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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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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4/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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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风轻送》连载

第三章 再次相遇

后来的一天,骆芷兰被叫去参加同乡会,于是发现卢箫竟是自己的同乡。只是一个住在城北,一个住在城南。使他们初识时没发现彼此同乡的原因是他们都说普通话,而且原因大致相同。他们说滨河家乡话的时候,室友们听不懂,得找“翻译”。为了不劳动别人当翻译,他们改头换面,干脆一步到位,就说普通话了。

滨河人说普通话,通常情况下都是有羁绊的,比如说,把读阳平的字读成了仄声;或者翘舌字读成了平舌音等等。这样的普通话,还是会让外地人闻罢目瞪口呆。比如写们(开门)、洗角(音juĕ)(洗脚)、桑漏(上楼)。

不过,骆芷兰和卢箫的普通话却是正儿八经的普通话,不带任何乡音。所以二人才在相识的第一天没有发现彼此是同乡。在滨河县长大,又都会说普通话,这在他们看来是一种巧合,同时也证明他们都属于语言天分较好的人。由此,才子佳人会的初步条件似乎已具备了。当然,这个时候的骆芷兰,还没有将意识上升到情爱层面,她只是觉得,卢箫此人乃翩翩君子,实在是有些出类拔萃。

卢箫大骆芷兰三年,正读大四。当骆芷兰无意中审视了他的时候,他也注意到了这个女孩的与众不同。他从没有想到,在滨河县那样的地界,竟也有如骆芷兰这样的女孩,她似乎一直处于云端,只要你不惊动,她就一直坐在那里,明眸善睐,巧笑盼焉。

因为骆芷兰入学晚了,许多在校的滨河籍同乡并不知道有她的存在。直到吴曦明向大家通报了这件事。

同乡会里的女生较少,而且多数都是理科女。通常情况下,理科女的特色是语言逻辑性强,但缺乏幽默感,也不太喜欢打扮。所以文科女生,绝对是同乡会里的稀世珍宝。为此,大家特地开了个简单的欢迎会,隆重推出新晋小学妹骆芷兰。

吴曦明在这次同乡会上做了“重要”讲话,他声称,自打来到工大至今两年整,还没见过同乡中出现一位文科女生,所以,大家一定要爱护这位外语系的学妹,就像爱护自家妹子一样。当然啦,如果哪个男生有心,也可以追求学妹,毕竟肥水最好不流外人田。不过前提是,不能在暗地里追,得光明正大,不然,学妹心有所属而大家却不得而知,岂不浪费资源?我们应该有的放矢地去追求美女,那么,除了追骆学妹的人士之外,剩下的同乡就应该把眼光瞄向其他美女。而且我们得有一个口号,那就是:追一个成功一个!

吴曦明的重要讲话还没结束,就被几位女同乡摁在桌面上,用碎玉般的拳头揍了一顿,她们气他把理科女都当成中性,气他贬损理科女是不懂浪漫、没有温情的机器。乱拳之下,吴曦明发出了杀猪般的求饶声,把以往建立起来的书生形象全然颠覆了。

女生们一边“收拾”他一边说,这家伙要是在战争年代肯定是个叛徒,你看几个女生就把他打得举白旗了。饶是如此,女生们也不肯就此放过他,云舒要他从此后别做乡长了,说他的乡长形象今天已然尽毁,卸任不做也算为他着想。听到这里,吴曦明突然抬起头问道:我不做乡长,你做啊?如果你做了,我看还有哪个男生敢要你做女朋友?云舒说,女人当官就不能成为别人的女朋友了吗?我还就要当官,也要做人家的女朋友!吴曦明说,好吧好吧,乡长给你干,放了小生吧!

一旁的南如雪笑得都要岔气了,她指着云舒说,云舒姐,张生已经悔过了,你就放了他吧。

云舒瞥了她一眼说,我才不是红娘呢。我不放过他!

