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边其实就在眼前。滨河县就是一个被海包绕的城市,是有名的鱼米之乡。两个人很快就来到了海边。
新修的堤坝下面,不知什么时候又建了观景台。夜晚没有人,两个人得以在观景台的石凳上坐下。漫天的星斗在头顶上眨眼。红的,蓝的,处于中间色的都有。骆芷兰望着这些星星,神色温存。她想到了儿子卓小白向自己介绍过的天文学知识:红色的星星是冷的,蓝色的是热的。闪着光的星星是行星,不闪光只是亮的是恒星。至于为什么这样,卓小白说,作为妈妈你不可以这样没文化,上网查查吧。儿子有些另类。他写作业比较快,准确率也高,托管学校的老师就让他帮忙听写其他同学生字。可是他发现那些同学的生字写得实在太差,忍不住就批评了人家。却不料遭到了冷遇。于是他对骆芷兰吐槽说,妈妈,为什么这个世界上的人那么不爱接受批评。我已经面带微笑,和颜悦色,温文尔雅了,为什么他们还是对我仇恼相向?
星星让你想到什么了吗?卢箫在一旁定定地,带着微笑看着她问道。
嗯,想到了很多。她依然望着星星,不太敢正视他的脸。她知道,不是时间的问题,是内心有道坎,她跃不过去。即便两人曾经有过一个多小时的同行,算是重新熟悉了,但这么些年来,这道坎一直在,每当思绪走到这里,都会主动地退回去。
就打算这样把我晾在一边,然后等太阳从海面上升起,再然后你举起手机拍下美景,发到微信圈里表示你在一个很好的早晨,拍下了人生第一次观日出的场景?卢箫歪着头看向她说。
我……你怎么知道我将会第一次看日出?她说。是,我会用手机抓拍难得一见的日出。但我的第一次日出观摩是在13年前的一艘客货滚装轮船上。不过当时确实没有拍下日出,只是用眼睛狠狠地刻下了那片场景,以至于现在还能想起那一刻的激动。她没有说,13年前的日出之后,她和生命中的真命天子相约了。那时候,他们刚刚经历过非典,她本以为所谓爱情已成往事,和卓然不会相遇了。却不料想,他竟在得知她即将返回滨江市的时候,提前来到自己的住处守候。
但此刻,当她和卢箫坐在黑夜里的这个时刻,她的家庭种种都仿若身外物似的。这件事让她很惶惑,难道她成立家庭和生育子女,和另一个人过着平常的日子这件事,都只是为她和卢箫的再见作个铺垫?难道她和卢箫才是人生真正应该牵手的伴侣?不不不,显然不是这样的。她走神了。一定走神了。这场聚会过后,她还将回到她的世界,他也将回到他的家庭,两不相干,这才是现实。
我是猜测的,全是猜测的。他说,你不用当真。
以前,我听迪克牛仔深情地扯着嗓子唱“莫名,我就喜欢你,深深地爱上你,没有理由,没有原因”的时候,认为他是在自说自话。爱一个人,怎么可能没有理由没有原因?可是,如今想起二十年前遇上你的情景,我想去给迪克牛仔点个赞。因为他说对了。当时的我,也没有任何原因和理由,只是初见时的一种被触动,就觉得你必须是我生命中的唯一。当然,最终你不是。你成了别人的唯一。骆芷兰好像要开始讲故事了。
卢箫在一旁默默地听。没有插话。
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会离我而去?也不知道你当初是不是对我动过情?或许,我们有过的日子,都是我的幻觉也未可知。可是我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我会有那样真实的幻觉?骆芷兰说到这里,眼泪不知为什么就止不住涌出了眼眶。
卢箫发现了,忙拿出面巾纸,轻轻地,轻轻地为她拭掉泪痕。
天有些冷,他说,小心泪水凝固变成泪珠,伤了脸。他本想告诉她,当年的事,很可能只是出于误会。当年,他吻她的时候,只吻了脸,是因为想把那最美的吻留给她的爱人。而他,就想做她的爱人。可是到最终,她却让另外一个男人吻了自己的唇,那是他不曾触碰的领地。出于嫉妒,最重要的是出于年轻,他竟忍心不再理她,以至于此生和她擦肩而过。
当泪水咸咸地渗入嘴角,她惊讶了,时间走过了那么多年,她仍然会为他感动。是因为他们原本是同类人吗?他还是那样富于温情,懂得捕捉她最细微的内心世界。从这一点上看,卓然就是个不懂女人心的家伙。她生病的时候,卓然会在旁边不屑地说,活该,谁让你不听话?早就建议你去锻炼身体,早就建议你……她在单位遇上不愉快的事时,卓然也从来不会软语安慰,而是指责她这方面做得不好,那方面处理得不对,让她内心格外烦躁,故此,后来她不再回家说这些事,怕成为二人吵架的因子。真不知道,为什么卓然的生命里就永远没有陈述句和询问句,一概都是祈使句、反问句。
但谁叫她命中注定要嫁给不懂自己的卓然,而不是眼前这个一向很懂自己的卢箫?于是说,没关系的,都四十岁了,美好的年龄早就走远了,美好的容颜也在走向凋谢。伤了就伤了吧。
他摇摇头说,恰恰相反,我认为现在的你才是最美的。因为从内而外散发着夺人的气质。
她含泪笑了,说,哥哥你就别嘲笑我了。这都是我的粉丝们恭维我的话。
他说,为什么不赞美你?我说的这些都是实话,你的粉丝们也不曾欺骗你。
其实我当年那么做,也不过是为了你不受伤害而已,所谓王川老师和毕业后我们天各一方两不相欠一说,都不过是谎言!骆芷兰话锋一转,终于把多年来一直想说的话说了出来。可是话出口之后,眼泪却不知为什么泉涌而出。
卢箫愣了片刻,但旋即就伸食指来揩骆芷兰脸上的泪。那止不住的泪水让他有一瞬的冲动,很想把她拥抱在怀里。但最终他却站在那里没动,只是静静地望着她,眼里满是怜惜。
好吧。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骆芷兰吸吸鼻子说。还记得二十年前的那些情景吗?
卢箫想了想说,都记得。
他们好像都陷入了回忆……