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感受到候三变化的却是仓库,似乎突然发现他不象才上任时那样事必躬亲手忙脚乱的。而且也跟老熊一样了,常常小酒喝得脸通红,躲在仓库避嫌,一呆就是半天。那天有客户送货进库,老歪头领人出去卸车,候三歪在纱发上,抹一把蒙胧的醉眼说,别去许多人,班长你去指个位置,让他们自己下好了。女工老秦说:“以前觉得老熊不简单,现在发现候三更有手段。”别人不知道她发现了什么手段,候三似乎理解了,他深吸一口气想了想说:
“我现在是理解老熊了,客户就是朋友,朋友之间相互帮忙,吃点喝点又算什么!这点面子都不给,你还怎么混?你们女人不懂的,就是我原先在仓库也认识不到这点。现如今,社会上不就是这风气么?”
“谁说你吃啊喝的啦?”老秦说,“我是说你以前忙得象个二小,不比老熊背着手动动嘴就行了,看你现在比老熊还熊。”
老歪头跟着附和道:
“那是,都照以前那样忙,还不如呆在仓库我们一块混,那时候多快活——是吧老候?”
“说你们不懂别不高兴,”候三发现自己理解错了,便转对老歪头说,“凡事开头不有个熟悉的过程嘛,别以为老熊原来与客户处得多好,接手了我才知道有多遭,不得花几个月给理理顺?看看现在,”候三朝货玚上正在卸车的人指指,不无得意之色。停了停,叹口气又道:“在一块白蹲了这么多年,你们还不了解我候三,不就是个业务员嘛,哪天厂长再开一次眼让我当部长,看能不把你们也治得服服帖帖。”
业务顺手了,人就轻松自在。候三既是恋旧,也是受不了办公室的约束,一闲下来便躲进仓库,歪在沙发上。现在不睡觉了,他叫小夏给他手机装了许多游戏,玩了泡泡球再玩斗地主。小夏有事了便径自找来,落实一些急件的外协进度。候三现在也摆摆老资格了,说“我办事你放心”,便不理小夏,专心游戏。年轻人还是不放心,拉候三起身,这一动手便又发现一个变化:
“哟,候老师,何时鸟枪换炮了?!”
候三发现小夏还真是行家,原来在城皇庙地摊买的名牌就是他发现的马脚,这边刚换过,人家手一搭就知道是真货!不过女工老秦说,候三还是穿地摊衣服值当,不然你看,他到哪儿都一瘫,什么名牌不给遭贱了。候三白了老秦一眼,仍自玩他的游戏。除非是部长找他才不敢怠慢。但凡部长有事,小夏一进大铁门就高声大嗓的嚷上了,候老师,部长有请,上班时间关啥手机?害得我亲自来请。
“哦刚刚没的电。”候三便一骨碌爬起来。
小夏知道都是他玩游戏玩的:“小儿游戏就那么好玩?哪天都把你卸了。”
候三边往外走边问:“部长找我啥事?”
不待小夏回说人已出了门。行车工小黄于是又发现了一个变化:
“候老师几时开始对方部长这么恭顺了?”
这在候三确实是最大的变化,因为原先大家以为候三是专门与方胖子顶牛的。不光是部长,只要是当官的,向来都横眉冷对。他的意识里,十官九贪,为官不仁,非淫必奸。现今的官僚,见人抓一半不会有怨屈。尽管我们不能否认这是小老百姓的仇富心态导出的仇官心理,表面上是对权贵的鄙视,而实为隐藏在骨子里的由敬畏而生的自卑的外在反应。候三虽也是百姓一个,以前对当官的比一般人确实更藐视些,所以现在大家见他对方部长的态度如此180度的转弯,难免感到突兀。小黄没有想到,人的心态会因客观环境的变化而变化。随着候三人生鸿图的铺展,做人的境界随之提升,眼界自然开阔,时常自我掂量:我姓候的现在也是喝酒有人请,抽烟有人送,零花有人奉了,当个部长不过如此,当个厂长也不过如些,人生潇洒至此夫复何求?自我感觉进入了“上等人”的层次,对方胖子便有了平起平坐的然释,同为道中人的超然,相互之间便消除了以前的排斥,代之以有些做作的融洽。尤其当那天晚上,候三收了一袋“破烂”,方部长对其心照不宣的理解,更令候三感动。而那是候三曾代老熊去过的那家山区机械厂送来的一包山货。当时未下班,候三怕太显眼,就找了个脏兮兮的蛇皮袋装了,藏在厂门外的小花园里。下班后等人走了,候三想拖进办公室,正在他吭吱吭吱吃力的时候,突然隔壁部长室吱扭开了门,原来方胖子还没走。候三一下子愣了神,慌慌张张地说:
“捡、捡的一袋破烂。”
部长一声未响,吃力的弯下腰,帮候三提了一把。临走时吩咐道:
“天黑以后敢紧弄家去。”
一袋“破烂”!事后候三都觉得这个谎撒得拙劣可笑,而部长竟不戳破,看来方胖子不是傻子,人家是明白人,不愧当了这些年的部长。候三当时感动得差一点要分一半给部长,此后对方胖子的顺从和尊敬便在情理之中。有一次候三又出个差错,部长当着众人狠剋了他一顿。这在以往不可想象,现在,候三不仅不生气,反而嘻笑着的送上半边脸说,“领导不消气就来一巴掌。”……
候三一路小跑进了部长室:
“领导有啥吩咐?”