那你就是崔莺莺。吴曦明说,我允许你做崔莺莺。

乡长,你这是在向云舒求爱吗?简漠白嗑着瓜子,喝着酒,脸上满是坏笑地说。

吴曦明点头说,嗯,算求爱。

于是云舒放开他说,好吧,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男朋友,以后不许看别的女生,不许和别人逛街,不许在夜晚的时候,跟在别的女生身后看人家的背影说三道四。你的眼里只能有我一个!

众人哄堂大笑,谁也没把他们的这个情节放在心上。

骆芷兰不明白何故云舒说,不许吴曦明在夜晚如何如何。宋嫣就解释说,有一次他们几个出去玩,回来的时候恰遇三个并排行走的女生挡住了前路。吴乡长喝高了,这时忽地就一改平时寡言少语的形象,对着女生们评头品足。其中有一个女生长得胖,他说人家是生性懒惰所至。说如果给她二亩地,让她春种秋收,再给她一头猪,让她每天烀猪食、割猪草,想胖都没门;另一个女生长得就瘦,他说人家是挑食挑的。唯一一个身材较周正的女生也没能被他说上一句好话,他说人家是上辈子修好,这辈子被老天照应了。说到其中一个女生相貌平平时,他以“长得太吓人”来形容;长得黑的女生他说人家出生时掉到煤炭里了;最后一个皮肤白皙的女生也没逃出他的乌鸦嘴,被他说成是刮大白时用力过猛。

你说,就像乡长这种看起来温文尔雅,实际上嘴损得要命的男生,谁看了不想揍一顿?宋嫣咬牙切齿地说。

骆芷兰听得有趣,觉得人真的不可貌相。这吴乡长给自己的第一印象真的不错,一派照顾学妹、思虑周全的样子,想不到背后竟然还是个损嘴男。

事后吴曦明也总结了一下自己的“问题”所在:女人都是老虎,女人惹不得。尤其不能“夸”女人丑。“夸”女人丑会挨揍。

谁说不是呢?同乡中的女生虽然只有骆芷兰一个文科生,但个个堪称秀美。即便不收拾不打扮,也拥有这个陌生城市里其他女孩少有的水嫩肤质,还有高挑身形。所以,吴曦明这种黑瞎子掰苞米式的为人态度从一开始就存在其狭隘性,现在做了案板上的鱼也是他咎由自取。

同乡会结束后,女同乡们都找骆芷兰取经,向她讨教穿衣打扮的奥妙。骆芷兰从未觉得自己会打扮,但既然大家都这么认为,她也就像模像样地开始为大家搞起形象设计。不管她的设计是否奏效吧,第二次同乡会的时候,吴曦明那张乌鸦嘴总算吐出了象牙。他逐一地夸赞说,云舒的发型不错,衣物的色彩搭配也好看;宋嫣的个性化处理让自己与众不同;南如雪的天生丽质终于水落石出了。

且说,第一次同乡会结束后,男生们开始分配护送女生的任务。卢箫的宿舍途经骆芷兰的宿舍,自然而然就成了她的护花使者。简漠白的宿舍和骆芷兰正好南辕北辙,就冲着卢箫说,便宜你小子了。卢箫也不说话,只是含而不露地笑。

那天回去的时候天色有些晚,加之天上没有星辰,使得校园里安静、灰暗得有些可怕。卢箫似乎刻意在找话题打破周遭的暗沉氛围。他问骆芷兰是不是平时都泡在图书馆?骆芷兰说,寂寞无聊的时候去;快乐开心的时候也去。

他笑了,说你这种回答等于没有回答。

她却说,最智慧的人从不直接表态。这是孔孟们韩非子们等等一切古圣先贤推崇的做人方式。

他说你这算是中庸之道?

她说,就算中庸吧。中庸不好吗?中庸最是调和,不容易惹乱子。

他说,我倒觉得中庸捧出了一批庸才,他们遇上什么事都不说是,也不说不是,这样,社会能进步吗?

