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候三没来上班。
恰巧,人事处抽查劳动纪律来到生产部,方胖子领着人事处长及人事员挨个办公室查人头,见候三的座位空着,解释说老候早上有事迟来一会,跟我请过假了。就掩护过去了。后来有工作要安排,仍不见候三,问周围,有人说,不是请假了么?
“谁说的?”方胖子问。
“查考勤时你自己说的。”
“我那是应付上头的。不然罚了老候,我还得陪着问斩。”
小夏就打候三的手机,听了一会说关机。部长眉头一皱,“奇了怪了。”便吩咐小夏去老候家看看。
老太婆秀兰推着板车刚出门,跟小夏说:“他跟我讲厂里有急事出差去了,前天走的。”
小夏回来如实禀报。方胖子更加奇怪,问众人有谁知道他出差?全科人皆默然。沈大头将车子停在办公室门前正在擦拭,插话说:
“看来候三到底不跟我们一块穷混了。”见众人一起瞅向他,接着说:“明摆着的,到深圳当老板去了。”
“别瞎掰了,”部长铳了沈大头一句,“张口就来,可负得了责任!”
“我说的我负责任。”沈大头把胸口一拍,两个胖子可就杠上了。沈大头冲进办公室,指着候三台板下的营业执照对部长说:“你恐怕不知道。来看看,来看看。”
沈大头是对的,候三的确去了深圳。
星期六早上汇过钱,一听说晓云不能来看他,第一反应是失望,接着就是恐惧。切指一算,已经汇出去二万,可不是个小数目。难道真的遇上了骗子?那一万五,也算是辛苦攒下的,只当是这阵子业务没做,或者打牌输了,也就罢了,而另5000块却是老婆日思夜想的液晶电视啊!虽然这些年没拿那黄脸婆作数,她也没把咱咋样,那是她还能忍耐。候三记得秀兰只对他动过一次手,那是在外地工厂打工的儿子有一年回来过春节,除夕晚顶风冒雪赶到家,候三的第一句话便问,老子交给你的任务可完成了?候三不能容忍儿子在外几年白混了,年初出门时,要求年底回来无论如何弄顶科长或主任的帽子。儿子如实回答没有,候三一拍桌子霍地站起来,没有咋还有脸回来见我?这么没出息还是我姓候的种吗?当时就拉了老太婆来对质。儿子气得一口水没喝,连夜乘车回厂了。这一来秀兰火了,没拦住儿子回来就把候三塞进桌肚底下,并把一桌饭菜全倒进了水池里。这一次,要是知道了实情,秀兰怕是会以命相拚,还不把他整个人塞进水池里?如何渡过这一关呢?候三动过用染了红的白布包头,谎称路上遭劫被抢的念头,想想不妥。他不甘心被骗,不甘心栽在一个女人手上;关键是,他更舍不得晓云啊!那么温婉可人的样儿,那么甜美悦耳的莺声,想想就让人心动。于是他又编出理由说服自已:我老候已今非昔比,现在再想骗我,那人恐怕还没出世哩;晓云也不是那样的人,我不会看走眼的,一定是公司有事急召她回去处理。一个公司的老总,在外将近一星期,保不准有啥急事。真相未明之前不该妄加揣测,可别冤枉了人家。既然人家来不了,何不我过去?晓云不早就发过邀请吗?对,去深圳,今天就去,现在就去。主意既定,立马赶往火车站。上车之前,这边给家里打个电话,说厂里有急事,安排他出差,几天都不得回来;那边又拔晓云的电话,响了几声被被对方掐了,只好发短信,告知已启程赴深。他相信晓云会收到的,他也相信自己会找到晓云工贸有限公司。至于厂里要不要请假,方胖子,一边儿去吧你。
但是现在,沈大头还不敢肯定,即使候三真的去了深圳,是凶是吉也未可知,所以生产部一时乱了套。张工突然想起庐中厂的老牛去深圳考察过,操起电话问问情况。老牛说你们真信逗,那么没谱的事我能做?又问老候怎么哪?前天还说要借我车子接待个朋友,后来就没了下文。听如此说,大家更紧张了,张工朝电话吼道:
“老牛我告诉你,老候要出了事,你脱不了关系!”
部长意识到问题严重,马上回报到厂部,问要不要给派出所报案。厂长考虑片刻,问这事对厂里业务有什么影响,或者老候经手的来往账目有没有问题?方胖子说:
“这事扯得有些日子了。我担心出差错,早就对老候有所控制,目前没发现跟厂里有牵涉。”
“先别慌报案。”厂长说,“目前还不清楚到底怎么回事,草草传出去对工厂不利,对老候个人也影响不好。”沉吟片刻后又自言自语道:“老候不是很精明么?应该不会有事的。”
过了一天,方胖子突然接到保卫处电话,朱干土问候三在不在上班,有没有派他出差。方胖子心想我招呼过全科人暂不声张,保卫处难道已闻风声?只好告知实情,“老候已失踪3天,你听到什么消息了吗?”
“不好。”朱干土说,“那就是老候了。刚才西市分局的康局长打来电话,说他接到候三电话,叫他康会计,报了个账号,让汇30万过去。这边根本来不及问问情况,那边就掐断了。过不多久又发回张图片,传了份机床购销合同回来。康局长核实是不是我们厂职工。果然是老候,出事了!”