“躲哪去了这半天?”部长问,“庐中机械厂的老牛问上一笔款子付了没有,我不是批了吗?”
“手续都办妥了,办妥了。”候三取出财务科开具的付款委托书扬了下,“马上去银行转。”
候三转到自己办公室,给手机充电。接上电源不久,电话就响了,他握着手机伸出老远才看清,是老牛。
“喂,你哪位?哪个老牛?我怎么不认识你?”小夏不是沈大头,不知道老牛曾作弄过候三,所以不明白候三为什么拿老牛开涮,在一边直摇头。
啰嗦一通后候三才说:“要钱的时候你认识我老候了。委托书都开过了,太忙了我抽不开身,要不你叫人过来拿去银行转?”大概是老牛屈服了,只听候三最后说,下班之前一定要赶过来,不然委托过期了我可不管。
这时还有谁怀疑候三的业务能力呢?连老牛这样的牛人,即便是在老熊时代都对他礼让三分,现在不也被候三彻底拿下了么?那么吃点喝点又算什么!现在,不会再有人在候三面前谈论厂里干部的吃喝问题了,因为他会毫不留情的嗤之为“少见多怪”。候三自己也不避讳,大大方方的说昨晚上或是中午在哪儿又喝高了,没必要遮遮掩掩,否则做人就太假了。这年头又有谁拿吃喝说事呢?可是有一个人,是小夏,又有个新发现,候三已从吃喝层面,上了一个等级。那天候三把他拉出门外,想借他的身份证办一张银行卡。小夏不解其意,梗着脖子大声说,你自己没有身份证?
候三压低声音说:“万一有情况……不好。”
“哦,我的明白。”小夏明白了,顺势敲诈,“那咱俩说好了,给我一份提成。”
“好说好说。”候三说着进了门,这时也不再避讳张工,他想张工也不是外人,这点事还不能理解?倒是小夏突然醒悟:
“用我的身份证,要是有情况不还是‘情况’?查到我不就查到你啦?”
“孬B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张工插话说,“花几百块钱叫人做一张身份证,比真的还真。”
候三一拍脑门:“真孬B。”立马就照着电线杆上小广告联系过去,不几天便一切办妥。
人说嘴上没毛守口不牢就是说的小夏,知道了候三这点私密时常拿他开逗。
“候老师,最近收成怎样?”
候三跟以前老熊一样的口气说:“上面有几层头子,我们跑腿的不过毛毛雨。”
“小夏你真喜欢烦神,这事人家能告诉你?”张工凑凑过来说,“再说人家不避讳,你也不能挂在口头上。”
“我只是担心象候老师这岁数,有钱也不知道怎么花。”
两人便约好了似的一唱一和。
小夏说:“张工,给你介绍个姑娘,快乐坊的,便宜,100块钱了事。”
“早上过了。”张工说,“那丫头确实不错,又温柔又漂亮。”
二人故意不看候三,继续编故事。说是现在赶上了好时代,只要有钱想怎么玩就怎么玩。“现在流行一句话,”张工说,“‘男人不弄3个B,死了不如一只鸡’”他伸出了三根手指,“这是底线。”
“这话绝对了,”小夏说,“我知道候老师就不嫖,自家老太婆都要好生应付。”
候三想自己是落伍了,但他也不抗辩,小夏所言可是他自己透露出来的。那天小夏在读报上一则保健酒广告,说能增强性功能。“狗屁!”候三夺过报纸朝桌上一拍,说他早就没那个念想了,可老太婆却越来越馋,不应付吧就跟你生邪气,只好霸王硬上弓。一个周末忽然想到是执行任务的日子,候三躲在外面小半夜不敢回家,听人说这种酒管用,就在大排档灌了半瓶,谁知道彻底哑了火。
张工这才转向候三说:
“想想老候也没意思,弄那么多私房钱,不赌不嫖,想不出该怎么花。”
候三不说有钱,也不说没钱,他现在学会玩深沉了,跟这俩小子谈论这个话题似乎有失体统。但他内心是不服老的,别以为我候三跟不上形势,那些玩乐就是你们年轻人的专利?哪天非开个荤让你们见识见识。果然没过几天,当大家都在埋头工作时,候三突然一清嗓子,慢条斯理地说:
“现在那些丫头们不知怎么了,不过十七八岁吧,一个个奶子软塌塌的,象个老太婆似的。”
石破天惊!
小夏先还愣愣的瞅着候三,突然醒悟过来,双手朝桌面一击:
“呀,候老师,终于跟上时代啦!”
张工朝小夏诡诡地一笑,然后正色对候三说:
“呔,那些丫头,哪个不是千人搓万人揉的。不过老候,真有你的嘛,啊?”
一阵调笑后小夏说:
“候老师有没有去快乐坊?那里有没有漂亮丫头?”
“你不都给张工介绍过?还来问我!”
二人又是一阵爆笑,候三似乎意识到被这两小子作弄了,但他也不想点明,丢了一圈香烟后以一个见过大场面的风月老手的口气说,有个地方不知二位去过没有,那些丫头长的,啧啧。哪天我请客,让弟兄们去见识见识。小夏忙问什么地方,可惜张工不领情,一个烟圈吐过来:
“老候我跟你说,请我们喝酒,我们谢了,请我们唱歌,每次也都赏光,那些地方,算了,你自个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