她说,我喜欢的中庸是对那些尖锐问题采取迂回方式,而不是硬碰硬。

那么你读中庸给自己带来了些什么好处?你和周围人很和谐?

她说,恰恰相反,周围同学都不太喜欢我。他们喜欢盛开模式。

人能盛开吗?他说,人又不是植物,不是花朵。

她说,花是在现实中盛放,人可以在内心盛放。一个在外表,一个在内心,不一样。

他忍不住笑了,说,你脑子里装的是什么呀,这么多古灵精怪的理论。

她说我只是想做一个更像我自己的人。

那你自己是什么样的人,水边的香草?像你的名字一样?他说。

你怎么知道我名字的含义?

这很容易想到,他说,我们高中课本里都学过,范仲淹的《岳阳楼记》里有:岸芷汀兰,郁郁青青。你的名字应该就取自这个句子。但前提是你的父亲或母亲热爱读书。

她简直惊讶了,看着他略有些得意的带着微笑的脸说,你前世是算命先生吗?说得都对。

是的,骆芷兰的母亲是20世纪60年代的中专毕业生。而父亲,虽然只有初中文化,但对于一个出生在20世纪40年代,成年于60年代的人来说,也算是文化人了。而且父亲才华横溢,能说会道,会写会画。芷兰这个名字就是父亲在翻阅《岳阳楼记》时临时取的。

芷兰听母亲后来讲,自己刚出生时,父亲捧着她粉嫩的小脸对母亲说,看,我们的女儿长得多漂亮啊,她的脸就像一朵盛开的打碗碗花。父亲用他眼里最常见的美好事物来形容女儿,却没想到女儿后来并不喜欢它。打碗碗花是当年乡下最常见的一种野花,牵牛花的一种,有藤蔓,粉色,总是纠缠在高大的植物上炫耀它的美丽,即算无可攀附匍匐在地上,也会揪住草茎张扬它艳丽的花色。而被它纠缠的植物则往往因它而黯然失色,或因它放慢生长。骆芷兰的邻居姐姐还告诉她,不能掐打碗碗花,如果一不小心掐了一朵,回家就会把碗打碎。那个时候物质生活水平较低,打碎一只碗的成本有些高。所以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对打碗碗花只有远观而不敢亵玩。这种只能看不能碰的郁闷情绪使她对打碗碗花充满了敌意,她甚至冥想过这种花的蛇形茎或花瓣里有一种邪恶的因子存在,或许当她一转身的时候,这些因子就幻化为鬼脸或妖魔,它们会伺机给予她诅咒,让她的人生不顺利。每当想到这些,她眼里的粉色打碗碗花就变成黑暗一片。

以至于长大后,世界观渐趋成熟的骆芷兰仍然讨厌打碗碗花,觉得它是在依托别人的高伟来衬托自己的美。虽然它可能是因为喜爱别人而纠缠,但它爱得太过自私,太过低俗、直白,显得没有分寸,不够含蓄。而她喜欢的爱情是舒婷在诗里写的那样:

我如果爱你——

绝不学攀缘的凌霄花,

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

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

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

根,紧握在地下

叶,相触在云里。

每一阵风吹过,

我们都互相致意,

但没有人听懂我们的言语。

你有你的铜枝铁干,

像刀、像剑也像戟;

我有我红硕的花朵,

像沉重的叹息,

又像英勇的火炬。

父亲和母亲的爱情就有些像打碗碗花与高大植物间的纠葛,所谓藤树两缠绵。不同的是,他们互为藤树。藤和树在芷兰成长期间的爱情虽然美好,却常常会因物质生活的压力而出现过这样那样的困惑。芷兰目睹爱情在家庭里的模样,渐渐也懂得了人世间生活的不易,不知不觉就学会了她那个年龄的沉思。比如说,去她家的后山坐看云起,或看花落花开,春生夏长。后山春夏最美,有蒿草,有野花,还有槐树林。为了躲避俗世的兹扰,她常常会找一片蒿草和野花茂盛的地带,坐下,听蜜蜂在耳边忙碌地嗡嗡,看蝶儿们在身旁热闹地起舞。为了让自己的另类生涯更完美,她开始向长辈讨教陪伴自己的这些野花野草的名字。于是在童年时间里,她几乎就是半个野花专家。