方胖子放下电话就朝保卫处跑,拉上朱干士要给厂长回报。一辆警车已开进厂,停在保卫处门前,朱干士迎上去,下来的正是康付局长,带了个警员,四人一同上了二楼厂长室,简单交流情况后,康付局长很快下了结论:候三遭到绑架。
“老公安就是老公安,”朱干士附和道,“康局判断的对,老候肯定被绑架了。”
其实,还有个高人,比康局长更早的作出了绑架的判断,就是候三自己。
经过一夜的急驰,星期天早晨,火车终于抵达深圳。候三走出站口,茫然四顾,发现不远处有个姑娘举着块牌子,上写“欢迎XX的候先生”,当下心头一热,悬着一夜的心放了下来,凭感觉整了整假发,急忙迎上去自我介绍。姑娘没说什么,收起牌子就叫候先生跟她走。候三一面紧跟着一面问:“你们老总回来了吗?”姑娘头也不回,说“回来了”。
“能平安回来就好,”候三显得异常关切。“一个姑娘管着一大摊企业,多不容易。当务之急就是赶快找个帮手,免得她一个女人家走南闯北。现在外面多不安全啊!”
姑娘将她引到广场的外围,那儿停着一辆越野车。从车上下来两个粗壮的汉子,一个光头,一个长发,却都戴着墨镜。候三想这定是保镖无疑了,这就是接待未来老总的规格了。很自然的挺了挺胸,说声“谢谢”。忽然想起道上的规矩,又向二位一抱拳,一拱手。同时不忘关切晓云:“老总出差,若有你二位跟班,就不会出事了。”
光头保镖掏出一张照片,对照着看候三。候三心想这该是核实身份,越发的端起架子。想到那传给晓云的是10年前的照片,怕人家起疑心,解释说是年轻时照的。领他来的姑娘也伸头端详一会,确认无误后说:“人我可交给你们了。”
长毛拉开车门,候三弯腰欲上,却被挡了个趔趄,长毛抢先一步钻进去。光头便按下候三塞进去,随后自己也一个侧身逼进来。同样戴着墨镜的司机便发动上路了。
此时,候三还以为二位壮汉将瘦小的他夹在中间,虽说动弹不得,也是为了他的安全,还在心里感叹晓云对手下人调教有方。可是没出5分钟,他就感到情况不妙,因为车上的其他三人都不说话,露在墨镜外面的部分都透着冷峻,对他这个未来的老总没有显出必要的热情与尊敬。候三散烟给他们也不接,自己叼上一支,看看左右,也没人给他点火。关键是,当车子驰出城区后,光头从怀中又掏出一付墨镜,不由分说就扣在了候三的脸上,随之眼前一片漆黑,脑中唰的闪过一幅电视上常现的劫匪绑架的画面。一秒钟之前还只是觉得场面有些怪异,而现在,就是现在,离他到达深圳不到半小时,意识里便无比清晰的蹦出个闪念:绑架,难道是绑架?
发间的汗,已是止不住往外渗,似一条条小虫爬下脸颊,而身上更是汗流浃背。英雄的候三努力镇定下来,装着轻松地说:
“唉呀火车上几乎一夜没睡,这眼镜好,戴着正好睡一会。”
过了一会,听声音越野车似乎驰过一座桥。或许有水?或许有逃跑的机会?候三随意的说:
“上了年纪,容易内急。劳驾师傅停车,容我方便一下。”
旁边有一位将他胳膊一顿:
“到地儿再说。”
又过了一会,候三忽然想起似的说:
“晓云老总今天可上班?我到了,该跟她打声招呼。”
费力的掏出手机,却又被一只手没收了。
候三不再吱声了。咱光杆一条,甩着手就过来了,你能诈咱什么呢?咱一个爷们,你又能把我怎样呢?自己安慰自己,心情渐渐平静下来。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汽车在一阵颠簸后停了下来。候三被摘下眼罩,由二位保镖搀扶着下了车。候三发现这里已是荒郊野外了,眼前是一座破旧的厂房,不见一人,显然早已停产。刚才开车的那个墨镜引导他们走过一段乱草碎石路,来到厂房后面的一排平房前。墨镜在一间门前立定,恭恭敬敬地伸出一只手:“请吧。”候三左右看看二位保镖,仍是只见黑玻璃旁露出的冷峻,想想说啥都是多余的,抬腿,迈步进去。
屋内只有一张条桌,一条长凳。随后进来的墨镜说:“候先生是我们公司开张以来第一位上门的客人,理当热情接待。因为你说到就到,我们来不及准备,临时找的地方,条件是差点,你就担待一些。”
候三听他说话还算和气,试探着说:
“我是投奔你们晓云老总来的,我是她请来的客人,我想见她。”
墨镜绕到候三身后,一脚踢倒长凳,候三本能的一惊。却见墨镜又将长凳扶起来,吹干净上面的灰,示意客人坐:“候先生应该是个明白人,现在,该知道我们请你来的目的。我只告诉你,你亲爱的晓云已经完成了她的业务流程,接下来,你的业务归我负责。”
“什么业务?”候三仍是装糊涂,“是不是……什么误会?”
然而墨镜不再理他,朝门外一摆头,二位保镖进来了,他自己转身出去并关上门。光头和长毛见候三不坐,将长凳端过去横在门前,双双落座。
不一会,听到远处传来汽车发动声,墨镜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