“兄弟,我老候这辈子没有白活啊!不过也就这样了,混几年该休算了。”
沈大头却听出了英雄迟暮的苍凉。
“自然规律,谁也抗拒不了。”大头安慰道,“不过人要是都有你这么轰轰烈烈一生,也值了。”
人生舞台再热闹也有谢幕的时候啊。不过候三“值了”。重机厂几千口人,一提起来便家喻户晓,大名不止一次上过通报栏,还上过市里的报纸,谁?候三也。一个普通人,将平凡的人生时不时弄出大的动静,谁?候三也。而我这陆陆续续一路写来,可是无时不在为之感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