父母爱情在浓墨重彩的生活舞台上演出了若干年,渐渐地有些老迈,几乎看不出爱情的颜色了。骆芷兰也长大了。但父母竟然没有被太过浓烈的生活气息呛到,反而会在某个偶发的细节里,呈现了最初的如胶似漆。所谓爱情,看起来是多么怪诞又多么有趣的一场游戏啊。在少年时代的骆芷兰看来。

今天,当卢箫问她是否家有读书的父母时,她突然间发现,尽管自己似乎从来就不曾懂得他们,但他们真的是读书人。因为他们的业余生活里没有搓麻之声,没有推牌九、喊号子的形象,有的常常是父亲伏案写文字材料,母亲灯下织补的情景。还有过年的时候,父亲会帮助周围邻里编对联写对联的场面。父亲还会把从山间拣来的形状奇诡的树根当作宝贝一样收藏,也会把从河边拾来的奇石摆放在案头。母亲则从商店里买回最新的连环画,教儿女们去阅读;她还会打开收音机,让孩子们听柴可夫斯基、贝多芬、约翰·施特劳斯等音乐家们的曲子……

后来,长大了的骆芷兰又听过很多爱情故事,当中有暴躁时像愤怒的公牛,温静时像邻家大叔的丈夫;无论何时都像小绵羊一样的妻子。以及,懦弱得推倒了就不敢爬起的丈夫;彪悍的虎妻……此刻,走在卢箫的身侧,她突然间就有些明白人世间的情感了,虽然这种了悟与眼前的人物和场景似乎并无多大关联。但思绪在这时节硬是引领着她想,那些丈夫或妻子的暴躁,不过是为爱的暂时失灵;而小绵羊妻和虎妻,也不过是人生一个个难忘的惊叹号……他们乃至其身上发生的一切都会随着时间远去。远去的事物,就算你咬牙切齿,也不会再披红挂彩地回来。因为按照规律,过去的不会再回来,即便你看到相似的事物回来了,那也是发展了的,变化了的它,实质上已然洗心革面,或者昨是而今非了。

骆芷兰想着这些事的时候,忽然觉得身边这位学长和自己在某个时空共鸣了。不然,缘何他的问话能让自己对一些事儿豁然开朗?

卢箫把骆芷兰送到宿舍楼下的时候,正好月亮穿过云层露出脸来。那是一弯眉月。淡淡的月光照着他白皙的脸,俊秀的眉眼,同时还修饰着笼在他身上的那抹高贵之气。这让骆芷兰一瞬间有些迷惘,她怀疑古人所说的一见倾心是故弄玄虚。不是吗,当她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并没有片刻的心动,可是这一刻,她不知怎么就有些心怀里打鼓,以至于她不敢多语,只道了声“慢走”,就匆匆上楼了。

此后的几乎每个有闲的时光里,骆芷兰都会想到卢箫那挺立在月下的身姿,和他安静地望向自己的脸孔。他的鼻梁是那样笔直,他的唇吻是那样周正,还有他那眉毛,像剑一样斜向鬓角,他的眼睛是星光幻化的吗?要不然怎么在暗夜里还那样明亮?他和原野的英俊又有所不同。原野冷傲,他高贵温柔。前者有些遗世独立,后者则更接近她内心的渴望。

但毕竟卢箫即将要毕业了,毕竟他们不可能走在相同的路上,在每个白天和每个黑夜。所以思念就像一条蛇虫,日夜毋宁地牵缠她。所以就想有个机会再次见到他,哪怕只是匆匆一瞥。所以一想到很快他就会毕业,或许之后便天各一方,她就会心中酸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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